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夫子
第20章 夫子
雖然已經離開了七年,慕歸舟仍然記得回家的路,一點也不遠,就是村口西面第五戶人家。
一個二進小院子,門口架子上挂着辣椒,地上曬着稻谷,密集的爬山虎占據了門兩邊的牆壁,牆頭有粉色的杏花在飄搖,跟其他農戶沒有什麽區別。
門被推開了,有人從裏面出來。
慕歸舟不由自主停住了腳步。
門裏走出來的,是一個約莫六七歲的漂亮小女孩,懷中抱着一個裝着野菜的簸箕,豎着兩條馬尾辮,紅唇緊抿,神情冷漠,她像是察覺到了二人的目光,偏過臉看到了這一大一小兩個外鄉人,風正好拂開了她額前的碎發,露出了一雙帶了幾分審視的眼睛,與她的年齡十分不符。
慕歸舟愣住。
已經換人了嗎。
秋一擡頭看看他有些失落的神色,松開他的手,朝那個小女孩跑過去,他長得本就可愛無邪,笑起來更是甜如蜜,讓任何人都無法拒絕他的請求:“姐姐,這裏住的已經不是葉夫子了嗎?”
小姑娘看着他的臉,莫名放松下來,神情也變得溫和:“在的。”她扭頭提高音量朝屋裏喊,“夫子,有人找你,是個小孩。”
屋裏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誰啊?你快進來吧,別在大太陽底下待太久。”
秋一眼睛一亮,又跑回去拉慕歸舟的手指頭,一步步往門口走。
就在離門口幾步之遙,一個老人慢吞吞出了門,他有一張滿是皺紋、極為滄桑的臉,全白的發須,看樣貌已是古稀之年,但腰背挺直,精神矍铄,紅光滿面,反而比一些年輕人還要有活力。
慕歸舟反手握住了秋一的手,薄唇緊抿,他的神情并無變化,依舊冷淡,但是秋一清晰地聽見了他劇烈而急促的心跳聲。
他悄悄用小拇指在慕歸舟的手心慢慢撓了幾下,慕歸舟神色微動,默不作聲地捏住了他的小拇指。
那老人也看到了他們兩個,先是一怔,随後盯着慕歸舟不放,像是要用目光在他臉上鑽出個洞來,神情也從慵懶漸漸變得不敢置信和感動,半晌才顫着聲音問:“歸舟……是歸舟麽?”
慕歸舟僵直了身子,動都沒有動,直到秋一強行拽着他往前走,他才行屍走肉一般走到老人面前,同他對視,清越的少年音多了幾分沙啞:“是我,夫子,我回來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夫子握住了他另一只手,已經老淚縱橫,“當年趁我不在的時候,你竟然被人拐走,我一直懊悔為什麽那一天我不在,後來那位仙家道長每年都會來跟我說你的近況,說你在仙門過得挺好,我也沒有放心,如今看來……”他緊緊抓着慕歸舟,摸了他結實的胳膊和肩膀,将他從上到下都仔仔細細打量一番,眼淚又流了下來,“看來他沒有騙我,你确實出息了,有了神仙風采……”
慕歸舟全程沒有說話,他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
直到夫子注意到他牽着的、正好奇觀察自己的小秋一,大驚失色,顫巍巍地騰出一只手,捏住秋一的胳膊,聲音更抖了:“歸舟啊,你你你,你兒子都,這麽大了?!歸舟啊,你不會一上山,就做了錯事吧?!你當年才八歲啊!你怎麽幹得出來的啊!我日日對你的教導,那些聖人的話,你都抛到腦後去了嗎?!我怎麽教出個禽獸來了啊!”
慕歸舟:“……”好像應該要說點什麽了。
秋一也跟着啜泣起來:“夫子,這都被您看出來了,我們父子二人已經亡命天涯海枯石爛情比金堅,這回是真的走投無路了,事情完全敗露,我娘家裏勢大力大,已經在整個修仙界下了追殺令,要讓我們父子死無葬身之所,我爹這次回來,就是想見您最後一面嗚……”
慕歸舟松開他的手,強行捂住了他的嘴巴。
“這是我撿來的一個小孩。”慕歸舟努力組織語言,“他有點……”
秋一嗚嗚咽咽起來,眼眶都紅了,看起來好不可憐,就是一滴眼淚都沒掉。
慕歸舟嘆了口氣:“他自小在山野長大,無拘無束慣了,對于正常人應該怎麽生活和說話,不是很了解。所以我這次回來,也想請夫子教教他人類的規矩。”
“二來。”他聲音低了下去,“當年沒有跟夫子告別,一直是我的遺憾。”
他長舒一口氣,沒想到說出來會這麽順利。
夫子聽到這句話,眼淚又流了下來。
最初見到的那個小女孩早已在他們見面的時候就躲進了門下的陰涼處,不鹹不淡道:“就算是故人重逢,闊別已久,也沒有讓客人在大太陽底下站着的道理,夫子,不請客人進屋坐坐麽?”
