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浮夢

浮夢

許是暖陽照得人暈暈的,田知意又和聞漫閑聊了幾句,便覺得困倦。

雙眼被曬得溫溫的,一閉眼便墜入了一片橙紅色的海洋。

車內嘈雜的人聲、路上的車流聲、街邊小店的廣播聲……都被一陣又一陣的海浪覆沒,只有安寧将她包裹。

她在橙紅的海洋裏做了一個溫暖的夢,以至于醒來時,還有些恍惚:“……到了?”

這個季節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田知意看向窗外時,天已經黑透了。路燈點點,街邊燈牌閃爍,米白與鮮紅混雜,仿佛油畫上迷離的筆觸。

“到了呢。”她聽到聞漫輕聲回答。

田知意混在人群裏,跟着聞漫下了車。

夜風撲面而來,沁心的涼。

像是盛夏裏猝不及防吞下的一口冰。

“現在去哪兒?”田知意問。

“先去劇院。”聞漫走在她左側,車輛從他身側“唰唰”地過,“堂姐在那裏等我們。”

……聞漫的姐姐。

平心而論,田知意是有些回避和陌生人相處的。

不過她平日裏頗受聞漫關照,确實不應當再計較這些。

劇院有員工專用電梯,聞漫和田知意上不去,便在電梯口等聞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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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電梯門開了。

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女人走了出來。

藏青色西裝外套搭過膝裙,內襯白色襯衫,頸間系紅色絲巾。

很典型的劇院制服裝束。

聞漫上前:“姐。”

田知意也反應過來:“聞姐好。”

聞姐笑着看向田知意:“小漫跟我介紹說你是他朋友。”

“小漫……?”田知意挑挑眉。

聞漫別過臉,小聲嘟哝:“說了別這麽喊我。”

見他面露囧色,聞姐像是趣味得到了滿足,她輕輕挽上田知意:“餓了吧?我帶你們去吃東西。”

田知意有些意外她的自然熟,所幸她胳膊纖細卻很有力量,讓田知意感到了安全。

這種她向往的生命力,像是聞家基因裏遺傳的。

聞漫只默默跟在她倆身後。

他們在附近的一家店裏坐下,三人各點了一份套餐。

等待上餐的過程中,聞漫和聞姐聊了起來:“姐夫今晚來接你嗎?”

“應該來不了。”

“這麽過分的嗎?”聞漫問。

聞姐白了他一眼:“所以到底是誰過分?”

田知意聽得不明所以。

但她不是随意搭話的人,只疑惑地向他們看去。

聞姐察覺到田知意的不解,壓低聲音問聞漫:“她還不知道嗎?”

聞漫搖頭,也低聲答:“沒說。”

正值飯點,店裏有些吵,田知意愈發聽不真切。

……他們可能在講什麽很私密的事。

這麽想着,她拿出手機,百無聊賴地刷起了小紅書。

身側的兩人談天的聲音漸響,不過用的是方言。

田知意聽不明白,也不覺得有幹擾,只是一頓飯吃得有些沉默,直到音樂會入場後,她才找到開口的機會:“你們剛剛在聊什麽?”

“一些家常事。”聞漫邊說邊把節目單遞給她,“看看,有沒有喜歡的音樂。”

田知意察覺出他在有意回避她的問題。

或許真的是不太方便講的事,或者就是她不該過問的家事。

想到這裏,田知意低下頭,将注意力放到節目單上。

節目單的選曲基本是知名度很高的作品,即便沒有看過動漫,音樂也是耳熟能詳。

“這首。”田知意指給聞漫看,“我最喜歡的。”

《生命的名字》,根據《千與千尋》主題曲《回到那個夏天》改編的音樂。

要論知名度,肯定是主題曲《親愛的旅人啊》傳播更廣。但田知意着實偏愛ikura演唱的《生命的名字》,每次聽到都覺得心髒一震。

仿佛禁锢已久的靈魂一下子得到了解脫。

有了自己中意的音樂,田知意對演出的期待大幅上升了。

“你喜歡哪首?”她回過頭來問聞漫。

聞漫正要回答,頭頂的燈倏地熄滅。

黑暗裏,他壓低聲音答:“等到了告訴你。”

