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夢成
夢成
最靠上的那一排不就是第一名嗎?
田知意被這小小的幽默逗笑了,她的成績在這個班裏遙遙領先并不是什麽稀罕事,只是她本就不該來這裏,她該收拾的、該挑戰的,都是自己的過往和未來。
過度在意自己在一個環境中的定位,哪怕自己原先在這個環境中再卓然不群,終究也會被環境同化。
她的成績在全市文科生中排100名以內,田知意不清楚這排名是高是低,只見班主任笑笑:“按往年的經驗看,相當高考全省文科一千四五百名的樣子,能考個好點的211,遠點的985可能也能上。”
田知意有些詫異:“是嗎?”
班主任瞥了她一眼:“我是排到教你們班,不是水平只能教你們班。”
田知意輕輕“哦”了聲:“好的我知道了,謝謝曹老師。”
她意欲轉身離開,卻冷不丁被班主任叫住她:“有沒有考慮過換個班?”
田知意擡頭:“什麽意思?”
“從栽培班升到發力班去。”班主任跟她建議,“以你的成績,應該更适合那裏。”
重點發力班對提優很有一套,在本二沖本一、本一沖重點的複讀生中很有好評。
“到那個班可以不做作業嗎?”田知意問。
“作業是肯定要做的。”班主任脫口而出,随後才明白她的意思,“我懂了,你還在定期複查嗎?”
“一到兩個月會去一次,藥也還在吃。”
班主任雙手背到腦後:“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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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可以吧。”
“那還在我班上吧。”班主任想了想,“你們都是成年人了,只要給予我應有的尊重,我不會太管你們的事。我知道這對你病情恢複有好處。”
田知意心思一動,想起一個人:“那馮钰呢?”
馮钰的離開,一直在她心裏留了個結。她總覺得是因為她的告發才導致了馮钰的結局。
“早點離開那群人對她來說也是好事,人是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班主任沉默片刻後,重複強調了那句話,“你們都是成年人了。”
成年人……負責……
這些沉重的字眼讓人莫名地心慌。
“那我能夠為我自己的行為負責嗎?”
田知意輕聲問。
她有太多不确定的事。
如果有人能帶領她,反倒能讓她安心些,但過大的壓力又會讓她喘不過氣來。
……可真是令人為難。
班主任把成績單推到她面前:“這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更何況,我覺得你的問題在于為自己考慮得太少。”
“太少?”
班主任沒有繼續說明,只是說:“做好決定自己未來的準備吧。”
什麽叫決定自己的未來。
田知意不懂。
未來不就是高考考個好大學、選個熱門的專業嗎?
或許她會努力争取考個985大學,讀個管理學,回家配合父親經營山莊,幫助母親照顧妹妹,過上平靜的啃老生活。
當然或許也可能是弟弟,但是田知意似乎在非得二選一的情況下,還是想要個妹妹。
……這就是她想要的未來嗎?
誰又能說清楚呢。
一模結束後,新年已然近了。
畢業班的寒假通知拖到新年前幾天才姍姍來遲。
田知意收拾完回家的行李去和聞漫道別:“年後見。”
“再見。”聞漫想了想又補充,“除夕夜我會給你拜年的。”
田知意邊走邊跟他揮手:“那我等你。下次來的時候我給你帶點蘇城的特産。”
他們都很輕松,仿佛只是為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寒假道別。
回到家,母親的孕相已經頗為明顯,據說狀态不是很樂觀,近期在卧床保胎。
田知意只能自己去醫院複查。
醫生仔細為她做了檢查:“其實你狀态已經不錯了,保險起見,我給你多開點藥,你按醫囑服用。”
田知意不解:“狀态好為什麽反而多開藥?”
醫生有些語焉不詳:“因為你可能很久不會來了。”
“因為新年放假嗎?”田知意問。
醫生搖頭:“我也不好多說……你多看看新聞吧。”
田知意拿了藥,分量着實不小。
她看了眼病例,按醫生寫的劑量服用,起碼要兩三個月才能吃完。
……這樣拿回去豈不是要把爸媽吓一跳?
