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浮夢
浮夢
田知意回到公寓時,離下晚自習的時間還早。
習慣了晚自習在教室做作業,難得坐在公寓裏做題還有些陌生。
這一帶是學生公寓,壺州文氣又重,連居民跳廣場舞時也自動避開了考生聚集的位置。田知意坐在窗邊,偶爾才能随風聽到隐隐的樂音,剛好可當作白噪音。
這般靜谧下,她的效率高了不少,做完作業又刷了些《5年高考3年模拟》的題,終于隐約聽到門外傳來像是腳步的聲響。
田知意邊起身邊摸索口袋。
平日裏淺得放不下一串鑰匙的口袋此時恍然深似海,她的指尖在布料間反複探詢,終于在門開的瞬間碰到那頁薄薄的紙。
她的臉上閃過一次輕松,擡頭剛好瞧見聞漫看了過來。
他站在門邊,已經拿了出的鑰匙,顯然是聽到她這邊的聲音才回頭的:“怎麽了?”
田知意一愣,一時忘了該怎麽起頭。
言辭像是從腦袋裏飛出去了一般,只留下蓬松淩亂的一地雞毛。
她遲疑着,指間還藏在口袋裏,緊緊捏着那張簽紙。
頭頂聲控燈的燈管似乎被換過,亮得有些過分,落在她兩眼間令人眩暈。
“這個……給你。”
田知意猶豫片刻,将簽紙遞給聞漫。
她伸出手後,才發現他們間的距離遠大于兩臂寬。她站在門內,沒有換室外的鞋,還是聞漫主動走過來,接過她手裏的簽紙。
Advertisement
“我看到你們學校門口的喜報了,恭喜你。”
田知意想了想,還是略去了她去網上搜名單的過程。
……怎麽想都有點私生飯的味道。
“是那個啊。”聞漫明白了,“謝謝。”
他的兩指輕輕一撚,又輕輕抖了抖,被田知意疊成小塊又揉得不太像樣的簽紙便打開了。
“是上簽。”聞漫擡眼看她,“你是去過廟會了嗎?”
求簽自然是去過廟會。這只是個尋常的問題,卻讓田知意沒來由地心慌。
她心知自己求簽時的複雜心理,生怕被他如劍一般的敏銳挑破。
田知意微微別開眼:“今天開家長會,沒上晚自習,聽同學的建議去看了看。剛好看到有求簽的攤,想到省隊名單還沒出來,就……”
聞漫将簽紙攏在掌心裏:“謝謝,我會好好保管的。”
“只是順手的事。”田知意低下頭,腳尖不安地在地板上滑來滑去,“能抽到上簽我也很高興。”
“……我能得到上簽,是有人把下簽留給了自己。”
他的聲音不大,落在田知意的耳中卻不啻驚雷。
……他都知道了。
田知意猛然擡頭,驚愕與赧然在她眼底翻滾。
她的嘴唇微微顫動,想說些什麽,卻最終無奈地合上。
他在這裏住了快三年,廟會年年有,求簽的年年來,知道個中套路有什麽可奇怪的呢?
田知意突然覺得自己十分可笑。
名為一廂情願的尴尬如風暴般席卷了她的內心,迫使她不得不低頭。
……聞漫會怎麽想她?
會不會覺得她是個聽風就是雨、成天花冤枉錢的蠢女人?
她沒有勇氣去面對聞漫的想法,哪怕沒那麽負面,哪怕只是非正面的看法……她花了錢、出了力,禁不起如此的對待。
想到這裏,田知意連忙伸手關門:“這樣,那打擾了,晚安。”
她聲音很輕、語速很快地說完了,恨不得如見了光的影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聞漫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快步上前,趕在門徹底阖上前扒住門縫:“等等。”
田知意停下了繼續關門,只扭過頭不去看他:“我沒有話要說了。”
“我還有話要說。”聞漫扒住門不放,“這樣說話怪累的。”
他的語氣還是一貫的溫和,田知意卻聽出了不容拒絕的堅定。
她第一次感覺到和她年紀相仿的少年的力量,縱然她用上了全身的力氣,也難以與之匹敵。
田知意慢慢松開手,靠在門邊,将臉朝向屋內。
“說吧。”她小聲說着,也不知道聞漫聽清了沒有。
“對不起。”聞漫說,“我沒想讓你難堪的。”
田知意感覺眼睛潮潮的,她抹了把臉:“你沒做錯什麽,是我做了件蠢事。”
“一點也不蠢。”
田知意稍稍偏過頭,斜瞥了他一眼:“不蠢嗎?”
“不蠢。”聞漫依舊這麽說。
他的眼裏滿是真誠,田知意試圖去找尋負面的、嘲弄的情緒,所幸并沒有找到。
她不再說這事,只是替自己花出去的錢不值:“他們說廟會上的簽準,哪知道是這麽個騙人的東西。”
一好一壞綁在一起,真虧那攤主想得出來。
“我進省隊了。”聞漫突然說。
突然的話題轉變讓田知意猝不及防:“……什麽?”
