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夢成

夢成

田知意不知睡了幾個小時,只聽到遠遠傳來連續的響動,像是風過竹林萬竹齊震,又像是油鍋裏上百顆蠶豆接連崩開。

她睡得懵懂,看了看手機時間,才五點。

手機鎖屏已經自動換成了“年初五財神到”的壁紙。

……看來是放鞭炮的聲音。

往年她睡得沉,只記得年初五醒時路面有鞭炮的碎屑,從未被驚醒過。加之蘇城煙花禁燃禁放了幾年,更是忘了萬響的鞭炮是怎樣的動靜。

原來迎財神要起得這樣早。

要是像父親所說的要提前趕到非禁放區去,那起得就更早了。

怪不得父親不願意來接她,這日确實辛苦。

想到寒山寺跨年聽鐘聲、年初一燒頭香,要頂着凜冽的風走不短的山路,要排許久的隊,下山時眼神都是恍惚的,田知意覺得求神拜佛真是辛苦。

神佛會因此庇護他們虔誠的信衆嗎?

……那能不能讓這場疫病早些結束呢?讓一切都回到正軌上吧。

田知意迷迷糊糊地想着,翻了個身囫囵地睡去了。

她起床下樓洗漱時,看到堂屋大門敞開着,聞漫正拿着竹掃帚在掃院子。

“早啊。”田知意揉揉眼睛,“這麽早就在勞動。”

“這不昨天犯錯了嘛,今天得表現好點。”聞漫笑嘻嘻地回答她,“鄰家院子裏放的鞭炮紙飄進來了,灰也落了一地,大過年的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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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財神啊。”田知意嘟哝了一句,想了想又問,“你們家沒放鞭炮嗎?”

“我家有圍牆,要放鞭炮得去外面,外面對着路還停車,放鞭炮也不安全,就算了。最主要的是不圖這個。”

田知意回頭看了眼屋裏那幅福祿壽圖和邊上的對子:“的确,你家都沒貼招財進寶,福祿壽喜邊上的對聯也不是‘萬榮華’‘富貴春’。”

“那是我爺爺寫的。”聞漫把紙屑灰塵掃掃堆,“他說和氣生財,求和氣比求財重要。”

“那這畫呢?”

田知意不懂畫,但也看出畫作用色淡雅,筆觸細膩,與市面上常見的花花綠綠的式樣大不相同。

“也是爺爺畫的。”

“好厲害。”田知意低聲驚嘆,“他學過嗎?”

聞漫搖頭:“好像是自學的,爺爺生前很喜歡寫寫畫畫。逢年過節會幫村裏寫寫對聯福字什麽的。”

“那更厲害了。”

田知意刷完牙,剛用熱水打濕毛巾,就聽到聞漫去敲他父母的房門:“早飯做好了。”

這句方言不是很難,田知意也能輕松聽懂。

“叔叔阿姨還沒起來嗎?”田知意邊把毛巾蓋在臉上邊問。

“我媽剛從地裏回來,在換衣服。我爸一早就出去了。”聞漫解釋。

“起得好早。”田知意低聲驚嘆。

此時不過六點多,每個人竟然都已經忙碌了起來。

昨晚聞漫說他們家早飯時間和平時上學一樣,她還以為是誇張,不成想當真是他們的正常作息。

“昨天是意外,平時我們睡得早,起得也早。”聞漫看出了她的驚訝,“早起三光,晚起三慌嘛。”

看田知意洗漱得差不多了,聞漫跑進廚房裏去盛早飯。

田知意有些好奇他家廚房的構造,便跟着他走了過去。

他家的廚房搭在院子的西邊,外面是接了煤氣罐的竈臺,聞漫正從竈上的鐵鍋裏盛粥出來。

廚房裏被巨大的土竈占去了大半,只留了窗邊的一排留作了操作臺和水槽。

田知意揭開木制的鍋蓋,白色的蒸汽伴随着饅頭的香味鋪面而來。

她環顧四周,只在竈臺的空格處看到幾只碗,沒有找到夾子之類的輔助工具。她看着騰騰的熱氣,着實下不去手直接把饅頭從鍋裏抓出來。

這廚房裏的活計她是做不了一點了。

田知意猶豫片刻,把鍋蓋又蓋了回去,退到廚房外幫聞漫端碗。

聞漫已經将幾人份的粥端上了桌,看到田知意的模樣,知道她是有心無力,便遞了只大碗給她:“你把這個拿過去,鍋裏的饅頭我來取。”

田知意接過碗卻不動:“我要看看你有什麽辦法。”

“也好。”聞漫笑了笑進了廚房,“其實也沒什麽很難的。”

他揭開鍋蓋,找了兩根筷子,伸到蒸籠的圓形空處,将蒸籠整個的架了起來。

“等下把蒸籠放在碗上就可以了。”

田知意在心裏嘆服聞漫的智慧,快步走到堂屋,将空碗放在方桌的正中。

聞漫架着蒸籠跟在她身後,與換好衣服走出房間的章成絹碰了正着。

章成絹與他大眼瞪小眼了片刻:“你在做什麽?”