田知意暗自揣測着,想着醫生的話找到了醫院的公衆號。
都是些尋常的推送消息,沒什麽特別的。
她本以為是醫院要合并、搬遷或者關門之類的特殊情況,現在看來并不是。
田知意又看了幾個常關注的醫療科普公衆號,也沒發現線索。
最後,她點開了微博。
微博熱榜上倒是有些和健康有關的話題,比如美國鬧流感、武漢出現不明肺炎之類的,和蘇城相關的一條都沒有。
……這算什麽。
田知意想不明白個中緣由,只得拎了一大袋藥回家。
她久在壺州讀書,爸媽怕她長時間不用鑰匙弄丢了,就把她的鑰匙收了,現在想進家門都得先敲門。
田知意敲了好幾下,才聽到遠遠傳來拖鞋在地板上拖沓的聲響。
門一開,就見母親舉着噴壺對準她:“噴一噴消毒。”
田知意吓了一跳,但還是配合了母親的要求。
她用消毒水噴了噴鞋底和裝藥的塑料袋,把外套脫了反包住丢進了洗衣機,又洗了臉和手,這才獲得了跟母親對話的機會:“發生什麽事了?我是去看精神心理科,不是去了趟疾控中心。”
田知意本意是想幽默一下緩和緩和緊張氣氛,沒想到母親聽到“疾控中心”四個字時,反而炸了毛似的激動起來:“不去不去,誰也不去那種地方。”
“到底怎麽回事?”田知意也嚴肅起來,她隐約意識到事情并不簡單。
“你天天捧着手機都沒看新聞嗎?”母親皺起眉責備她,“多少也看點有用的東西呢,武漢的那個肺炎你聽說了沒?”
田知意這倒有些印象:“怎麽了?和我們有關系?”
母親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怎麽沒關系,你上網看看,N95口罩都賣光了。”
田知意打開幾個電商APP看了看,發現能買到的只剩清潔用的薄口罩,KN95口罩基本都是預售狀态。
“事情已經嚴重到了這個地步?”比起緊張,田知意更多的是震驚,“至于嗎?”
“怎麽不至于!”母親狠狠瞪了她一眼,“山莊裏的年夜飯都取消了,你說呢。”
如果說口罩脫銷還能勉強理解成群體性恐慌,那年夜飯取消就直接意味着大事不妙。
畢竟不到萬不得已,沒誰會連訂好的年夜飯都不去吃。
這可是中國人一年裏最大的事。
“一夜之間……事情竟然到了這個地步。”
田知意揉揉太陽穴,顯然很難接受現實。
“你做作業去吧。我要回床上躺着了。”母親不想和她多交流,“接下來醫院肯定是最危險的,産檢還不知道要怎麽去,愁死了。你要是懂點事就讓我少操點心吧。”
田知意不敢說話,看着母親躺下後進了自己房間。
她的心裏亂亂的。
下意識覺得肺炎離蘇城遠得很,又不得不承認她終究還是受了母親的話的幹擾。
心煩意亂地刷完兩套卷子,田知意看着滿是字的紙直犯頭暈。她擱下筆,拿起手機随手刷了刷,上午還風平浪靜的微博,此時各種沒有根據的讨論甚嚣塵上。
有條将肺炎與2003年SARS挂鈎的博文熱度極高,評論區皆人心惶惶。
那時田知意幼不記事,大人們又對此諱莫如深,以至于成長至今,她也只聽過些許零散的片段,對肺炎的不安讓她第一次主動去搜索了SARS。
整個事件的過程越看越令她心驚,白紙黑字,每一行都是人命。
父母是經歷過那個時候的。
田知意突然明白了母親驚恐的原因。
這突如其來的肺炎,會給她的生活帶來什麽變化嗎?
好不容易才過上的平靜的、安穩的生活,就要因此被打破了嗎?
她伏在桌上,将頭埋進一片陰影裏。
掌心被不安的汗水濡濕,在桌面按出一個完整的掌印。
晚上,父親回來時臉色很差。
田知意不想挨罵,只低頭做事,不出聲。
由于肺炎的緣故,母親提前給阿姨放假過年了,現在所有的飯菜都要他們自己動手,如今田知意在家,也需要跟着搭把手。
所幸在聞漫那裏蹭了那麽多次飯,她也看會了幾個簡單的菜式。
她先打了三個雞蛋攪勻炒到八成熟,又學着聞漫炒番茄鍋底的樣子把番茄炒熟,最後把雞蛋拌進去,加了點糖鹽,嘗嘗味道還不錯,盛出了鍋。
這就算是簡易版的番茄炒蛋了。
田知意看着盛在盤子裏的菜,第一次覺得做飯也沒很難。
她把番茄炒蛋端上桌時,父母正臉色難看地在談天。
“接下來該怎麽辦?”母親問。
“能怎麽辦?”父親看了眼母親,深嘆了口氣,“訂的年夜飯都取消了,只能給員工放假了。”
往年新年是生意最好的時候,可現在連年後能不能正常營業都未可知。
父親不想再說糟心的話,将目光落到桌面的菜上。
當瞧見那盤番茄炒蛋時,父親猛然擡頭,看向田知意:“這你做的?”
田知意被這突然的一聲吓得縮了脖子:“是……我。”
她本想躲着點父親的壞心情,沒想到還是被抓了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