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天清知道她是女子後,單獨給她分了營帳,可是到底不是她用慣的被褥,夜裏她翻來覆去難以入眠,白日裏精神不濟,反應也有些遲鈍。

“什麽?”

好端端的能有什麽味道,她輕嗅幾下,臉色略有窘迫。

軍營條件艱辛,士兵疲于應戰燒瓷,鮮少有人洗澡,她再難受也要入鄉随俗,免得被人發覺異常。身上的衣物差不多穿了四五日,整日奔波于礦場瓷窯之間,沾滿灰塵土腥,好像還有鹹酸的汗味。

她耳尖都發紅,天清裝束整齊潔淨,一看就是好潔之人,她這是熏到他了?

“我今晚會洗幹淨的。”裴炜螢搓着指尖,卻見他一愣,眼中蒙着看不真切的情緒,松開她的手臂消失在夜色中。

陳奎興致很高,兵馬糧草齊全,他再無後顧之憂。左沛手下幾員大将皆是他過去的手下敗将,幾番勝利後士氣大振,正想聽從天清的建議,一鼓作氣擊破朔方與河東聯盟,裴炜螢掀簾進來。

他命人送上熱酒,裴炜螢接下送到嘴邊,輕抿一口,不緊不慢道:“恭喜将軍大勝,明日應對河東将士,不知将軍有幾成把握?”

這話問得陳奎心冷了幾分,他瞥眼一橫,一屁股癱在榻上,不由思忖河東軍的威力。

他和徐從繹打過幾次交道,深知他只是看似溫厚,實際用兵奸詐陰損,最厲害的是特別能磨,總吊着別人一口氣讓人以為勝券在握,反手又打得你落花流水,很消耗人的志氣和意志。

吃過前幾次金汁的虧,底下的士兵對上河東軍躲躲閃閃,他一雙眼睛赤紅,怒喝道:“他和左沛實際貌合神離,彼此算計,量他也不會出全力!”

這正是天清的推斷,陳奎信心滿懷,親自率軍夜襲,熟料剛踏足河東軍營,火把瞬間照亮,恰似熊熊烈火灼燒。

陳奎與部下面面相觑,身下駿馬蹄下着火,仰脖嘶鳴,他忙控住缰繩才沒摔下去。

營帳火光四溢,千軍萬馬奔騰而來,地動山搖,陳奎在部下擁護中倉皇出逃,奔至黛山時已汗流浃背。

河東軍慣用圍追堵截的招數,好在有黛山天然屏障,陳奎折損兵馬,也受辱失去志氣,匆匆點兵,所剩不過一萬兵馬。

或被俘,或被殺,或投遞,短短一夜,他成了喪家之犬。

現在他才明白徐從繹為何不動如山,是等左沛挑起他的戰鬥欲,自大失察再給予致命一擊。

“軍師何在?”他聲音很沉,此番境地,也只有天清能助他脫困。

部下嘆了口氣,“軍師被河東軍圍住,腿上受傷,屬下無能,沒等救出軍師,請将軍責罰。”

陳奎仰天長嘆,心灰意冷,忽覺身後馬蹄震耳,火光漫天。

“陳将軍,黛縣不是久留之地,請速回靈州。”裴炜螢聽聞噩耗,拔開圍住陳奎七嘴八舌的謀士,沖到他面前。

陳奎聽進心裏,望着這個金錢袋子,抓着缰繩吩咐衆人整兵連夜趕回靈州。

身為靈州守将,他調動一半兵力攻打沄城,此時整個靈州不是紙糊的牆,也确實不堪一擊。星夜趕到城外,卻見不遠處密密麻麻的營帳,借着月色火把,河東的旗幟映入眼底。

忽然叢裏簌簌響動,陳奎部下搭弓射箭,一聲哀戚的叫聲傳來,士兵拔劍探入密林,不久拖出一蓬頭垢面的男子。

是李将軍的親信李獻。

“将軍,奴可算見到你了。四日前河東錢偲率軍攻打靈州,李将軍緊閉城門防禦,難以向将軍傳遞消息,本想拖到将軍援助。可後來錢偲又借春汛引水灌城,如今整個靈州泡在水裏,臨近崩潰。”

