第1章 因禍得福

第1章 因禍得福

最是人間多悲苦，未尋何處有歸舟。

***

慕歸舟醒來，入眼是滿天沸騰的星。

他坐起身，想起自己剛剛出深潭上了岸，鋪天蓋地的疲憊和饑餓感便朝他襲來，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修士只有到了築基期才能辟谷，還是要吃東西的。

認識到這個問題，他開始沿着懸崖找點可以果腹的東西。

山中四季變化不大，雖然已經是秋天，但四下野草蔓生，綠意盎然，應該餓不到。

他的運氣不錯，沒過多久就發現懸崖上搖曳着一株綠植，上面結了幾串紅彤彤的野果。

不是他沒有想過果子有毒，而是那株綠植上面，有一只小鳥在大快朵頤，腦袋上上下下飛快動着，若是有毒，它早就活不了了。

即使是鳥也要有先來後到之分，慕歸舟怕打擾到它，停住腳步耐心等它吃完離開再上前。

那只小鳥遍體通紅，比一個普通桃子還要小，跟果子混為一體，若不是它一直在動，根本看不出來還有個活物，一身都是絨毛，大概剛出生不久，倒是長出了幾根長長的尾羽，也是朱紅色。

慕歸舟忍不住笑了一下。

雖然對小鳥不大友好……但它真的很像串了個桃兒的冰糖葫蘆。

自從進入飛虹宗，他就完全隐藏了自己的情緒，盡力麻木自己，永遠面無表情，但現在四下無人，他得以尋仙問道心情舒暢，到底是個孩子，那股少年心性又上來了。

可惜這短短的情緒外露還是被冰糖葫蘆察覺，它驚恐地擡起頭望向發出輕笑的地方，看見了一個龐然大物，吓得往後一個趔趄，差點沒暈過去，原地手忙腳亂撲棱起翅膀轉了兩圈，才想起來轉身扭頭跑，雖然飛得七扭八歪，離地不過一尺，但還是努力跑掉了。

慕歸舟上前，挑走被啄得亂七八糟的兩個紅果，毫無愧疚之心地吃完了剩下完好的。

生理需求得到滿足，他終于緩過神，這才注意到自己雙手猶如新生一般，像是沒有絲毫雜質的上等玉石做成般瑩白溫潤，身體更是比從前靈活千百倍，整個人就像脫胎換骨了一般輕巧。

事實上，他也确實脫胎換骨了。

他靠着懸崖坐下，休憩片刻，回想起不久前，自己還在死亡邊緣掙紮，愈發覺得做夢一樣。

他所待的地方名叫百獸林，雖然就在飛虹宗的後山，但多年前妖界和魔界聯手入侵時，留下許多妖獸沒有歸去，這些妖獸在林中肆意橫行，無法鏟除，早已被劃為禁地，歷代宗主都要加強結界防止妖獸跑出來作亂。

慕歸舟一個普通的小雜役哪有能力突破結界流落此處，他是被成昊鱗扔進來的。

成昊鱗還在他的身上灑了紅藤粉，許多妖獸對這種粉異常喜愛。

分明是要置歸舟于死地。

慕歸舟在結界邊緣徘徊想要找到出去的路時，兩頭妖獸循着紅藤粉的味道追了過來，他為了逃命拼死跑，也不知朝着什麽方向，最後跑到懸崖邊。

往下一看，只能瞧見彌漫的濃霧，不知高低。

前方是未知的萬丈懸崖，後面是兇惡的妖獸，要麽摔得粉身碎骨，要麽被撕裂吞食，連骨頭都不剩。

左右都是死，他想也不想直接跳了了懸崖，與其被妖獸搶奪撕扯，痛不欲生，倒不如死得痛快些。

好在懸崖下有個深潭，他掉在潭水之中，保住了性命。

潭面平靜，然而一接觸到人，就像野獸抓到了獵物，波濤四起，正中心出現一個黑色的漩渦，瘋狂将慕歸舟卷入其中，慕歸舟哪裏有反抗能力，很快被黑色漩渦抓住，潛入潭底。

潭水的表面還是普通的清水，潭底卻是濃墨一般的漆黑，慕歸舟什麽也看不見，只知道口鼻被水堵住，呼吸都呼吸不了，本該溫柔的水像是有生命一樣，大力撕扯着他的身體，仿佛要将他的四肢和頭拽下來。

