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浮想
浮想
田知意跟着聞漫進了店。
這是還算知名的自助烤肉連鎖品牌,田知意在蘇城吃過,品類還算豐富,肉質也還可以。
許是離飯店還有些時間,店裏客人不多。店員們正空閑着聊天,見他們進來,趕忙正色招呼,将他們引到靠窗的沙發位坐下。
沒多時,店員幫忙架好了爐火,送上蘸料和小菜。
“喜歡吃什麽?”聞漫問田知意,打算去拿菜。
田知意擺擺手:“你看着取,我不挑食。”
聞漫起身離開,田知意招呼店員過來,在大衆點評上買了雙人餐。
她不喜歡欠人情。
從昨天回家到現在,聞漫又送又接的,田知意知他是好心,但也明白不能再這樣心安理得下去。
店員掃過碼,指引她在大衆點評上拍照曬單打好評,承諾會送兩人份的飲料。
田知意一頓操作,店員拍完照剛确認完,就見聞漫端着一摞盤子來了。
“在做什麽?”他邊擺盤邊問。
“五星好評送酸梅湯。”
田知意幫他把盤子擺好,沒有提已經買單的事。
炭火已經燒得極熱,上方的空氣已然扭曲畸變,像水波一般。
Advertisement
聞漫拿起燒烤夾,将牛肉在架子上展開鋪平。
火舌燎動,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響。牛肉逐漸轉成粉色,香味繞着炭火架彌漫開來。
田知意拿了把剪子,對着聞漫搖了搖。
聞漫心領神會,夾着提起牛肉片,任她剪成小段。
田知意取了只幹淨的盤盛烤好的肉,又把桌面理了理,盡量做到生熟分開。這才心滿意足地夾了一片,蘸上燒烤醬,慢慢地吃了起來。
聞漫看着她的動作,只是笑,沒有說話。
田知意注意到他的視線:“怎麽了?”
“沒事。”聞漫搖頭,“只是覺得這麽吃很有儀式感。”
“哦。”田知意低頭繼續吃,“你的手藝确實不錯。”
聞漫也低下頭。他一面吃着,一面盯着盤,見肉不多了,夾了片厚五花。
五花肉一沾到滾燙的烤架便冒出亮亮的油光來,滴進火裏,火勢一陣昂揚,又很快落了下去,帶出陣陣黑煙。
他下意識地把煙揮開,卻見田知意被熏得咳嗽。他連忙将頂部的煙筒拉了下來,空氣這才清爽了許多。
“沒事吧?”聞漫關切地問。
田知意擺手:“沒事沒事,自助烤肉都這樣。”
她喝了口酸梅湯,幫着聞漫把厚五花肉剪開,等到五花肉塊整齊地排列在網架上時,他們終于騰出了說話的空。
“我想到一些過去的事。”田知意說,“高三開學前,我去過一次京市找路嘉茉,那天吃的也是烤肉。”
“也是自助的嗎?”聞漫問。
“是點餐後自己烤的那種,烤串比較多。”田知意想了想,感覺記憶有些久遠,“周宇泓負責烤,我和路嘉茉負責吃,後來盛漾也來了,負責買單。”
“周宇泓和盛漾是……?”
聽聞漫這麽問,田知意才意識到自己忘了介紹:“周宇泓是我和路嘉茉的同學,學校組織了到京市的活動,我和他中途跑出來見了一次路嘉茉。盛漾是路嘉茉父親的女朋友的兒子,現在應該是她男朋友了吧。”
聞漫顯然對周宇泓更感興趣:“周宇泓是……男的?”
田知意點頭:“男的。當初憑他的實力本來也能上清北的,但因為他喜歡的女孩一心打算去滬市讀書,就簽了複旦。”
聞漫幾不可查地松了口氣:“後來呢?”
“大學在一起之後又分手了。”田知意嘆氣,“戀愛腦的悲傷故事。”
聞漫跟着撲哧一笑。
“不過一年,路嘉茉在京市,周宇泓在滬市,我到了壺州。”田知意苦笑着總結,“只不過一年,大家就散落在天涯了。”
她唱了很多年的《那些花兒》,最後終于唱到了自己頭上。
聞漫垂眼:“有緣總會再見的。”
200多天以後,他們也要面臨高考、面對分別,不知那時的他們,又将散落到哪裏。
餐後,聞漫起身去付賬。
田知意攔住他:“我付過了。”
聞漫難得露出了局促的神情:“這算什麽……”
田知意拍拍他的肩膀,笑得眉眼彎彎:“不能讓你既出錢又出力呀。”
聞漫只得領了她的好意。
兩人回去取了行李,便往公交車站走去。
田知意将話題轉到聞漫身上:“我聽說CMO拿獎之後大概率可以簽學校。你打算簽哪裏?清華還是北大?”