聞漫深吸口氣:“我的意思是,上簽挺準的,我進省隊了。”
“呃……”
田知意呆了呆:“……什麽時候的事?”
“第二節晚自習結束的時候,老師跟我說的。”
“真的嗎?有這麽巧?”田知意有些不可置信。
聞漫目光閃爍,遲疑片刻才用力地點頭:“嗯,真的。”
田知意下意識在心裏算了算時間。
……好像是在求簽之後?
這麽說……是準的?
應驗得是不是有些快?
她想起攤主的話,說這簽是問運的,不是問事的。
這是不是說明,她真的把好運送給聞漫了?
心裏有了些正念,田知意終于放下心來:“還好沒被騙。”
她倚着門框,神情終于閑散下來。
“你把下簽留給了自己……不怕真的應驗嗎?”聞漫輕輕地問。
“我已經在谷底了,能再爛到哪裏去呢?況且……”
田知意攤開她留下的那張簽紙,低聲讀着上面的詩文:“……老人求得靈簽去,不如守舊待時來。它讓我待時來呢,多好,我正好不想折騰。”
守着過去坐等轉運,她實在想不到比這更輕松更惬意的好事了。
只是她眼裏沒有半點遇到好事的欣喜,只有無盡的悵惘。
聞漫攏了攏掌心,猶豫片刻,輕輕握住了她的右手:“我的好運分你一半。”
田知意被這突然的溫熱吓了一跳,下意識地想要縮手,卻被他的掌心裹得緊緊。
她垂眼看着交疊的雙手,輕輕地嘆了口氣,左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不要,留着你的好運,我想看你拿CMO的獎牌。”
“那你呢?”
“攤主說了,下簽是警告,歷來聽了警告的,壞事都會變好事。”她喃喃着,“……會變好的。”
“會好的。”聞漫應和着。
田知意站直身,不動聲色地将右手從他掌中抽離:“時間不早了。”
聞漫看着空落落的掌心,只是點頭:“嗯……該回去休息了。”
“聞漫。”田知意低聲喚他,“一定要拿獎牌啊。”
“我會的。”
“你進營前一天來找我一下,我有東西要給你。”
“什麽東西?”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田知意沖他神秘地笑笑,“所以一定要來找我。”
說完,她輕輕關上了門。
第二天,田知意收到父親的消息,說這周家裏有事,讓她周六下午自己坐車回家。
還提醒她抓緊些出門,晚餐前務必要到。
田知意想不出這時候家裏能有什麽事,不過最近天氣轉涼,她過冬的衣服還留在家裏,下次回家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不如這次一起拿了。
周六上午考完試,田知意簡單吃過午飯,便拎着她的行李箱出門了。
這邊打車去車站的費用高得驚人,坐公交便只要花些時間。
田知意雖然不缺錢,可錢用完了問家裏要一次錢便要多聽一次唠叨,便選擇了節約。
她剛打開門,就瞧見聞漫在鎖門。
“嗨。”田知意出聲與他打招呼,“回家啦?”
聞漫回頭:“是啊。你也要回家嗎?這麽大的行李箱……”
行李箱裏沒裝什麽東西,也不沉,只是32寸的個頭看着吓人。田知意還沒出聲,卻見聞漫已向她伸出手:“我來幫你拎下樓吧。”
田知意下意識地護住箱子:“沒關系,不重的。”
“遠路無輕擔。”聞漫說。
見他堅決,田知意也不好再說什麽,只能将行李箱推到他面前:“謝謝。”
聞漫拎起來掂了掂,是不重,但一路提着下樓梯對女生來說也非易事。
“帶那麽大箱子回去是要裝什麽嗎?”聞漫跟她邊走邊聊。
“拿些換季的衣服,下次再回家都不知道什麽時候了。”
田知意在壺州不常出門,她根據網上的教程做了些功課,下載了能查詢公交車停靠站點和時間的APP,早早地規劃了路線,但站在站牌前時還是下意識地頭暈。
又小又密的字讓她很不舒服。
“走吧,車到了。”聞漫喊住田知意。
田知意愣了愣:“我之前看的那班還有一會兒。”
“這班人少,也能到。你信我。”
聞漫向來靠譜,田知意自然不疑有他,推着行李箱跟在他身後,上車時,聞漫轉身幫她拎上了車。
車上果然空蕩蕩,他們找了個兩人的座位。聞漫靠窗,田知意靠外,行李箱立在她邊上,一切都剛剛好。
公交車停在了汽車站側門外的站臺,站臺不叫“汽車站”,下車的人也不及主站臺的多。
聞漫和田知意一起下車。
“謝謝。”田知意有些不好意思他的周到,“其實……我自己也可以的。”
“這邊的門比較偏,我怕你找不到。”聞漫想了想,問道,“回來的時候你也是自己坐車嗎?”
聽到聞漫這麽問,田知意想了想:“應該吧。”
她覺得她爸應該沒什麽興趣跑那麽一趟來回。
“那我來接你吧?就在這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