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夢成
夢成
開學前,田知意和聞漫一起坐着聞父的車回了公寓。
臨行前,章成絹塞給田知意一個紙包:“這裏面是我常給你泡的茶,你有空記得喝。”
紙包有些軟,一捏就會留下細密的痕跡,像是綿綿的心意。
田知意心裏一動,把紙包攥得更緊了。
她直到坐到車上才拆開,玫瑰的香味撲面而來,像是闖進了一片玫瑰花園。
她連忙把紙包紮緊,不讓半點芬芳散走。
“什麽味?好香。”聞漫作勢湊過來要聞,被田知意輕輕推開。
“我還要喝的。”她小聲說。
“知道你寶貝它的。”聞漫托腮看着她,“你現在跟剛認識的時候可大不一樣了。”
“我那時候……”田知意本想問是什麽樣,但還沒等話完全出口,她就已經想起來了。
她記性向來不差,況且不過半年前的事,還不至于忘了。
“我那時候怪怪的。”她垂下眼,“也不知道你怎麽想到要搭理我的。”
“我嘛……”
“你啊,”聞漫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聞父插了句嘴,“看人家姑娘水靈就想認識呗。”
“啊?”聞漫一時百口莫辯,“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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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麽你?你敢說人家不好看嗎?”聞父故意逗他。
“好看當然好看的。”聞漫小聲嘟哝,“但我不是那種見色起意的人啊。”
“所以……是為什麽呢?”田知意把話題帶上了正軌,“為什麽會在那時候請我喝茶呢?”
聞漫沉默片刻:“我只是覺得不能把那種狀态的你一個人留在那裏。”
一時的恻隐與不忍倒牽出一段緣分。
“幸好……”田知意喃喃着,“不然就沒有然後了。”
“假設可以有千萬種,但結論只有一個。”聞漫想了想說。
田知意看了他一眼,淺笑出聲。
她将目光投向窗外,輕輕地哼起歌來。
開學後,除了大家不約而同戴上的口罩,一切似乎與以前并無不同。
疫情像是頭頂上時隐時現的烏雲,在緊張的學習間隙斷斷續續聽到些許消息,有通知有八卦,只是繁忙課業間的佐料。
田知意只顧埋頭學習。
家裏打來關心她的通話不多,她也沒有心思去想家。借着疫情管控的由頭,好幾個休息日都沒有回家。
父母與她各在一片兇險的戰場,既然互相幫不上,就不要相互影響。
直到五一天氣轉暖,她再也躲不下去,不得不回家拿換季的衣服了。
距離母親的預産期還有一個月,田知意不想去驚動家裏,便自己坐車回了蘇城,把行李寄存在車站,打車去了醫院。
如今獨來獨往已經變得很熟練,偶然想起以前事事忐忑的自己,都覺得陌生。
“最近感覺怎麽樣?”醫生邊做檢查邊跟她寒暄,“記錄還在做嗎?”
田知意找出最近的一本情緒日記遞給他。
醫生快速地翻了翻:“你還去農村住了啊,看來效果挺不錯的。接下來你可以慢慢減藥量了,你按藥方上的劑量服藥,2-4周之後來複查。”
短短的一句醫囑在田知意心裏掀起一陣不小的波瀾。
她原以為自己離痊愈還有很長一段距離,沒想到竟也等到了邁向康複的一天。
倒是印證了聞漫那句“不會太久”。
“我感覺我現在和以前不一樣,是生病前的以前。”田知意問,“如果找不回那時的感覺,我也能算康複嗎?”
“你說的那時的狀态指什麽?”
“我看以前的聊天記錄,那時候的我性格是很開朗外向的,但我覺得我回不到那種開朗的狀态了。”
醫生思考片刻:“醫學上判斷你是否痊愈是有指标的。至于性格,可能是病情導致的,也可能是成長的變化,不能一概而論。”
田知意點點頭,沒有再問。
“哦對,你快高考了吧?”醫生随口問了一句。
“高考推遲了,但也快了。”
“這樣。”醫生想了想,對她露出了令人安心的微笑,“放輕松。”
田知意的神經像緊繃的皮筋一般,猝不及防地被人猛彈一把,晃晃蕩蕩了好久才平靜下來,變得比之前松弛了些。
她心裏一輕,也回了他一個微笑:“好。謝謝醫生。”
複查完回家,田知意發現家裏到處都亂糟糟,口罩、消毒水、嬰兒的衣服、孕婦用品堆得到處都是。
母親坐在床上,正在看宣傳單。
田知意事先發過消息說要回來,母親對她的出現并不意外:“回來啦?比想象的要晚。”
“先去了趟醫院。”
聽到“醫院”,母親下意識地瞪大眼睛,在得到田知意“已經換過外衣外褲、噴過消毒水”的保證後,才放松下來:“去趟醫院是不是很麻煩?”
