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浮夢

浮夢

……能怎麽想?用腦子想咯。

浮想占據了田知意的大腦,她走路都有些輕飄飄的。

父母邊低聲交流,邊時不時回頭看看落在後面的田知意。交談聲忽高忽低,但都剛好能被她聽個大概。

……這是在想我聽到嗎?

田知意放慢腳步,父母往回看了好幾次,終于停下了腳步。

“快點,在等你呢。”父親沖她喊道。

田知意稍微加快了些許步伐:“我有點餓了。”

父親看了眼時間,确實到了飯點。

他摸了摸肚子,問母親:“你餓嗎?我不覺得餓。”

母親也搖頭:“早飯吃得多,不怎麽餓。”

矛頭轉向了田知意,父親的語氣裏多了幾分不耐:“早上讓你多吃點你不吃,現在就你餓了。”

他的聲音很響,語氣很重,像是要将積了一上午的火氣一股腦兒地發出來。

田知意只看着他。

一日三餐,到點吃飯有什麽錯呢?

……早餐再豐盛,胃就那麽大,還能把晚飯一起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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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漠然的态度進一步激起了父親的不滿:“爸媽在讨論事情你一點不關心,還要爸媽等你嗎?”

田知意別開眼,不去看父親狂怒的神色。

“你小點聲。”母親環顧四周低聲提醒,“佛門淨地。”

父親不再說話,他的胸脯一起一伏的,像只戰鬥前的公雞。

田知意心想看來住持的話當真讓父親又氣又怕,讓她平白擔了這通無名怒火。

父母那麽努力要隐瞞她二胎的事,又指望她能夠提供情緒價值,緩和他倆因為此事産生的焦慮情緒。

……頗有荒誕現實的美感。

她對父親的指責不以為然,但也不想自證清白。她想了想,避開了父親後一句話,只提醒他:“醫生說要規律飲食。”

許是“醫生”二字引起了父親的重視,他下意識瞟了眼母親:“醫生建議的?”

母親遲疑着點頭:“是有說過這樣的話。”

“那就在寺裏吃頓面吧。”父親的口氣軟了下來,“吃完送你去公寓。”

田知意不說話,像在看一場小劇場裏的嘈雜鬧劇。

他們找了家素面館。

店裏人不少,田知意和母親找了張桌子坐下,父親去點餐,拿着號碼牌回來了,将小票壓在了牌下。

田知意看了眼小票上的字。

一碗羅漢面、一碗如意面、一碗福壽面,一份番茄炒雞蛋和一份雪菜毛豆。

面碗很大,分量很足,不大的桌子很快被占得滿滿當當。

田知意看着盆大的面碗,微微皺眉。

……這下不一定能吃完了。

她沉默着,母親開始分配面碗:“面都是差不多的,就澆頭不一樣。”

說着,母親把福壽面推到父親面前,又取走了如意面,把羅漢面留給了田知意:“吃完這碗面,羅漢保佑你考個好大學。”

田知意默不作聲地接下了。

父親愛吃番茄炒蛋,母親便從盤子裏扒拉了大半給他,又從雪菜毛豆的盤子裏扒拉了些許給自己,最後将兩個盤子裏的菜合到一起,把清空的盤子墊在下面,一起推到田知意面前:“這是給你的。”

田知意呼吸一滞。

疊的高高的盤子像海中的渦旋,撲面而來的壓力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所幸菜已經分完了。

田知意盤算了下自己的胃口,心想暴食狀态下或許可以硬塞進去。

……忍忍,這頓飯後就自由了。

誰料,母親端着碗往她這裏靠了靠,沒等田知意反應過來就飛快地将面一團一團地夾進田知意的碗裏,邊夾邊叨咕:“你剛剛不是說餓了嗎?剛好,我也不太餓,多吃點。這裏的菜不方便打包,別浪費了。”

田知意看着堆成山的面碗,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母親讓她多吃點,她卻覺得窒息。

這樣的心情要是直言不諱地說出來,壓根不會有人理解她。

她的呼吸仿佛暫停了,胸腔裏擰成一團,鼻腔裏卻進不去半分空氣,灼燒般的疼痛瞬間擠占了她的胸膛。

田知意不知道,壓垮她的究竟是超過她食量的午餐,還是母親沉甸甸的愛。

田知意拼了命也沒吃完母親留給她的份,又被父親好一通數落。

……明明就是父親點多了。

田知意只在心裏想想,沒有說出口。

自幼她接受的家教就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但凡對他們有些異議,一定會得到一通諸如“讓你多吃點還錯了不成”“本來養到18歲就不該再管你的”“我是白好心給你吃東西”的回應,就差将“不識好歹”四個字說出口。