謀士部下如臨大敵,紛紛看向陳奎。

陳奎反而笑了,狠狠扇了幾下他的臉皮,最後眼中好似湧出淚花,鼓鼓囊囊謾罵幾句。

跟随他的人都有些懊悔,詛喪地垂着頭,裴炜螢卻很認真替他謀算起來,“夜襲徐從繹不成是因為他早有準備,可錢偲等人自認為占盡上風,正是松懈之時,将軍一萬兵馬陣勢浩大,要趁他們未能發現之前出擊,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兵馬多也是累贅,待到明日天亮,再無藏身之地。

陳奎抹了把臉,咧着嘴笑起來,可笑他行軍多年,竟然要靠眼前文弱的青年提點。

“如今河東已置我們于死地,成敗在此一舉,為了我們的妻兒老小,此戰只可勝,絕不能敗!”

諸将士士氣大振,從李獻口中獲知敵情後,陳奎迅速調整戰術,先分撥五千人偷襲敵營,又分百人繞道後方焚燒錢偲糧草。

陳奎自負盛名,提刀上馬,直奔錢偲軍營。刀劍相擊,箭簇如雨,鼻尖彌漫着血腥味,他手起刀落如入無人之境,忽看見前頭有人向來奔來,駿馬高大,依稀看得出馬背上健壯的輪廓。

定睛一看,此人衣着銀甲,銀冠束發,是錢偲。

此時兩軍混戰,四散奔走,河東士兵夢中驚醒,倉皇應戰,死傷遠超陳奎麾下軍士,近乎潰敗。

錢偲氣得要發瘋,眉間籠着沉郁之氣,提着長槍直刺陳奎胸膛,卻被他折腰一躲,他急控着馬,高高揚起長槍向他揮去,陳奎又一刀砍在馬腿上,馬吃痛飛奔,将錢偲甩進亂軍之中。

錢偲倒在地上,脊背幾乎斷裂,陳奎勾着缰繩禦馬狂奔,踩過他的胸膛肩膀,俯身揮刀朝他的頭顱砍去。

待刀刃将将貼上他,憑空竄出一支箭刺穿他的手掌,陳奎疼得滿頭大汗,手中的刀脫落,狼狽地擡頭看去。

來人離他越來越近,面容尚不清晰,只見他彎腰撿起錢偲的長槍,一道疾風掠過,“刷”的一聲破空刺來,陳奎悶哼一聲,捂着胸膛滾落在地。

電光火石之間,他連他如何出招都沒能看清,緊接着黑影覆蓋住他,鮮血橫流。

季臨拎着陳奎的頭顱,耳邊戰火喧嚣,遲疑地撕下衣袍想要包起來,裴炜螢跟在身後,捂着臉不願去看,聽到動靜阻止他:

“将陳奎的首級示衆,再裝入盒中送給守城的将軍,季臨,靈州城是你的了。”

她冷冷觑着地上的錢偲,“錢司馬見證,我以身入局,助季臨破敵枭首,他得靈州城名正言順。”

錢偲略頓,見裴炜螢喚來李獻,命他拿着陳奎的首級進城才如夢初醒,一顆心如墜冰窟,眼睛卻是赤紅滾燙的。

難怪季臨神出鬼沒,難怪他好心前來救他!

他胸腔裏怒火翻滾,可實在無言以對,罵她是以下犯上,氣得直咬牙,捂着近乎粉碎的肩膀沖着姍姍來遲的鄭紹大喊:“你瞎了眼,不知道送我去就醫嗎!”

天邊是清冷的青灰色,晨露滴入血流,腥氣似被沖淡許多,依稀能聞到青草的氣息。

靈州城門大開,朔方的旗幟已經撤下,陳奎死後,大軍潰土退如蝼蟻,背叛左沛是死路一條,只好歸順河東。

徐從繹在路途中得知靈州易主,趕到靈州時錢偲正躺在榻上養病。

鄭紹端着湯藥束手無策,不耐煩道:“說了不是公主派人送來的藥,你不喝就疼死拉倒!”

