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夢成
夢成
那個背影……好像聞漫。
田知意揉揉眼,以為自己看錯了。
她微微側身,找到個能看清他側臉的角度,這才确定了是他。
他……怎麽會在這裏?
田知意第一反應是追上去問個明白,可還沒擡腿就先改了主意。
離她的班太近了,被同學看到了不好。
況且……就算喊住了人,又能問些什麽呢?
這些天的疑問在她的腦海中打亂又重組,卻沒能拼湊出一句完整的話。
遲疑間,聞漫已經走近她班級的窗邊。
只見他放慢腳步,稍稍低頭,側着往窗內看去。
僅短短幾秒的斜睇,他便匆匆收回目光,又繼續往前走。
神情幾分失望,背影蕭瑟而落寞。
田知意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是在找誰嗎?
她模模糊糊地猜到了答案,又将信将疑地在心中自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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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她才低下頭,輕輕地笑起來。
連日的疑慮如見了風的雲般層層退去。
一瞬間滿心裏都是春光。
全世界的花都開了。
時間一晃來到七月,高考就在眼前。
文科生的考場被定在一個離連口很遠的高中,學校包了輛加了座位的公交車統一送考。
考前一天,他們就坐着這輛公交車去看考場。
考場在離得挺遠的另一所中學。布置好的教室不允許進,考生們只能隔着門看裏面的布置。
田知意簡單看了幾眼,覺得和去年的布置也無甚大分別。
她從同校同學臉上也看到了同樣的想法。
其他學校的文科考生倒是異常興奮,叽叽喳喳讨論着黑板頂上的時鐘是不是自動校準的。
一如去年的他們。
田知意已然想不起去年這時的心情,只晃晃悠悠地先回了車上。
她找了個後排靠窗的位置,想着離到學校還早,打算先睡上一覺,沒想到返程時身邊坐的女生是個話多的,時不時找她聊天:“聽說你是蘇城來的,去年考試你是家長送考的還是學校統一去的?”
她們往日沒什麽交集,好像只為收作業發作業說過幾句話。
過去的事田知意很少主動回憶,想了想後才确定答案:“家長送的。”
“那準考證也是從家裏直接帶到考場的嗎?”
田知意想了想後點頭。
“我也是。”女生“咯咯咯”地笑着,“本來那天就着急,結果路上還堵車。等匆匆忙忙到了考場,還因為戴手表耽誤了時間,可真要命。現在想想,這不都是沒考好的征兆嗎?”
“征兆?”
“你不信嗎?”女生疑惑地看着她,“我看你平時考試成績挺好,會分在這個班應該不是因為實力吧。”
田知意努力想了想:“好像是有點道理。”
“所以,”女生在她手心畫了個圈,又幫她把手心攥住,“只要和去年有一點不一樣,不幸的事就不會再發生了,這就是征兆。”
“這樣說的話,和去年還挺不一樣的。”田知意握緊手心,“謝謝,你也一樣。”
女生臉上笑意更顯:“去年沒有人這麽祝福我,我今年也能有好運了。”
她的笑容裏有幾分不易察覺的失落,田知意看着她,心裏突然湧起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
這兩學期來,田知意從來沒有留意過身邊的同學,直到今日才發覺,或許複讀這件事對于這個班級、甚至整個學校的學生而言,都是件難以言說的傷痛。
想到這裏,她輕輕握住女生的手:“會的,我們都會得償所願。”
在高考的前一天,她居然對這個班生出了歸屬感,真是不可思議。
回校後,班主任收齊了他們的準考證和身份證,鎖在了辦公室裏,說明天出發前發給他們。
這樣規避了忘帶準考證的風險,田知意心裏莫名松了一塊。
今晚沒有晚自習,也沒有再看書的心情。
田知意不想一早就捧着手機看劇看到睡覺。
晚飯後,她拎着小提琴盒去了街心公園。
夏夜有不少居民在公園裏納涼,她沿着樹林一路走,走到深處才總算看不到什麽人。
但蚊蟲也着實不少。
田知意拿出驅蚊水一頓猛噴,這才覺得稍微清爽些。
這個季節的這個點,天還沒有黑透。樹林昏暗,像是蒙了灰色的紗。
田知意沒有帶曲譜,就算帶了也看不清,只取出琴來,試了試音準,便信馬由缰地随意演奏。
她本想試試能不能就這樣随便地拉出首新曲子出來,但拉着拉着還是轉向了她最熟悉的《Gymnopédies》。
時間仿佛倒流回她再次找出小提琴的那個下午,命運使然般地從琴盒飄出一張《Gymnopédies》的曲譜,塵封的記憶在那一刻被打開,新生的自己開始萌芽,一路成長至今。
樹林裏清極靜極,縱然有琴聲,也掩不住半點雜音。
田知意聽到有腳步聲由遠及近,但秉持着一個演奏者的原則,她堅持到一曲終了才回頭。
天色漸暗,不多的光線只能勾勒出來人的輪廓,但田知意還是辨識出了他的身份:“聞漫?”
