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浮想

浮想

還在國慶假日期間,燒烤攤生意很好。

老板有些忙不過來,告訴他們掃碼點單,飲料到前臺自取。

他們點了些菜,聞漫起身去拿飲料:“想喝點什麽?”

“可樂吧。”

母親是“可樂有害論”的堅實擁趸,因而家裏的冰箱中絕不會出現任何碳酸飲料。

……可既然都來撸串了,自然就要放縱一回了。

聞漫很快回來了,除了帶了罐可樂,還多了罐啤酒。

見田知意盯着他手裏的啤酒看,聞漫拉開拉環:“撸串喝啤酒很爽的。”

“你成年了嗎?”田知意問,“不滿18周歲就喝啤酒可不好哦。”

她生日在上半年,比聞漫早讀一年書,這麽算來聞漫生日至少在9月1號以後。

現在才十月,聞漫大概率沒過18歲生日。

田知意是這麽想的。

令她意外的是,聞漫很自然地點點頭:“滿了。”

田知意愣了愣才意識到他的意思是“滿18周歲”了。

“你9月份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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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知意感覺心裏空落落的。

……那豈不是他的生日就在不久前?

仔細想來,他們相識确實沒多久,也沒有熟稔到相互交換生日的地步。

但話趕話到了這個份上……

田知意也不知道該尴尬的是她,還是聞漫。

“我生日在9月5日。”聞漫大大方方地答,“開學不久的時候。”

“哦……”田知意低低舒了口氣,“那時候還不是很熟。”

……因為不熟,所以沒說,這很合理。

不是她以為他們很熟但其實是一廂情願那種。

“那天是上課的日子。”聞漫想了想,“所以吃碗面就算過了。”

“如果不上課呢……”田知意喃喃着,“剛開學也不輕易放假的,要是晚幾天……“

說完她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了句天大的蠢話。

……哪有想人家生日晚幾天的!這種事哪是能改的!

她的臉“唰”地一下通紅,她拍了怕臉頰,發現燙得驚人。

……天吶,真丢人。

田知意默默地垂下頭,不去看聞漫的眼睛。

片刻之後,她聽到聞漫的聲音:“聽說大學開學晚,或許今後的生日可以過得豐富一點。”

看起來他似乎沒有多想她的話,便放下心來同他一起暢想:“是啊,而且大學的管理會輕松很多。”

“你們都是怎麽過生日的?”聞漫問。

“我嘛,生日在暑假,就很有空。”田知意想了想,“白天和幾個好朋友一起K歌或者看電影,分享蛋糕,晚上回家吃面。”

“你喜歡吃什麽口味的蛋糕?”聞漫貌似漫不經心地繼續“追問”。

“嗯……水果蛋糕吧,酸奶胚的好吃……嗯?”

田知意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她疑惑地看向聞漫,眼裏幾分質詢。

聞漫只笑着看她,食指豎在唇中央:“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田知意恍然。

她低下頭,用吸管輕輕吸了口可樂。

可樂罐裏的碳酸泛出細小的泡沫,仿佛她唇角的笑意,小小地綻開着。

閑聊中,服務員将他們點的烤串送了上來。

葷的一盤,素的一盤,海鮮一盤,看起來十分清爽。

田知意的餓意愈發明顯。

牛肉串是用金屬簽串的,有些燙,田知意便用餐巾紙捏着金屬簽尾部,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肥厚鮮嫩的牛肉混着牛油在口中炸開,口腔被豐潤的滋味占滿,混合在肉中辣椒和孜然一個接一個地點爆味蕾,眼、鼻、舌、喉的感官被調動起來,籠罩在一片火熱的滿足中。

再來上一口冰涼的可樂,便是無法比拟的安全感和滿足感。

若幹年後田知意坐在深冬的蒙古包裏,頂着室外凜冽的寒風,面對着烤得馨香的肥美牛肉大快朵頤時,卻仍覺得比起壺州城的小燒烤攤差出些許。

田知意似乎懂了聞漫為什麽拿了罐啤酒,此情此景确是一樂事。

她還不太敢邁出那一步,此刻的感覺已足夠她沉醉。

許是辣度有些過,許是刺激有些有強烈,田知意不合時宜地想起中午的素面,想起在寺廟裏發生的一切,鼻子驟然間酸酸的,眼眶被四周的火熱氤氲出些許水汽。

她偷偷瞥了眼聞漫,發現對方正在專心對付羊肉串,趁他不注意,迅速伸手悄悄擦去了眼角的淚花。

……這樣的美好的場景,是不應該哭泣的。

可淚失禁體質如何能應對淚水的洶湧?