慕歸舟看了眼秋一,秋一“哼”了一聲,別過頭,那眼神的意思很明顯:這就是受了教育的人,以後要好好學。
“差點忘了。”夫子擡起袖子擦擦眼淚,換上了笑容,“這是喜事啊,快進屋,怎麽也得喝杯茶才是。”
秋一不高興,都不牽他了,直接跟在夫子旁邊跨進院子,慕歸舟上前兩步,強行牽住他的手,秋一偷偷在他手心掐了一下,用上了十分力道,可惜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院子雖然不大,但收拾得幹淨整潔,矮的深綠的灌木叢,中間夾着粉的紅的黃的各種花,高的有兩株杏樹,正是開花的好時節,布置得錯落有致,十分清雅,跟他記憶中并無兩樣。
他們來到堂屋,堂屋布置比較随意,一張桌子旁擺着幾張椅子,沒有上下賓客之分,牆上挂着字畫,都是夫子之作。
夫子跟慕歸舟相對而坐,秋一跑去坐在了夫子身邊。
那個小姑娘拿了杯子泡好茶,她個子太矮,爬到椅子上才把茶水放在他們面前,又消失不見了。
慕歸舟望着她的背影,朝夫子丢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她也是我撿到的小孩,叫風靈。”夫子捋着胡須笑眯眯道,“跟當初撿了你一樣,只不過我撿到她的時候,她已經這麽大了,是個很有想法的小孩。”他的眼裏帶了些許懷念之意,“七年未見,我有許多話要對你說,可是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從何處說起……”
慕歸舟垂眼,他又何嘗不是一樣,在來之前,他做了許多心理準備,也想了很多東西,來之後卻什麽都忘了,恍惚間又回到了過去,他還是那個整日封閉在院子裏不出門的小孩。
夫子嘆了口氣:“那麽孩子他娘下的追殺令……”
“他是我撿來的小孩。”慕歸舟平靜地重複了一遍,“我想送他來您這裏學習一段時間。”
“哦哦。年紀大了,我給忘了。”夫子轉過身,捏了捏秋一的臉,“真軟,真可愛。你好漂亮,長得好乖,幾歲了?父母呢?怎麽被歸舟撿到了?”
他的語氣十分和藹甚至寵溺,跟慕歸舟印象裏那個嚴厲教導他的老人有很大不同,慕歸舟忍不住道:“當年夫子十分嚴格,現在也變了許多。”
“隔輩親。”夫子說,“而且他長得好乖,哪舍得對他嚴。”
慕歸舟:“……”原來都怪他長得不乖是嗎。
“不是說你長得不乖。”夫子解釋,“雖然确實不是很乖的長相。”
慕歸舟:“……”也可以不用解釋。
“你長得一看就是要做大事的人。”夫子嚴肅道,“而且你是我從襁褓中一手帶大的,我們如同親生父子,對自己的兒子,自然要嚴格教導。”
“他是孫子。”夫子又捏捏秋一的臉。
秋一:“……?”好像很對,但是這種話他怎麽只在罵人的語境裏聽到過。
慕歸舟沉默,只剩下夫子還在努力逗秋一玩,秋一感到壓力陡增,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自覺回到慕歸舟身旁坐着,躺在了他的大腿上,假裝小孩子長途跋涉不堪重負睡着了。
見到他睡着,夫子也沉默起來。
屋外飄來了黃莺清脆的鳴叫,還有各種花混合的香。
不知過了多久,慕歸舟掀起眼皮,望向夫子:“夫子,我這次回來,真的是想看看您,想彌補當年的不告而別,還有,讓您看看我,不用擔心,不留遺憾。”他的手在秋一的臉上緩慢摩挲,“可是我怎麽也沒有想到,夫子……原來您是修士。”
夫子神情一凝,長嘆口氣:“我還沒有考慮好怎麽說,沒想到,竟然是你先問起了我……歸舟啊,既然你能看出來我是修士,那你……恐怕已經是築基期了吧,而且不是低層,至少……已經是築基五層了。”
“我一直在想,成無定為什麽要帶你離開,難道他真的很喜歡你,在你身上花了血本砸資源了麽?你八歲的時候雖然靈根不顯,但不是什麽好苗子啊在,怎麽可能短短幾年就築基了呢?”
慕歸舟低聲道:“說來話長,我遇到了一些事,以後再細細跟您說。我這次回來,還想知道我的身世……夫子,您是知道的吧?”他的手停了下來,摸索了一下,握住了秋一的手。
他深深呼吸了一下,才問:“我娘和我爹,都是什麽人?”
作者有話要說:
也不是很虐……就是為了玩點pl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