說話的氣聲輕輕落在田知意的耳畔。

她摸了摸耳垂,莫名有些發熱。

表演者有一男一女兩人,男表演者身着黑色燕尾服坐在鋼琴前,女表演者是一名身着紅色拖地禮服的小提琴手,随着開場曲在會場裏響起,演出開始了。

田知意的目光落在了小提琴手身上。

燙成大波浪卷的長發高高地豎起,随着她的表演輕輕躍動。她像一團火焰,輕而易舉地燃起了全場的氛圍。

幾首曲子之後,女表演者将小提琴放在一邊,架好話筒,随着《生命的名字》的旋律演唱起來。

她有副天然的好嗓,比起ikura的清亮風格,更接近平原绫香的溫柔厚重。

如果說ikura的版本演唱的是千尋騎着白龍飛向天空,那現在的版本就更像千尋與無面人坐在漫長的列車上,等待着未知的終點。

演出在推進,時間卻在倒流。

田知意跟随音樂的節奏,輕輕地打着拍子,仿佛回到了辛苦練琴的那段時光。

舊日的汗水滴在時光的河流裏,漾開漣漪點點,暫時打散了如今的倒影。

曾經的榮光也碎在晦暗的現實裏,鋒利的碎片紮在她的眼裏、她的心上。

田知意垂下頭,眼角滾燙。

“給。”

聞漫輕輕推了推她,遞來一張紙巾。

田知意不知道他是如何在這黑暗裏發現她落淚的,但此時不便多言,只輕輕擦幹眼睛,在換曲的間隙裏低聲問他:“你一個男生身邊怎麽會随身帶紙的?”

“吃飯的時候順手拿的。”聞漫豎起食指,“噓,接下來這首是我喜歡的。”

田知意“哦”了聲,重新坐正。

極有年代感又帶着濃濃憂傷的旋律随着琴聲在會場裏彌漫開,緩慢的節奏搭配醇厚的唱腔,仿佛是落日時分海邊裹挾了水汽風,幾分暖又有幾分沉,連空氣都有些鹹鹹的。

這可能就是音樂的魅力,就算完全聽不懂歌詞,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情緒。

……這是什麽曲子?

田知意的左手輕輕點了點聞漫手背,他下意識地攤開手,卻見她側身在他的掌心緩慢地寫字:“曲名?”

問號被她打得格外重,生怕他不能理解她的困惑。

聞漫輕輕攏起掌心,指尖細細地碾過,似乎在識別她寫的字。

片刻之後,他伸出食指。

田知意也配合地展開手心。

指尖觸到掌心的瞬間,田知意怔了怔。

他的手指……好燙。

她就像是個貪嘴的孩子,忍着指尖火燒火燎的痛,也要徒手取出鍋中的熟食。

別了夏天,來自虞美人之坡。

聞漫寫完之後借着昏暗的燈光看向田知意,似是想知道田知意有沒有明白。

田知意向聞漫微笑着點了點頭作為回應。

……原來是它,是動畫電影《虞美人盛開的山坡》片尾那首很好聽的歌。

那部電影的導演是宮崎吾朗,宮崎駿的兒子。很多人對它評價不高,說劇情狗血,田知意卻很喜歡有年代感的校園故事。

……用這首歌實在再合适不過。

戀愛、誤解、熱血、勝利……仿佛夏天就是這樣一個令人躁動、渴求變化的季節,當一切歸于平靜時,就是他們褪去少年氣,邁向成熟的時刻。

田知意看了眼左手邊的聞漫。

她突然很想經歷這樣的一個夏天。

演出進行了一個半小時結束,散場時,他們在門口看到聞姐。

聞姐已然換了便裝:“走吧,我送你們回去。”

田知意看向聞漫:“你不回家嗎?”

“原計劃是要回家的。”聞漫看着聞姐的臉色,“但現在我和你一起回去。”

田知意聽着這句和廢話沒什麽區別的答複,意識到聞漫又在回避什麽。

……這晚他的秘密似乎格外得多。

但她沒有窺探別人的興趣,只是向聞姐表達了感謝,然後在上車時主動坐到了後排。

……聞漫和聞姐應該有些話要說。

田知意有些疲憊,又不想社交,便幹脆閉上眼,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已經到了公寓樓下。

田知意聞姐道別後先下了車,剛好看到樓長褚阿姨從單元樓門口出來:“你們可算回來了,快上樓吧。”

“這怎麽回事?”她回頭去看聞漫。

聞漫還沒來得及回答,褚阿姨便搶着開口了:“今晚六點多吃晚飯的時候,有幾個社會青年在這棟樓下亂晃,問他們做什麽的也不說,鬼鬼祟祟的。還好這附近巡邏的警察過來了,他們說是來找田知意的。”

田知意反應過來,那些人應該和阿莓是一起的。

……是來找她麻煩的。

她看了眼手機,沒有任何人聯系過她。

是有些反常,照理樓長應該要通知一下她的。

“他們說來找我之後呢?”田知意問。

“嗐,被警察帶走了啊。”褚阿姨一拍手,“警察說他們和在調查的案件有關,讓我不要走漏風聲。我不好和你多說……就問了小聞,他說你們出去了,我總得看到你們回來才好放心睡覺啊。”

田知意瞥了眼聞漫。

他沒有直接搭話,只在送走堂姐後才笑着回應樓長:“謝謝褚姨關心,我們今晚過得很愉快。”

褚阿姨也笑笑回應他,目光飄忽到田知意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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