如果是那樣的話,還不如什麽都不辯解。

她早已習慣被斥責,心裏沒有半分波動,只有胃裏翻湧如拍岸的驚濤,随着車輛行駛的颠簸,一陣高過一陣。

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的感受從中午持續到了晚上。

晚自習前,田知意沒有吃任何東西。

晚自習進行到7點半時,班主任突然進到班裏,讓他們出來排隊。

田知意有些不明所以,卻見同學已經心領神會地收拾了書包往外走。

在零零碎碎的交談裏,田知意聽到他們是要步行去隔壁三中看電影。

三中有一座可容納3000餘人的大禮堂,市裏有重要會議時會被租用為會議場地,空閑時也會作為電影院對外營業。

此次看電影是慶祝建國七十周年舉辦的活動,由于三中高三國慶休息三天、調休四天,故而安排高三在返校這晚的晚自習觀看電影,高一高二則安排在7號晚上。

複讀學校沒有這樣的觀影條件,就幹脆和三中的高三湊在一起組織活動。

田知意沒什麽要帶回去的,也沒收拾東西的心情,只雙手插兜,懶洋洋地混在隊伍裏。

她坐在靠邊的位置,融在偌大的禮堂裏,仿佛是大海中的一粒沙。

碩大的屏幕仿佛一張發光的鐵幕,禮堂裏的音箱聲響亮卻不均勻,田知意有些眩暈,不止是屏幕刺眼,還是音響刺耳。

田知意強撐了一會兒,愈發覺得難受。

……她的身體支撐不住這樣的刺激。

她悄聲對旁邊的女生說:“我出去透透氣。”

聲音很快被吞沒在無邊的音海裏。

旁邊的女生察覺到什麽,回頭看向她。

田知意只得擺擺手,在對方疑惑的目光裏,離開了座位。

十月的天氣已然有些轉涼。

田知意倚在放映廳的牆外,感覺有些無聊。

她不敢走,也不能進去,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在表演行為藝術。

……要是有支煙就好了。

她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

……怎麽會想到這種惡習的?

田知意自嘲地笑笑。

腦海中卻浮現出班上有些男生下課時和重點關注班的人擠在廁所門口吞雲吐霧的場景,仿佛在無聊的時光裏,香煙是最好的安慰劑。

……腦子真是壞掉了。

田知意試圖讓自己恢複理智,浮想卻越來越重,雙腿也輕飄飄的,像是飄在空中一樣。

“知意?”

遙遙的一聲呼喚,将她從浮想中拉回現實。田知意無神地擡眼,卻見聞漫已走到她跟前。

她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你怎麽在這裏?”

聞漫被她的問題逗笑了:“這是我們學校的禮堂。”

田知意終于有了些實感,雙腳似乎也穩穩地落回到了地面上:“對哦,三中組織的看電影。那你快進去吧。”

“你為什麽不進去呢?”聞漫問。

田知意揉了揉太陽穴:“裏面太鬧了,我吃不消。”

随着她感到虛弱,晚上沒吃東西的壞處也暴露出來——她餓了。

她借着靠向牆壁的力勉強站直身體:“我沒吃晚飯,要去吃點東西了。”

“那我也去。”

聞漫的回答讓田知意有些意外。

她指了指放映廳:“你不看電影沒關系嗎?”

“沒說要寫觀後感,應該沒事。”

田知意點點頭,算是認可了他的說法:“那我們去吃什麽?”

聞漫看了眼手表:“這個點的話,撸串最好吧。”

田知意沒吃過。

印象裏的燒烤攤人多、嘈雜,各色社會人飲酒作樂、甚至酒後滋事,總之不是高中生、至少不是好學生該去的地方。

……但聞漫這麽說一定有他的道理。

萬一……真的很好吃呢?

田知意想了想,有些不放心:“穿校服去會不會有些奇怪?”

“我們一起回去換衣服,燒烤店離公寓還近點。”

田知意覺得自己沒帶任何東西實在很有先見之明,很方便跑路。但沒想到聞漫也什麽都沒帶,不知是不是也做好了随時跑路的準備。

她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問的。

“聽說今晚要看電影,我就只帶了支筆上晚自習。”聞漫說。

從聽說“撸串”就開始想要吐槽的田知意終于按捺不住:“你有時候看起來真不像個好學生。”

“做好學生快樂嗎?”聞漫問她。

田知意怔了怔,然後慢慢地搖了搖頭:“學海無涯苦作舟。”

“那我更喜歡快樂。”

“追求快樂不會學壞嗎?”田知意問。

“你認為的那種學壞快樂嗎?”聞漫反過來問她。

田知意低下頭。

她将自己灌醉過一次,然後住院了。她整整一個暑假完全沒有碰學習,只得到了迷茫。她去了馮钰邀請的KTV局,卻發了陣瘋之後落荒而逃。

這段時間為數不多的快樂,要麽是與聞漫呆在一起,要麽是在拉小提琴,姑且算是與學習無關,但和學壞應該不沾邊。

好像……學壞不會讓她快樂,她想要快樂也不必學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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