“還可以吧,聽你說過醫院現在的規定,提前做了準備。”田知意的目光落到母親手裏的宣傳單上,“在看什麽?”
“在選月子中心。”母親從宣傳單裏擡起頭,“你看家裏這個樣子,不放心外人來來往往的,還是封閉的月子中心省心。”
“離預産期不是還有一個月嗎?”
“現在找都晚了,很多人都是五六個月的時候訂了。只不過那時候管得嚴,我不好到處跑了看看,現在訂可貴了。”
母親把宣傳單推到田知意面前:“你幫我也挑一挑。有家是明星住過的,說風景很好,可以直接看湖景,但是在酒店裏,不能随便活動。還有一家是獨門獨戶的小院,可以下樓走走,但是産後修複和瑜伽課程不比前一家。”
田知意看了宣傳單的報價,分28天、42天和56天的,一串零看得她心驚膽戰。
“打算訂多少天的?”她問。
“56天吧,适合高齡二胎産婦,恢複得能好些。”
田知意又看了眼價格,着實不便宜。
她聽說因為疫情,家裏的山莊關了好久,三月底才開始做生意,客流量也大不如從前,她很擔心家裏的經濟狀況。
“訂那麽貴的月子中心不要緊嗎?”田知意把心裏的疑慮問了出來,“聽說今年生意不太好做。”
“話是這麽說。”母親臉上沒有半點憂色,“你還記得你楊伯伯嗎?”
田知意記得去年和他家吃過飯。
“你爸當時抱了錢扔水裏的心思投了他家的醫療器械廠,結果今年做口罩防護服都做瘋了。”母親邊說邊輕輕撫了撫小腹,“住持說這孩子是‘及時雨’,現在看來果真是有福氣的。”
母親說着,将瑯山山寺裏住持說的話告訴了田知意。
田知意早就聽過了一遍,并不很用心再去聽。
虧她還以為父親沒和章成絹提住宿費是因為家裏困難呢。
母親腹中的孩子尚且不過個胚胎,就能被稱為“有福氣”。
那與父母相伴十八載的自己又算什麽呢?
田知意心裏不忿,面上卻沒有表露出來。
新生兒總是代表希望。
等待孩子出生就像在等待開獎,沒開的彩票總是最好的,開了沒中的就成了張廢紙。
她在出生前也有過被當成希望的時刻,但不妨礙現在成了廢紙。
偏偏這張廢紙還不能丢掉,要好好存着,保持品相,找到接手的下家,換取下一個開獎的機會。
田知意為腦中一閃而過的想法感到膽寒,但又很快想明白世事本就如此,令人膽寒的是真相本身,而不是揭開真相。
整個五一田知意沒呆幾天就回了壺州,高考在即,學校連單休都不再給,只沒在周六晚上排晚自習,留給學生打理個人衛生。
休息就像指尖的沙,越攥越攥不住。
田知意忙裏偷閑還來不及,根本沒時間再為家裏的事傷神。
這晚,她整理完了錯題,又刷了套題,等到看書時眼花了,才停下手中的筆。
只這一會兒的走神,她的思緒便飄回了她拎着《綻放》去想找聞漫的那晚。
那時的心情已然回想不起,只有隐隐加速的心跳暗示她這一切曾真實地發生過。
這段時間來,田知意只在上下學的時候和聞漫匆匆打個照面,對話也不過是“早”或“晚安”。
微信上也沒有新的聊天記錄,兩人間像是一下被切斷了聯系。
開學前朝夕相處的兩個月仿佛一場遙遠的夢,光是想起都有些恍惚。
田知意甚至不能确定,他表露的喜歡是否真實。
或許年少的喜歡就是一陣琢磨不定的風,吹過了就過了,不會再有痕跡。
過了幾日,是個周六。
田知意做完了兩門作業,正是大課間休息時間。
她伸了個懶腰,打算出去走走,卻聽到外面鬧鬧嚷嚷的。
“怎麽這麽吵?”她問身邊的同學。
“隔壁三中今天被借作考場了。”同學回答她,“問我們借了地方安置了個班。”
往年的社會考試會借中學做考場,但基本不會借三中。
但今年特殊,要求考生接觸,每個考場考生人數大幅減少,考場的需求大幅上升,終于借到了三中頭上。
田知意不解:“那其他學生呢?”
“我聽說普通班放回去了,只留了幾個實驗班上自習。他們學校不夠,有個理科班借了我們的閱覽室的那棟樓。”
田知意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了“理科班”這幾個字上。
……會是聞漫在的班嗎?
她有些想去确認,又不可能無緣無故地跑閱覽室去。
猶疑片刻,她還是決定按原計劃出去走走,萬一能偶遇上,便算是緣分。
她走了一圈,果然誰也沒碰上。
……學校這麽大,要碰上了才是奇跡。
她自嘲地想着,正要邁上通往走廊的踏步,擡眼卻看到走廊上一抹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