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浮夢

浮夢

田知意隐約猜到這一切可能與聞漫有關。

顯然,樓長對這件事也是一頭霧水。

如果真要說有誰清楚內幕,那就只有這一整晚都藏着掖着的聞漫了。

田知意瞥了眼聞漫。

縱然他臉上依舊挂着無可指摘的客套笑容,眉眼間也隐約流露出些許不欲久留之意。

……與其在這裏大眼瞪小眼,不如等下細細問了聞漫再說。

打定主意後,田知意也學着聞漫跟樓長道晚安:“我今晚過得很好,謝謝褚阿姨為我操心。”

“都好……就好。”

褚阿姨猶豫片刻,放棄了繼續打聽的打算。

她攏了攏衣服,跨上一旁的電動車。只聽鑰匙擰動,她的身影如風一般消失在夜裏。

這個季節的天氣就是這樣,陽光高照時還有些夏未走遠的灼熱,夜愈深,秋聲愈重。

田知意看了眼聞漫:“走吧。”

聞漫點頭,沒有出聲。

越往樓上走,聲控燈越發昏暗,像是團迷迷朦朦籠罩過來的霧,仿佛走進了密林的深處。

他倆一路無話。彼此的呼吸就像是林子裏寂寂嗚咽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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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田知意踏上了屋門前的最後一級臺階,回頭看了眼打算開門的聞漫:“你沒有什麽想告訴我的嗎?”

她的聲音落在靜夜裏仿佛滴在石板上的水聲,發出輕輕震顫後又很快消弭。

聞漫怔了怔,沒有回答。

田知意略略站定,沉默地等待他出聲。

就在聲控燈熄滅的時候,田知意聽到面前傳來“咔噠”的開門聲,頭頂燈光再次亮起。

她聽到聞漫說:“進來吧。”

屋裏還是出門前的模樣,田知意像白天來時那樣坐下,不等聞漫開口就先問:“從我這裏聽說阿莓的事之後,你做了什麽?”

“我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聞漫遲疑着開口。

“馮钰給我發消息了,沒頭沒尾的,但我想你應該看得懂。”

田知意打開微信。

她在車裏睡着的時候,馮钰給她發了四個字:“我得救了。”

田知意不知道她的得救是什麽意思,但恐怕與阿莓脫不開幹系。

聞漫嘆了口氣:“我把你講給我聽的事告訴了我的姐夫,他是個警察。”

聯想到樓長說的事,田知意隐約猜到一個原因:“因為今晚阿莓的人會來找我?”

“不止這樣。我去燒點水,慢慢說。”

聞漫将養生壺搬到面前的桌上,接上電源。水聲咕嚕咕嚕地響,是他們交流的背景音。

“你說的阿莓,不是今年才入學的。她去年入學不久就和社會上的人談了戀愛,并且組成了一個小團體,經常拉新人加入,很有名氣。”

田知意想起KTV廁所裏聽到的對話,确實提到馮钰有拉人入夥的“任務”。

“拉人加入做什麽?”她問。

“唔……”聞漫沉默片刻,還是選擇了如實相告,“他們聚衆吸食新型毒*品。”

田知意吓了一跳:“這可是江省!”

她的反應成功逗笑了聞漫:“江省怎麽了?”

“那種東西不是應該只有亂七八糟的地方才有嗎?”田知意有些困惑,“我一直以為離我們應該挺遙遠的。”

“別說新型毒*品了,壺州前幾年還是制冰重鎮,這兩年打擊了才算消停。”

“為什麽?”

“化工産業發達的地方更容易有設備和原料,就像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陰影,世上可從來沒有完全的淨土。”

……此話有理。

田知意低下頭,驀地笑了:“你懂得可真不少。”

聞漫不自然地輕咳一聲:“我姐夫經常這麽教育我。他讓我平時多注意着些,不要和你說的阿莓他們接觸。”

“……阿莓他們?”田知意指了指自己,“包括我嗎?”

“當然不。”聞漫給她倒上水,“你是提供線索的功臣。”

“功、功臣?”

田知意不知該如何反應,只得低頭喝水。

她有些許尴尬。她的行為遠配不上這樣的評價,過譽的稱謂聽起來格外像諷刺。

……聞漫不是這樣的人,他不會故意讓我難堪的。

田知意在心底這樣想,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你不這麽認為嗎?”聞漫笑着問。

田知意飛快地搖頭:“……我也沒出什麽力。”

“因為你把人員和地點準确地告訴了我,我才能提供給我姐夫,總之是很有幫助。”

“嗯……這樣。”田知意垂下頭,“有幫助就很好。功臣什麽的……就不要說了。”

“這可難辦了。”聞漫說完後,輕輕地嘆了口氣,“我要了張給你的感謝信,這讓我怎麽拿給你?”

田知意瞳孔地震:“感謝信?誰……要感謝我?”