錢偲苦悶一笑,“我真想回到過去抽自己兩巴掌,不管什麽重華郡主還是別的人,娶誰都好過如今這位,繹之難消受,我們更別想有好日子過。”

鄭紹懶得搭理他:“你有本事,能替繹之做主,真勸他娶別人他樂意嗎?”

錢偲知道他又拿他們夫妻琴瑟和鳴說事,惡聲惡氣道:“娶進門不睡覺,拿什麽傳宗接代?你少胡思亂想,今後繹之少不了要頭疼,或許要休了她。”

“休了誰?”

錢偲看見徐從繹,嘴唇翕動正要倒苦水,又思及他們新婚燕爾,硬生生憋回去。

徐從繹看了眼鄭紹手中的藥,淡聲道:“受傷就要乖乖吃藥,你在鬧什麽脾氣?今後我不想聽到你議論我和殿下的私事。”

深褐色的湯藥冒着白煙,濃重的苦味鑽入鼻息,錢偲冷嗤一聲,他不知道要去怪誰,是他武藝不精不敵陳奎,是長陵公主和季臨裏應外合搶占靈州,又是徐從繹不知道在想什麽,縱容她摻和軍務。

他悶不做聲灌下湯藥,用力抹了下嘴角,鄭紹接過藥碗也一言不發。

辛苦多日只為靈州,到頭來拱手讓人,沒有人心裏會好受。

徐從繹無法,只好提醒道:“我當時說過,靈州本就是獻給殿下為封地的。不過是守城之人從河東的人換成她的,總比落在朔方手中好。”

錢偲一聽,氣又不順了,“繹之,你別告訴我,你動了凡心,真喜歡上她了?”

“同樣的話,我不說第二遍。”徐從繹看望過他,見他并無大礙,也不想再待下去,裴炜螢那邊他是更不想去的。

不料一走出門,就看見裴炜螢倩影纖瘦,一雙彎眉如新月,明眸蒙上一層水霧,撞見他時輕輕一晃,潋滟生輝,仿佛有許多話要說,可她嫣紅的唇依然緊緊抿着。

“錢偲在氣頭上,別送進去。”

裴炜螢瞥了眼身後的侍女,揮手讓她将湯藥拿走,再度擡眸時他已從她身邊走過。

徐從繹撥開廊下擾人的柳枝,指尖沾上露珠,很涼。身後腳步輕盈,是她急匆匆撥開柳葉追來,更多的露珠也急躁地跌落,滴在他的脖頸上。

沒由來的,他忽然很厭煩。

他停住腳,轉身看向她,桃紅柳綠中她雪肌瑩潤,勝似一抔雪,一枝春,水潤的眼眸藏不住銳利,即便是仰頭看他也不輸氣勢。

“殿下想說什麽?”他問。

裴炜螢的目光從他的眉眼落在唇邊,漫無目的游移,他身後是萬丈陽光,刺得她眼睛看不清,甚至有些酸澀。

她嘆了口氣,“我們和離吧。”

本就沒什麽夫妻情分,折騰一通相看兩厭,她知道聯姻幹系重大,大不了與他分居兩地,時機成熟再請父皇發布诏書。

來時柳枝抽條,柔韌細嫩,如今葉片飽滿,春花燦爛,迎着春光熱鬧地開放,正是一年最璀璨的時節。

薔薇花架旁,粉瓣紛飛,花葉瑟瑟抖動,碾壓出緋豔的花液沾在雪頸上。裴炜螢胡亂抓着滿架的薔薇,腰身被他緊緊禁锢,仰頭承受突如其來的吻。

是克制的,浮于表面的,但是力道卻暴露他的情緒。

他纏着她的唇齒,攪亂她的呼吸,撕咬碾磨,用一種極其親密的方式兇她。

“你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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