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這是什麽?”
昨日進攻沄城,陳奎親自領兵,本以為仗着人多勢衆,小小沄城不在話下。豈料徐從繹麾下弓箭手近乎百發百中,甚至往攀爬城牆的士兵身上潑金汁,一戰過後士兵傷口潰爛,死傷慘重。
天清掀開托盤上的綢緞,一套白玉酒器紋路清晰,釉薄清透,放在日光下玲珑剔透。
他拿起一只仔細端詳,修長的指尖繞着杯沿,“左節使非是想要關帝像,只是不信任将軍。這套東西正好用來堵住他的嘴,催他發兵,他定要挑剔一番,推三阻四惹底下人不快,屆時再送去瓷雕打他的臉,相信他再沒有借口推诿。”
陳奎也舉起酒壺放在太陽底下,看着倒是純粹白淨,和左沛宴飲招待貴客所用器皿無差,他曾經打碎過一個酒壺,聽人說那巴掌大的物件價值與一匹西域寶馬相當。
“按你說的辦。”他輕輕放下,随從謹慎包裹好,放在檀木寶盒中。
寶盒送入左沛的衙署,他正在與姬妾飲酒作樂,美人從他身上起來,取出酒杯新奇地看着。
“陳奎忙活一通,倒是沒辜負節使厚望。”
她喚人清洗幹淨,正要倒入琥珀色的佳釀,左沛厲聲呵斥道:“這種貨色拿來搪塞我?陳奎給你什麽好處?”
美人花容失色,沉下肩膀不敢擡頭。
送禮的随從謹記天清叮囑,此人愛酒愛美人,他神色鎮靜,盡力讨好左沛,款款上前将酒杯一一擺開,命人溫好他帶來的美酒,六只酒杯分別倒滿。
“河東美酒,請節使笑納。”
甘香四溢,色澤清亮,澄澈見底。
左沛有心發作,正欲揮手推倒,可聞到酒香也不忍拒絕,一杯飲盡,忽見杯底小字清晰,單單一個“奎”字。
眼前人低眉順眼,眼神無異,好似是陳奎的親信。
“滋味尚可,陳奎有心了。”
随從笑着謝過,左沛不等他下文,命人帶去領賞,擡手退下衆人。
六只酒杯有序擺開,湊成一句話:“陳奎意在朔方”。
當夜快馬加急,一封朔方節度使的密信送入沄城,徐從繹沒有立即拆開,信使焦急萬分,雙手握拳跪在地上。
“我們左節使非是要攻打沄城,而是陳奎狼子野心,撺掇朔方屢犯河東,挑撥朔方與河東關系,奪兵權逼左節使退位自立,若他得逞必是兩地禍患。”
徐從繹笑了,左沛十多年前也是一方英雄,如今竟這般窩囊了。
他緩緩拆開信封,字字句句誠懇激昂,最後擡頭,目光定在門外一道纖瘦的身影上,似笑非笑道:“怎麽,我幫他平內亂,還要給他當孫子?”
信使連連搖頭,“知道徐節使君子風範,左節使有心結交,願奉上嫡親孫女伺候節使,結秦晉之好。”
“左家貴女豈能屈身為妾,還是說左節使想讓我休棄殿下,騰出正室之位?”
信使惶然道:“公主殿下天皇貴胄,金枝玉葉,我家小姐自然不敢相比。但小姐也是貌美賢淑,仰慕節使英名,不計妻妾之分,只求陪伴節使左右。”
徐從繹思索片刻,“我記得去年左節使送來的也是嫡親的孫女。”
信使面露尴尬,去年帶着十一美妾和左家大小姐巴巴送上門的也是他,這種招數顯而易見沒用,可左沛非要以己度人,故技重施。
說到底是舍不得兵馬城池,女人嘛,他家裏多的是。
“那是大小姐,年後不久已經出嫁。這位是二小姐,容色冠朔方,琴藝出衆,聽聞節使好琴,特意準備一首琴曲,還請節使指點。”
徐從繹颔首。
美人翩翩而入,姿态袅娜,一曲過後眸中情意綿綿看向他,與他對視後羞澀地垂下頭,嗓音輕柔,“節使見笑了。”
徐從繹目光審視,她的容貌身段無疑是左沛精挑細選的,信使暗自松了口氣,正要卸下心頭重擔,徐從繹卻将信揉成一團往他腳邊一擲。
“你說她是左家的二小姐?”他嗤笑一聲,“竟不知左家家風如此開放,閨中女子彈得了青樓楚館的豔曲,技藝不可謂不精湛。”
美人臉色刷白,求助地望向信使。
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可瞞的,信使坦白:“此女乃左節使養女,情同親人,絕無半點謬誤。久聞長陵公主性情跋扈,難免伺候不周,節使英雄人物,身邊自然缺不了一朵柔情解語花。”
徐從繹聽了這話,眸色一沉,“央求我出兵,卻貶低我的妻子,這就是你們朔方的誠意?”
信使搖頭,一聽就心慌,斟酌好半天才亮出底牌:“再不然,陳奎麾下兩萬兵馬,節使盡可取而用之。”
裴炜螢是在次日得知徐從繹借用她談判的,心裏呸了他一口,随手在瓷胚上亂寫,字跡龍飛鳳舞,扔進瓷窯燒制。
鶴雲看見擺在她面前的一排瓷碗,碗底赫然連成一句話:
“徐從繹老混蛋。”
鶴雲自認武藝高強,可那晚竟然被徐從繹幾招拿下,害得公主險些遇難釀成大禍,心裏也是很不滿的。
可她還不确定裴炜螢的打算,問道:“左沛親自率兵,和驸馬一起圍剿陳奎,此刻黛縣被他們圍得水洩不通。陳奎手下的人還不知道軍饷虧空,糧草補給中斷,要不要我放出消息?”