“清北應該……太難了。”聞漫謹慎地開口,“我的目标是簽約C9大學的降分錄取。畢竟不走競賽,我只憑高考成績上C9會很吃力。”
田知意原先讀的高中號稱蘇城的“天才集中營”,蘇城又是競賽強市,導致她對競賽結果缺了些實感,以為競賽生動辄就是保送清北。仔細想來,也有不少其他名校會在CMO成績出來時簽人的。
“你總說我是優等生,但是……”聞漫別開眼,“比起你跟我講過的朋友,我再普通不過。”
“多巧。”田知意說,“和他們比,我也再普通不過。”
聞漫偏過頭來,見她也在看自己,四目相對,兩人不由地笑起來。
在別人的世界裏,我們或許只是點綴。
可在當下的故事裏,我們有名有姓,有完整的過去,也有可期待的未來。
幸甚。
時間一晃而過,很快就到了聞漫入營前。
班裏的幾位好友拉着他組織了踐行聚餐,預祝他能取得好成績。
等他回到公寓找田知意時,天已經黑透了。
田知意打開門:“來啦?不過現在有些太晚了,不能在房間裏了。”
說着,她背上身邊的琴盒:“我們去街心公園可以嗎?”
聞漫點頭。
他已經隐約猜到她想做什麽,但他覺得自己會喜歡田知意的“禮物”。
冬夜的街心公園人煙稀少,風聲穿過林葉,帶着幾分寂寥的蕭瑟,不禁讓人緊了緊外套。
也讓人有些盼望春天。
公園裏的照明一般,多是近地面的綠色燈光,主要的步道上隔很遠才有一根路燈杆,瑩瑩閃着昏黃的光。
田知意走到長椅前停下腳步。
聞漫認出來了,這是上次他偶遇她練琴的地方。
田知意将琴盒放在長椅上:“之前你說想聽《恰空舞曲》的,我一直都記得。”
聞漫心裏有不小的震撼。
彼時他們還不算熟悉,田知意驀地問他想聽什麽曲子,他不過是個愛好者,她看起來又很專業,不想顯得太掉價才提了首認知範圍內難度極高的,沒成想她當真花時間去練了。
“這首曲子我以前就會拉,不算是特意練出來的,但也花了我不少時間。”田知意架好小提琴,“有什麽拉得不好的地方還請多擔待。”
她話音剛落,琴聲便随之響起,全然沒給聞漫說話的機會。
聞漫閉上眼。
琴弓在弦上躍動,曲調仿佛一位在鋼絲上起舞的女子,足尖勾連着鋼絲晃蕩搖擺,忽高忽低,緊緊攥着在場的每個人的心,她卻始終如履平地,笑看他人心驚膽寒。
不到一刻鐘的全曲聽來,有熱情似火,有如臨深淵,好似一場大夢,酣暢淋漓。
沉沉然入夢,悠悠然轉醒。
聞漫看着田知意,這十多分鐘他們沒有說過一句話,卻好像交流了千言萬語。
他仿佛看到了曾經那隔一帆風順、沒有被風霜侵染、意氣風發的田知意,那本是只存在她記憶裏的最好的時光,此時卻用琴聲原原本本地演繹了出來。
聞漫不知道田知意花了多少時間才達到如今的效果,但此時的他不必為她計算其中的辛勞,只消為她獻上最熱烈的掌聲,真誠地贊嘆她帶給他的觸動。
田知意握着琴和琴弓,向他鞠了一躬:“這是我送你的臨別禮物。”
送你擺脫過往的勇氣,送你不畏艱難的信念。
願你此去輕舟一帆風長順,縱黑夜茫茫亦有長星啓明。
田知意收拾好琴,重新背上琴盒,擡頭只見聞漫向她伸出手:“很冷吧?我看你的手都凍紅了。”
她擡手彎了彎手指,發現是有些僵硬。
剛剛拉琴太過入神,沒有注意到夜風的凜冽。
她猶豫了片刻,将右手放入聞漫的掌心。
很快,溫熱順着指尖湧上心間。
……這就是十指連心嗎?
田知意別開眼,任他将她的手塞進口袋裏。
聞漫的上衣口袋比她的寬敞很多,也暖和得多。僵硬的手指浸在這片溫暖裏,逐漸柔軟起來。
田知意想動動手指,卻被聞漫的手扣住:“冷嗎?”
她沉默片刻才出聲:“沒,很暖和。”
……說不出半句違心的話。
她想指出男女授受不親,又想大大方方開個玩笑,然後宛轉地将手抽回,但她笨嘴拙舌地不知該如何言語,也沒有直接挑明的勇氣。
更何況,她心裏不是沒有在貪戀這份溫暖的。
她像個貧寒交加的乞兒,一旦得到半分溫暖,便只一味想着牢牢抓住,不去管這溫暖來路是否得當,能否永久屬于她。
“有個事我想麻煩你一下,可以嗎?”
聞漫突然出聲,打斷了田知意的沉思。
“什麽?”
她聽到自己的生澀的聲音,仿佛鏽住了鎖孔。
她聽到她心底在催促聞漫快說出他的請求,給她一個說願意的機會。
田知意,你完了。
她在心裏對自己說。
你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