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指南三十九
第39章 指南三十九
藍錯沒有同意荼九的要求讓聞宿出去。
他只是淡笑道:“我知道他剛剛一直不願意接待您使得您對他有些誤會, 但是請放心,他這麽做只是按照我們會所的規定辦事,您的訴求确實本來并不在我們的受理範圍之內。”
荼九張了張嘴, 似乎開口想要說什麽。
不是的,他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不想接下來談話的內容讓第三個人聽到……
然而, 藍錯卻并不給他這個開口的機會。他有些強勢道:“小聞是我的秘書, 對于我工作上的事,他無須避諱。”
荼九顯然沒想到藍錯會這麽說, 他有些不可置信:“可是……之間在封地的時候, 就算是鸾雀仙尊也——”
藍錯打斷他的話,臉上不知何時挂起了營業式的假笑:“那時是少不更事,都過去這麽多年的了,荼九先生倒是無須再提。”
荼九看着對面這個陌生又熟悉的青年,終于明白他一直在向自己表達什麽了——現在的他不是鸾雀仙尊的劍靈,而自己,也不是孔雀封地的左大臣了。他們現在所擁有的,僅僅是冰冷的客戶與業務員之間的關系。
收起臉上的哀怨之色,他低垂着頭,從自己的儲物戒指中取出那份蓋着孔雀公爵靈力印章的引薦信.
一只手仍然牽着被他當作是自己兒子的小劍靈,另一只手捏着引薦信。細看之下, 他捏着信封的那只手一直在微微顫抖,連帶着将信封都捏出了道道褶皺。
他輕輕咬着唇, 過了片刻方才終于下定決心,伸手将信封往前遞過去——在這個過程中, 他始終沒有擡頭。
因為他知道,有些東西, 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藍錯一定能一眼就認出來。
藍錯伸手将荼九手中的引薦信接了過來。
果然,只一眼,他的眉毛便挑了起來。
與聞宿說的相同,荼九這封引薦信上的靈力印章确實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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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不是這一任孔雀公爵的靈力印章,而是上一任的。
要不說血脈這種東西神奇呢,雖然在藍安還只是一個蛋的時候上一任孔雀公爵便去世了,他與他的父親從未真正見過面,也從未受過父親的親自教養,但在長大開始修行後不久,藍錯便發現,年幼的藍安似乎無師自通,不僅其體內妖力周天運行的方式與他的父親很像,就連外放的妖力也與父親相差無幾,若不是真正親近之人,若是僅憑妖力氣息,确實很容易将他們二者混淆。
聞宿與藍安并不熟悉,更是從來沒有見過老公爵,他沒能分清二者之間靈力印章的差別,這很正常,藍錯不怪他。
同樣,也正是這份實在太過相似的妖力氣息,後來藍安回到封地,幾乎沒費什麽力氣,便讓衆人确認了,這确實是他們老公爵去世後連帶着一并消失了幾百年的蛋世子。
藍錯還記得,荼九應當是在大混戰結束大約五十年後辭去左大臣的職位的,當時報紙上還花了一整版刊登這條新聞。
當時他面對記者的提問時是怎麽說的來着……好像是找到了此生摯愛,想要與其歸隐山林做一對神仙眷侶?
哦對,他的伴侶好像還是一個人族來着。
左大臣司文,擔任老公爵的左大臣這麽多年,荼九手上有蓋了對方靈力印章的引薦信,這并不奇怪。
他将引薦信還給了荼九,聳肩道:“好吧,雖然你拿老公爵的靈力印章诓騙我會所的小朋友們,但老公爵畢竟與我有恩,你又在老公爵去世後幫他穩定了封地戰後的形式,于情于理我都應該幫你。說吧,你這次來找我,是想讓我幫你做什麽?”
荼九沒想到,剛剛劃清界限不願攀附舊情的是藍錯,現在話鋒一轉又開始念叨舊情的也是藍錯,一時間他沒能反應過來,只是愣愣地張了張嘴:“我……”
見荼九緊張,聞宿立時送上一杯溫水:“潤潤嗓子吧,荼九先生。”
他接過一次性水杯,一口将杯子中的水全部喝完,方才感覺緩過一口氣來。
将腦子中千頭萬緒雜亂不堪的思緒理了理,他猶豫着開口:“小錯……我想你應該看出來了,這個孩子是什麽情況吧?”
藍錯眼角一挑:“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個劍靈的劍身應當是用你的精血為引煉制而成的。”
說罷,他還帶着疑惑的語氣詢問道:“不過,我記得,你之前不是最反對這種煉器方式的嗎?嗯……我記得,我之前随仙尊前往孔雀封地拜訪老公爵的時候,你可沒少給我臉色看。”
荼九被他說得臉色一白,好像十分害怕他因為這件事拒絕給他提供幫助一般:“抱歉……我那時……”
不過藍錯似乎完全沒有借題發揮的意思,他提起這件事,好像真的就是敘舊一般。
手一揚,他唇角帶笑,打斷了荼九的道歉:“少不更事,我都明白的。”
荼九:……
對方都這麽說了,他還能怎麽說?