裴炜螢餘怒未消,她辛苦一番可不是為徐從繹做嫁衣的,兵馬城池甚至美人進入囊中,好事哪能讓他一人占盡。
“不必你我出手。”
她指的是天清,鶴雲一呆,裴炜螢看向屋內尚未完成的關帝瓷雕,天清目的達成,也沒必要繼續雕刻下去。
她要為自己另尋靠山,畢竟她可是知曉天清暗通左沛的秘密。
他不會放過她。
“今晚将瓷雕完成,送給陳奎。”
腹背受敵,陳奎分身乏術,他抽不出身思考左沛為何會突然起兵,只下意識認為是那套酒器不合他的心意,正要找來趙舍割下頭顱以洩心頭之憤,來人通禀萍郎君求見。
他印象中沒有這號人物,反而好奇,只見裴炜螢窄袖短打,立在帳中,模樣倒是平平無奇,一張雪白的臉增色幾分,一看便知不是軍中人物。
裴炜螢自報家門,趁着陳奎一臉疑惑,掀開簾子。
關公英俊面容雕刻得栩栩如生,濃眉威嚴,看得人肅然起敬。白瓷如玉,照映熊熊燃燒的火把,陳奎眼睛灼熱,看向裴炜螢。
他當她前來邀功,“沒用的東西,贻誤良機,現在送來又有何用?”
“将軍可知這尊瓷雕價值多少?”
裴炜螢向他比了個數字,陳奎瞠目,他比誰都清楚現在軍中最缺錢糧,左沛和徐從繹背靠補給,他卻快彈盡糧絕,遲早也被他們拖死。
軍中也隐隐出現傳聞,他耽誤不起。
指望上頭那位,還不如求己。
“你剛剛說你是鴻影閣東家的弟弟?”
見他上鈎,裴炜螢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将一路艱辛添油加醋說給他,“幾日下來,黛山的瓷礦是一等一的好,萍某願以高價購入,不知将軍意下如何?”
陳奎已至窮途末路之時,他本也不稀罕什麽瓷礦,都是天清的主意,要他說無需什麽借口遮掩,不服左沛抄起家夥和他打最省事,但現在明白他那點兵力抵擋徐從繹都不足,怎能架得住他們兩方聯合攻擊呢?
雙方心思各異,但還是松口達成交易,陳奎的要求很簡單,他三日之內要看到數額可觀的糧草,且後續補給不斷,應有盡有,直到他拿下河東與朔方。
裴炜螢心中冷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好在她早有準備,萍影早已聯系各地密探采買糧食草料,只等她首肯,第三日馬車逶迤至黛縣。
左沛深信他斷掉陳奎補給,此戰很快便能收尾,從未提防他留有後手。
而徐從繹除卻一開始氣勢洶洶外,之後便懶怠參戰,學着左沛年前的作風坐等漁利,半分心也不上。
陳奎分撥三百兵力提心吊膽,居然沒人截斷糧草,高興得哈哈大笑。
“天清,真是天助我也。左沛麾下無強将,徐從繹也是只等着吃軟飯的廢物,我看朔方與河東兩地不日便能拿下。”
天清微微一笑,提前賀喜,出帳後喚來小将,問道:“上次讓你打聽的事情如何?”
小将忙道:“長陵公主從昭華寺離開後一直在沄城,和徐從繹每日同食同寝,他們……”
“知道了。”
天清不再聽下去,只冷冷打斷,他衣袖翩然,冷觑着向陳奎營帳走來的裴炜螢。
她的臉型身段和他腦海中的人重合,分明像極了她,卻又不是她。
裴炜螢默然與他對視,剛一彎腰,一陣風從額前掠過,胳膊一下子被人拽住,力氣又大又狠。
天清看也不看她一眼,只輕嗅空氣中若有似無的木蘭清香,恍然間看見少女紅潤的嬌靥,亭亭立在他眼前,是新生長出來的碧荷。
她手中纨扇輕搖,目光平淡,嘴角永遠一絲優雅的笑,和他既不熱絡卻也從不冷淡。
“婚期已經定下來了。”
她絲毫不見嬌羞,語氣如常。
他看着她緋紅的唇,很快移開,淡淡應了聲:“嗯。”
從少年懵懂之時他便知道她會是他将來的妻子,也想象過她衣着雲霞般嫁衣的畫面,她向來是姝色無雙,令人氣為之奪的人物,相處十多年來他每回見她也依然驚豔萬分。
他們沒什麽青梅竹馬的情分,卻占盡青梅竹馬的名義,可娶他卻是他決計不會後悔的事。
無關身份,無關容貌,在他無知之時他早已動心。
在成婚之前他試着做出改變,他想在新婚之夜,她能多幾分歡喜,發自內心。初次牽她的手時,她回握住他,他以為他們心意相通,只是礙于不善表達。
原來只是他一廂情願,她從頭到尾都在遷就,她在那時就已經想好如何利用他了。
“軍師。”
她的眼眸如流星璀璨,聲音刻意壓着,低沉粗啞,崔晏如夢初醒,想從她身上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
“你身上是什麽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