慕歸舟只覺要死在水中，求生的本能使他拼命掙紮，在掙紮之間，他無意觸碰到了一塊石頭，便死死抱住石頭不放，希望能減輕水的撕扯。

說來奇怪，原本冷冰冰的石頭，在被他抱住之後，竟然漸漸溫暖起來，一股暖流自手掌湧入身體，流進四肢百骸，沖刷着奇經八脈。

潭水安靜下來，不再對他作出攻擊，甚至變得友好起來，他開始在水中也能正常呼吸，只是舉目四望，依然是看不穿的黑暗。

石頭越來越熱，他也越來越昏沉，在這股熱流的沖刷之下，恍惚間，腦中仿佛有什麽東西開竅了。

每一根神經都布滿了石頭帶來的熱流，不斷積蓄着，到了最後，身體再也裝不下這些熱流，它們迫切地想要找到一個洩洪的出口，四處亂竄，慕歸舟感到不對勁，但不知道該怎麽應對，唯有用修仙界入門那套吐息之法調解，好讓它們不再躁動，此法果然有效，熱流開始安靜下來，有順序地流淌，找到了一處歸屬地——丹田。

丹田像個幹涸的湖泊，很快被熱流進入、填滿，蓄勢待發。

慕歸舟一個只有微弱的五靈根的雜役，資質下下等，手中只有本入門的《引靈訣》，再怎麽勤懇練習也不得要領，至今連修仙的門檻都沒有摸到，萬萬想不到竟然在禁地的潭水裏，完成了引氣入體。

他逐漸明白過來，那些熱流是他夢寐以求的靈氣，他已經步入煉氣期，正式成為一名修士。

黑色的潭水不再排斥他，反而對他異常親昵，也想往他體內鑽，他耳目清明，終于看見了水底的情形。

水底平平無奇，黑色的水，黑色的泥沙，除此之外，只有一塊一人高的黑色石頭，正是他剛才抱着的那塊。

他深知此石絕非凡品，是塊異寶，索性在上面盤腿而坐，繼續吐息，并未發現石頭在肉眼可見地縮小。

這一坐，便不知朝夕，一直到他身下的石頭小了一半，他才驚覺，停止修煉站了起來，默默思忖。

這黑石大概是潭底靈氣結晶，日積月累不知過了多少年歲才形成這麽一大塊，讓自己吸收了這麽多。如此看來，潭水也不是普通的潭水，蘊含了濃稠的靈氣。若是在潭底修煉，益處無窮。

但他并沒有繼續下去，《引靈訣》中曾說過，若是沉迷修煉，非但不會突破，還容易滋身心魔，擾亂經脈，嚴重的甚至丹田爆破，反而淪為廢材。

慕歸舟已經隐隐有神智模糊之勢，他也不是什麽貪婪之人，見好就收，向上出了深潭。

因禍得福，也是天無絕人之路。看來上天認為他不應該死，反而應該踏上仙途。

風慢慢吹過山谷，少年的衣擺和頭發飄飄搖搖。

慕歸舟收回思緒，他要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回到宗門。雖然宗門也不是好地方，但是是宗主給了他修仙的機會，他還是得回去的。

懸崖萬丈，他空有修為，尚且不會禦器飛行，沒有把握能上去，便沿着方才冰糖葫蘆跑掉的方向走，既然有活物離開，那就會有出路。

很不幸，剛出生的冰糖葫蘆顯然是不能信任的。

慕歸舟只覺一陣強烈的腥風掠過，一陣大力排向自己，他身形一閃，堪堪躲過，然而又撞上了一個柔軟且充滿彈性的東西，随後便動彈不得了。

前方哪有什麽出路，只有一頭巨大的蜘蛛模樣的妖獸和它剛剛織好的網，他躲過了妖獸，卻沒有躲過網。

這妖獸不是什麽高階妖獸，也未開靈智，只是體積巨大，外形可怖，織好網在這裏等待獵物，半天就獵到了只果子大小的雛鳥，看都懶得看一眼，許久才盼來一個大獵物，高興壞了。

蛛絲黏性太強，好在慕歸舟的手還沒有被完全黏住，可以動彈，他尚且不會任何法訣，得催念用火系靈氣化成火，将蜘蛛網燒掉解放自己，才能殺了妖獸。

可是……

他的餘光瞥見自己的身旁有一個小小的朱紅色的團子，渾身上下都被黏住，只有幾根長長的尾羽在抖動，大概在吓得瑟瑟發抖。

真巧。

慕歸舟朝它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将它包在自己的手掌中，避免它同蜘蛛網一起被火燒死，然而對于小鳥來說，人也是巨大的怪物，生存的本能讓它拼命掙紮想要躲開。

“信我。”他說。

小鳥猶豫了，但蜘蛛妖獸腥臭的味道近在咫尺，很快他們兩個都要被吃掉。

它不再掙紮，低下腦袋輕輕觸碰到他的手指，絨毛柔軟得不可思議。

後來無論過了多少年，慕歸舟都深深記得那一碰的感覺。

卻不知對方亦是将他的“信我”記了無數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