聞漫理直氣壯地回答:“早飯啊。”

章成絹看了眼聞漫手中的蒸籠:“你把這端出來做什麽?”

聞漫有些疑惑:“不然用手把饅頭抓出來嗎?”

章成絹用難以理解的眼神地看着他:“為什麽不把饅頭裝在碗裏,然後把碗放在蒸籠上?”

“ 你說這個啊。”聞漫終于理解了章成絹的想法,“這樣饅頭受熱均勻更好吃,家裏有客人呢,不能因為我蒸得不好讓人家質疑你做饅頭的水平。”

章成絹被他說到啞口無言:“也對。”

田知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争論,她聽得半懂不懂的,只能低聲讓聞漫幫忙翻譯。待她弄明白整個過程後,仍有些不可置信地問他:“你媽就這樣被你說服了?”

聞漫點點頭:“我說得有道理啊。”

田知意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也只能點點頭:“你說得有道理。”

待章成絹坐下後,田知意才跟着坐下吃飯。

章成絹為她夾了一個饅頭:“這是過年自家做的,不算好吃,吃個新鮮。”

田知意心知她是謙虛:“阿姨做的東西都是極好吃的。”

饅頭是水滴形的,有她的一只手掌那般大,捏合處做了好看的花形,餡料的顏色從中滲出些許來。

“這是腌菜饅頭,你們那裏可能叫梅幹菜饅頭。”聞漫向她介紹。

這不是田知意常吃的口味,但她很樂意嘗試一下。

她輕輕咬了一口“水滴”的尖部,面團松軟又有彈性,不幹不柴,細細咀嚼來還甜津津的。

……好吃。

田知意又咬了一大口,這次她如願吃到了餡料。

餡料的腌菜切得極碎,不似梅幹菜的幹香,倒很有些充盈的水潤。和肥瘦得當的肉沫炒在一起,鹹、香、鮮、潤的口感混在在一起,再搭上可口的面皮,咬上這麽一口就再也停不下來。

饅頭鮮香,清粥爽口。

田知意吃完後只覺有種滿足感在心間彌漫,她甚至開始期待起了中午吃什麽。

等田知意反應過來在想什麽時,她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臉。

……醒醒,難道要将蹭吃蹭喝進行到底嗎?

他們吃得差不多的時候,聞父回來了。

他一進院子就帶來了爽朗的笑聲:“好香的饅頭,我在外面就聞到了。”

說着,聞父在水池邊洗了洗手,徑自走進堂屋,随手從蒸籠上拿起一個饅頭,咬了一口後喃喃自語:“是我喜歡的肉餡的。”

他一邊吃着,一邊招呼他們:“你們慢慢吃,我先進屋了。”

聞父吃完便拐進了卧房,剛好章成絹也放下碗筷,跟着他一同進去了。

聞漫起身收拾桌子,田知意給他打下手。

“外面水冷,你端碗就好了,不要伸手去洗,會長凍瘡的。”聞漫叮囑她。

“那你怎麽辦?”田知意問。

“我有我的辦法,而且我習慣了。”

田知意不再說話,她知道這裏不是她能逞強的地方。

聞漫父母的卧房內。

聞父告訴章成絹:“我最近可能要出去幾次。”

“不是有疫情嗎?你去哪裏?”章成絹不解。

“就是因為有疫情,等下要先去一趟蘇城,然後從那裏直接出發送一批物資去武漢。”

章成絹知道武漢的情況,只是沉默片刻:“那也是應該的。”

她想了想又說道:“既然你要去蘇城,不如順道把田知意送回去吧?她一個小姑娘家,沒個說法就呆在這裏也不是個事。”

“這倒是可以的。”聞父答應了,“不過我沒有她家人的聯系方式。”

“我來管褚樓長要。”

章成絹簡單地講了田知意的情況,樓長也很配合,把田知意父親的電話給了她。章成絹撥了過去,通話在響了三聲之後被接通了:“喂?”

“田先生您好,我是田知意同學的媽媽,現在田知意暫時住在我家。”

田知意的父親很明顯的一個愣怔:“這孩子真是……怎麽跑你家去了?這不是給你們添麻煩嗎?”

章成絹沒想到田父開口就是責備,連忙解釋:“大過年的店還沒開門,樓長過不來做飯,孩子也是沒辦法。”

“這叫個什麽事……就這兩天忙,讓她用冰箱裏的東西随便煮個飯,炒個雞蛋對付一下,空了就接她回去。沒想到這都不肯……唉,真是讓您見笑了。”

章成絹從田父局促的言辭中聽出了他的無奈。

只是她早已聽聞漫講過田知意那裏連鍋碗瓢盆都沒有,更不用提冰箱裏有菜可以做飯,只覺得這個父親心大。

但她撥這通話是為了解決問題的,并不想評價田父的言語:“這倒也沒什麽,孩子嘛。我家那位這兩天會去一次蘇城,方便的話把田知意一同捎回去,到時候在蘇城定個地方,你們出來接她一下,看這樣行不行?”

回應她的是田父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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