“是我。”聞漫從陰影裏向着她走來,“我在散步時聽到這邊有小提琴聲,心想是不是你,就來看看。”
田知意放下琴:“明天就要考試了,今晚不用複習嗎?”
“可能會有人在晚上複習,但我想出來散步。”
田知意順理成章地接上:“大考大玩,小考小玩。”
聞漫笑着聽完:“這對話好像在哪裏聽過。”
在他考完高聯的那個下午,在他意外遇見練琴的她後,他們彼時的交流兜兜轉轉在此刻重現,只不過那時的他剛經歷一場孤軍奮戰,如今的他們将作為同袍共赴戰場。
“想聽什麽?”田知意重新架起琴,“還是恰空舞曲?”
聞漫搖頭,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這次你說了算。”
“這倒是有點難倒我了。”
田知意歪了歪腦袋,稍加思索後拉動了琴弓。
一段溫暖的樂曲順着琴弦緩緩傾斜下來,有陽光,有火爐,有擋着寒風的厚厚窗玻璃,有擺滿餐桌的芳香晚餐,似乎包涵了所有的柔情與美好。
“聽出這是哪一首曲子了嗎?”田知意看着聞漫問。
“維瓦爾第《四季·冬》第二樂章。”聞漫想了想補充,“我分享過給你。”
“聽着冬二的确睡得非常好。”田知意把小提琴收好,“該回去了。”
她與聞漫一後一前地走在回公寓的馬路上,這條路他們不止一次走過,但似乎每次都與考試相關。
路上人不少,聞漫慢下腳步,走在她的外側,一路幫她擋着擦肩而過的路人。
田知意試着往裏面讓了讓,想給他留些走路的空間,兩人卻不可避免地越貼越近,直到左手與右手貼在一起時,聞漫才偏頭看了她一眼。
四目相對。
田知意不知該如何處理,只活動了下手指。
聞漫順勢握上,緊緊地握住。
田知意下意識地指節一緊,但很快松弛下來。
以往也有過她的手被塞進他口袋的裏時候,但終究不及此時十指相扣這般明目張膽。
……就像一對真正的戀人一樣。
“聞漫。”田知意輕輕喚他。
“嗯?”聞漫腳步一頓,連微晃的手也止住了,生怕她要松開。
田知意垂下眼,到嘴邊的話重新咽了回去,最後只輕輕地說了句:“明天,要加油啊。”
聞漫心裏輕松下來,腳步也輕快起來:“你也一樣,要加油啊。”
田知意看着他們交錯緊握的手,突然想到,去年高考前,她可沒有經歷這樣一個滿足的夜晚。
……如果這就是所謂的征兆,那一定預示着一個好兆頭。
高考首日,第一門就是語文。
語文算是田知意的強項,她答得還算得心應手,很快就到了作文。
“同聲相應,同氣相求。”
作文材料的前八個字看得她呼吸一滞。
這八字就能讓她聯想到許多許多:她想到《詩經·伐木》裏的“嘤其鳴矣,求其友聲”,想到她與聞漫共同喜歡的《四季·冬》,想到章成絹與她講過的與聞叔相處的故事……
她把這些都寫在了草稿紙上,一時分不清是該寫記敘文還是議論文。
高考考場上向來是議論文比較保險,但田知意相信寫記敘文更能有真情實感。
她的心髒砰砰地跳,似乎在提醒她既然這一年有這樣豐富的生活,應該充分地、完全地用在考場,才不會辜負她所經歷的一切。
田知意也差點被這念頭打動了。
所幸,她還記得要把材料讀完,接下來的“智能互聯網時代”幾個字直接讓她倒吸了幾口涼氣。
……好險,差一點就上當了。
這篇作文需要從更廣義的角度去讨論同和異,而她此前的構思竟在不經意間完全離題了。
田知意迅速在草稿紙上劃去剛剛想到的所有念頭,幾分失落的同時又有幾分慶幸。
她與聞漫、章成絹之間發生過的美好過往,可以好好藏在心底,不用變成作文裏冰涼的文字,最後被劃出檔次,打上分數。
況且,她的經歷裏,也并非全無可寫的之處。田知意深思熟慮後,決定在對比論證裏加上一點小小印記。
她在題紙上輕快地寫下:
“同氣相求的現象自古有之。古人在編詩集時總傾向于把風格相近的作品集結成冊,但《全唐詩》卻反其道而行之,按時代排序,反而讓同時代卻觀點各異的詩人碰撞出絢爛的火花。”
沒有他人知道的那個午後,明媚但不刺眼的陽光,與此刻試卷上的光斑重合在一起,散發出溫和而令人平靜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