等聞漫發現時,她正在薅着桌上的抽紙,眼裏盡是無辜與迷茫。

聞漫把抽紙往她面前推了推,沒有說話。

田知意用抽紙捂住的鼻子,輕輕地抽吸了一陣,将紙一團,丢進了附近的垃圾桶裏。

“我想到了一些不太高興的事。”她想以這句話做結尾,不成想卻因此打開了話匣子,“我媽懷孕了,他們都瞞着我。”

她的話不長,但字字炸裂。聞漫驚愕地瞪大了眼。

“其實我該想到的。”田知意又丢了個紙巾團,“他們接受不了教出來的女兒高考只考了那麽點分,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她一向回避在別人面前提及高考,但此刻說出來,倒也沒覺得有多難。

“我有個朋友叫路嘉茉,父母離異,她一直跟着媽媽住,後來她的媽媽給她找了後爸……反正高二的時候她就轉去了京市讀書,住到了她爸那裏,現在應該已經在清華了。”

田知意捧住臉,仿佛在追憶不可及的往昔:“高一的時候我們還差不多,也不對,她數學比我強些,要不是她的媽媽反對,應該那時候就走了競賽這條路……嗯,我也不差吧,我作文寫得很好,還被當過全年級的範文……但我不知道為什麽後來一切都變了,仿佛有一天,突然從某一天起,我的腦子就被糊住了一樣,什麽也學不進去,什麽也倒不出來……”

她已經止住了哭聲,臉還是漲得通紅。她的心裏有只裝滿的微微傾斜的水桶,潑潑灑灑地想将裏面的水一股腦兒倒出,卻又倒得磕磕絆絆。

“我的家境不錯,父母和睦,我沒有資格訴苦……”她慢慢閉上眼,“我現在複讀,也花了家裏不少錢。我爸說過他把我養到18歲就不用再管我的,但他還給了我學費和生活費,我應該心存感激。”

父母給她起名知意,要她知人心、解人意。

她在同齡人中從來就是很懂事的那個。

甚至懂事得讓人心疼。

只稍稍冷靜下來,田知意便擦擦眼睛道歉:“對不起,我失态了。”

聞漫默默地喝了口啤酒,似乎在思考勸慰她的話。

田知意看着他勉強扯出一抹笑:“我已經好了,沒關系了。”

“一直這麽想,很辛苦吧?”聞漫輕輕地問。

田知意怔了怔,迅速地轉過身去。

剛剛止住的淚水再次奔湧而出,心裏的那只水桶一下被砸了個窟窿,不知醞釀了多久的苦水汩汩湧出,泛着令人皺眉的酸腐味道。

醫生也問過她類似的話,當時的她只是點了點頭,不敢多說,生怕醫生說出“比你辛苦的大有人在”的話。

……雖然醫生截止目前還沒這麽說過。

她已經習慣了他人的勸慰裏滿含着沉甸甸的期待,諸如“我知道你很累,但為了高考……”“讀書都是辛苦的,辛苦才有好成績”的話,她比勸她的人說得還溜。

……可那又如何,辛苦又沒有得到改變,仿佛為了最終的目标,就一定能承受所有的辛苦一樣。

如果她受不了的話……

就會被抛棄。

田知意在椅背上趴了一會兒才轉過身來,對上聞漫關切的眼神:“剛剛發洩了一下,好多了。”

她拿起一根牛肉串,已經不比先前的燙手,溫熱的,味道也溫和了許多。

聞漫看着她,似乎有什麽話想說,但看了片刻,也最終只是問:“要喝點什麽嗎?我再去拿。”

“酸奶。”田知意想了想,補充道,“謝謝。”

像是在感謝他的舉動,又像是在答謝別的。

“真是客氣。”

聞漫這麽說着,再次起身去拿飲料。

田知意看着他的背影,心裏有幾分松快。

許是聞漫與她萍水相逢,他們之間沒有責任也沒有期待,她可以放心地說出她心裏的話,也可以放心地聽進聞漫的話。

她還可以輕易地許諾,不用擔心能不能做到。

反正就算做不到,她敲聞漫的屋門時,他一樣會開。

……這是什麽種奇怪的關系,但怪教人覺得輕松的。

不多時,聞漫回來了。

田知意從他手裏接過酸奶,見他又拿了罐啤酒:“還喝酒嗎?”

聞漫聳聳肩:“兩罐而已,不會醉的。”

“也是。”田知意心裏輕松了就沒了那麽多顧忌,“我沒怎麽喝過這個,能嘗嘗嗎?”

“那我讓服務員拿個杯子。”

田知意将吸管從可樂裏抽了出來:“我用這個行嗎?”

聞漫點頭算是同意。

她站起身,将吸管塞進了啤酒罐裏,趁着泡沫溢出來前狠狠吮吸了一大口。

冰涼的、寡淡的、帶着些澀味的酒液填滿她的口腔,她下意識地捂住嘴。

“喝不慣嗎?”聞漫問。

田知意沒有回答,只慢慢将酒吞咽入腹。

不知是酒精的反應,還是心理作用,田知意感覺暈乎乎的。

她幹脆借着酒勁說些平日裏不敢的話:“我剛想到……我生日比你早了11天,你該叫我姐姐。”

聞漫微微後仰,有些不可置信地拒絕:“我不要。”

他難得的拒絕讓田知意覺得有趣。

看着他愕然又不甘的神情,田知意輕笑出聲。

她想到一句小說彈評裏常出現的話,似乎有些文不對題:

“年下不叫姐,心思有點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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