“我姐夫工作的派出所啊,要分局的可能有點難。”

“啊?”田知意撓撓頭,“那要不……偷偷地拿給我?”

“偷偷地?”

“就是夾在試卷裏……嗯,比如,你給我你們學校的試卷時,把感謝信塞在裏面。”

“我為什麽要……”聞漫問到一半,突然明白了什麽似的笑了起來,“我懂了,為難的不是我,是你。”

田知意別開眼:“是我想要又不敢說。”

想要他們學校的試卷又不敢直接提請求,卻在聞漫表達善意地時候順水推舟地講出來,仿佛是在給別人機會來感謝自己。

……田知意,你可真卑鄙。

“這也不是什麽大事,有什麽需要直說就行。”

聞漫從收納籃裏找出一只風琴包,裏面的試卷收納得整整齊齊。

“這裏的試卷我已經整理過了,借給你也沒有關系。”聞漫抽出一張來遞給她,故作神秘地說,“別給別人看到喽。”

田知意小心地接過:“我現在的同學對你們的難題沒興趣。”

他們班自有一套排名體系,就像是專門定制的玻璃溫室,每個人都能喜笑顏開地安全生存,以健康良好的心态達到不讀專科的目标。

畢竟他們中的大多數很容易因為壓力太大就輕易放棄,能保持學習狀态到高考就已經很難了。

田知意知道自己和他們不一樣,但她的身體狀态告訴她,病情可能會讓她比任何人都提前放棄。

她擡眼看了看面前的聞漫,又看了眼手裏的試卷。

整潔的卷面、好看的分數……這一切也曾屬于過她,現在卻由聞漫遞交給她,像是小小火炬上躍動的火焰,提醒着她曾見過的光明。

怎麽可能就這樣心安理得地融入黑暗。

回到房間,一盞不亮的燈讓屋裏的黑暗無所遁形。

蕩秋千的小兔子挂件在窗邊搖晃,底部寫着“夢想”的字若隐若現。

田知意找出題本,對着聞漫給的試卷,把答案遮了,一題一題地做了起來。

等她做完,已經是後半夜。她有些疲憊,卻完全不覺困倦。

她想起曾經的某個夜晚,在某本被遺忘了名字的書中,讀到過的一段詩:

如何摘得命運的花/要經過烈日的曝曬/

承受暴雨的侵襲/分辨謊言的黑白/

越過恐懼的深淵/然後/路愈陡/門愈窄/

手握荊棘/任血和着淚滴落/

才能看見花瓣/一片片地展開

周日的晚自習馮钰沒來,班主任說她跟不上學習的節奏,轉學回老家了,并制止了大家的讨論。

田知意看着馮钰收拾一空的書桌,沉默無言。

她還沒來得及在這個班留下什麽痕跡,就消失得幹幹淨淨。

只有幾條零碎的傳言,證明這個人存在過。

沒了馮钰的班級,就更沒人搭理田知意了。

她也無所謂。

大家相聚本就是場意外,到了點結束了,便各有各的出路。

國慶假前,學校組織了場月考。

田知意看着發下來的試卷,在心裏嘆了口氣。

……完全比不上以前做過的試卷難度。

即便得了第一也沒法讓人欣慰。

田知意把月考成績單發給了父親,她希冀這分數和排位會讓父親心情好些,說不定到國慶就能來接她回家。

田知意甚至不敢想,如果這份希冀得不到滿足,她又該如何。

過了很久,她才收到父親的回複:

“?”

獨一個的問號讓田知意有些沉默,她拿捏不準父親是不明白這個名次意味着什麽,還是不理解她為什麽要發成績單。

田知意不想讓父親先入為主地認為她考好了一次就翹頭翹尾,用盡量客觀的語氣進行描述:“這是我這次月考的成績和排名。”

又過了好一會兒,父親回了個“哦”。

田知意摸不準父親的态度,不敢說話。

本以為對話就此結束,田知意剛滑出微信界面,就收到提示欄通知,父親發了段幾秒的語音過來。

田知意點了轉文字,是方言,識別成了亂碼。

她嘆了口氣,無奈地開了外放。

……如果不是必要,她真的不想直面父親的聲音。

好在他沒說什麽,只是問:“年級排第幾?”

田知意一愣。

這怎麽回答?他們班又不參與學校的排名。

田知意敏銳地意識到,父親在疑心她這個班級第一的含金量。

也對,這樣的降檔班,就算是頭部,也只是雞頭,完全充不了鳳凰的。

田知意說不來太離譜的謊,只能含糊其辭:“老師說相當于好班的中上游。”

這樣穩健的回答安撫到了父親的情緒,他嚴肅地教育了幾句田知意要戒驕戒躁,終于松了口答應國慶前來接她。

田知意把手機扔到一邊,筋疲力竭地倒在床上。

有求必應的寵愛已經因為她的失敗成為歷史,現在的她想要什麽,都得拿出證明她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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