他只能繼續往下說:“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我的愛人,是一個人族的男性。”
藍錯聞言,倒是切實生出了一絲貨真價實的驚訝來:他确實不知道荼九的愛人與他一般,是名男性。
在大混戰剛剛結束的有段時間,因為戰争而崩壞的禮樂正在重建,在對很多問題的處理上,人們都呈現出一種矯枉過正的态度。那時的人們對同性戀者的容忍度極低,甚至不少人都認為與同性相愛是違反人倫道德的、是精神病。
不知想到了什麽,此時他的語氣中才帶上了一點不易讓人察覺的同情來:“那你辭去左大臣的職位……”
荼九點頭,似乎短暫陷入了什麽甜蜜的回憶:“嗯,為了避免孔雀封地遭小人攻讦,也是為了保護我的愛人,我才會選擇辭去左大臣的職位的。”
不過很可惜,現在看來,這一對的結局應當不怎麽好,否則今天過來的就不應當只有荼九一人了——類比兒童醫院,一個受寵的孩子生病,往往是父親母親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七大姑八大姨全體出動。
藍錯提起水壺幫他将水杯填滿水:“然後呢?”
或許是那段記憶實在太過美好,荼九這次說得很順暢:“他是劍修,不過本命劍在戰争中折損了。于是我們商量着,我們都是同性,是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的,不如就以我的精血為引,為他鑄造一把新的本命劍。這樣,待仙劍生靈,既有他的靈力烙印,又有我的血脈,便可以當成是我們的孩子了。”
藍錯:……
要是這麽說,他豈不是老公爵與應子歸的……
不不不,他在心中瘋狂甩頭,試圖将這種令人全身起雞皮疙瘩的想法甩出腦子。
這種想法實在是令人惡寒。
好在,此時的荼九已經沉浸在了過往的回憶中,沒能看出藍錯一瞬間的不自在。
他一揚手,手上出現了一把短劍,短劍是純白色的,正如他的白兔原身一般。
他撫摸着這柄短劍,動作放得很輕柔,眼底也蘊着柔情:“這便是鍛造出來的那柄仙劍了,我的愛人給他取名‘荼怿’,意思是希望我們的孩子能永遠開心快樂。”
當荼九将荼怿劍拿出來的一瞬間,藍錯便感受到了,此時的荼怿劍,是一柄無主之劍。
仙劍無主,要麽是原本的劍主拼着神魂受損也要解除契約,要麽是劍主身故、契約自然失效。但是,他觀荼九的态度,很明顯不是他們感情破裂,那麽便只有一種可能……
藍錯在心中嘆了口氣。
他最近怎麽總是聽到一些悲情的故事?
果然,在荼九的敘述中,事情很快急轉直下。
根據他的描述,他的愛人此前是一名業內知名的職業殺手,雖然後來他們歸隐山林了,但為了維持生計,他還是時不時會出去接一些委托。不過,到底是成家了的緣故,他的愛人倒是沒再接一些可能伴随生命危險的高難度的委托或是殺人放火有損陰德的委托,每次也不貪心,賺夠一段時間的生活費便再次隐退,回去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神仙日子。
可惜,人有失手馬有失蹄,他沒想到,就是在一次看似簡單的委托中,任務目标提前做了防備,雇用了十幾個修為高超的雇傭兵,他雖及時發現情況不對,但還是沒能全身而退,當場被打成了重傷。
而與許多仙劍一般,荼怿劍也選擇在關鍵的時刻挺身而出,為自己的劍主、更是自己的父親擋下了最為致命的一擊。
因為荼怿劍關鍵時刻的出手,他得以成功逃離,來到與之相熟的醫修家中。
可惜,對面的修士的手段實在太過陰毒,他的五髒六腑皆被震碎、藥石罔醫,吊着最後一口氣硬撐到接到了消息的荼九匆匆趕來、兩人見了最後一面,他便溘然長逝。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破船又遇打頭風,還沒能從愛侶的離世中緩過神來,他便再次發現,因為幫愛人抵擋了一次致命的攻擊,荼怿劍的劍身裂開了一道狹長的縫隙。此前因為劍主還活着的時候有靈力滋養倒還看不出什麽來,現在劍主一走,荼怿劍靈便隐隐有了消散之勢。
剛剛失去了愛人,荼九自然不能接受短時間內再次喪子的痛苦。
他毫不猶豫,憑借着荼怿劍與自己同源的那點血緣,源源不斷地向其輸送妖力,以求對方存活于世。
剛開始的時候尚還看不出來什麽,但時間一長,他便發現,原本聰慧伶俐的孩子眼神中的靈動在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一雙依然烏黑明亮卻逐漸呆傻的眼睛。
他的孩子,一步一步地變成了一個癡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