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大雨前的天總是灰蒙蒙的,沒有顏色。

簡霧他們幾個去操場的時候,賀詠的學生已經等在籃下了。他們都和簡霧混得很熟,看到簡霧比看見賀詠還熱情,隔老遠就揮手道:“簡哥!”

一邊的宋疏辭聽見,半酸不酸地笑了聲:“簡老師,你的弟弟可真多。”

簡霧一臉假笑:“呵呵。”

“一群臭小子,”這回賀詠也插着腰酸道,“到底誰是你們老師啊?怎麽沒人叫我啊?”

剛還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的一群小子們瞬間乖巧了起來,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

賀詠抱着球,板着臉,在三個并排站的學生面前來回走了兩遍,才問:“熱身運動都做完了嗎?”

賀詠在簡霧他們面前總是很開朗的樣子,但這會兒不笑了,站在一群個子稍矮于他,明顯比他瘦許多的中學生面前,卻有了幾分不怒自威的氣質。

三個剛還鬧騰的學生這會兒異口同聲:“做完了!”

宋疏辭見狀看了簡霧一眼,簡霧幾乎秒懂他在想什麽。

他放下水杯,看着不遠處賀詠訓話的身影,壓低聲音對宋疏辭解釋道:“老師嘛,總是要演一演的,要不根本管不住人,尤其是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可皮了。”

“那你怎麽不演?”

“這又不是我班裏的學生。”

“你對你班裏的學生也會裝兇嗎?”

“會啊。”

簡霧看着賀詠,沒察覺宋疏辭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側臉上

“你裝兇是什麽樣子?會罵人嗎?還是拍桌子,拍書?”

“我不喜歡說太多,容易露餡,”簡霧說,“我一般就看着他們,不說話,視線掃幾圈就行了。如果是個別幾個帶頭鬧的,就和他對視。”

他說着突然望向宋疏辭:“就像這樣,一般沒有人撐得過五秒。”

宋疏辭原本是看着他,沒想到簡霧會扭頭,兩人的視線冷不丁對上,宋疏辭的呼吸緊了緊。

“為什麽去打後衛了?”簡霧忽然發問。

他的眼神有些冷冽,也有些幽深。

這是一個于宋疏辭而言很陌生的眼神。

哪怕是在兩個人分手的時候、吵架的時候,簡霧都沒有這樣看過他。

他承認簡霧這招很有效,被這樣看着,他确實有種什麽都想和盤托出的想法。可最終他的理智還是努力壓制住了他的想法。

“你把我當你的學生嗎?”他用玩笑的口吻化解了兩人之間的氣氛。

簡霧也跟着笑了一下,篤定道:“肯定是因為你這身高在國外就不算高了,打不了中鋒了。”

宋疏辭自我辯解道:“外國人也不是都一米九的。”

“那為什麽?”

宋疏辭沒想到簡霧居然卷土重來又問了一次,有些猝不及防。

見到宋疏辭臉上一瞬的凝滞,簡霧忽然好心情地笑了一下。

“你倆別聊了!”賀詠在不遠處一邊呼喊一邊砸了個球過來。

“準備開球了!”

簡霧接到球順手換作單手持球,拿球抵了下宋疏辭的後背,輕輕揭過了話題:“走吧,打球去了。”

雙方隊員上場,賀詠的三個學生也不知道剛被打了什麽雞血,這會兒看着都格外有鬥志。雖然都是初三的小孩,但估計是家裏營養好,都已經是成年人的個頭了,這會兒有模有樣地站在簡霧他們面前,都快看不出誰是老師誰是學生了。

“先跟你們介紹一下,”賀詠引着宋疏辭道,“這是旁邊B醫大的宋教授。”

“宋教授好!”男孩子們都很熱情。

“宋教授可是博士呢,”賀詠點了點他們道,“你們都得跟他學習啊。”

“诶對了,”賀詠忽然想起來,“宋哥,你是B市人嗎?”

“是。”宋疏辭說。

“那你是幾中的?”

“六中。”

“太巧了,簡哥也是六中的,可惜我沒你們成績好,四中和六中都沒考上,”賀詠感嘆完,又對自己幾個學生道,“聽到了嗎,宋教授是六中畢業的,你們最喜歡的簡老師也是六中畢業的,所以這次你們可得争口氣,都給我考進六中去,聽到沒?”

“好!!!”

友誼賽在三個少年熱血的吶喊下正式開始,簡霧笑了笑,腳步逐漸往後退。

本着尊老愛幼的優良傳統,三個成年人一致同意讓少年組先開球。賀詠這三個學生作為體育生還是有兩把刷子,一拿到球都有模有樣的,加上那點獨屬少年的朝氣,顯得頗為賞心悅目。

賀詠笑着對自己的兩位隊員道:“可不能輸啊,不然可太丢臉了。”

他這話一出,本該由賀詠防守的一個男孩便出手投球了,可惜他這球出手得太過于慌張,繞着籃筐轉了會兒,終于還是掉了下來。

賀詠搖搖頭評價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下來了得去反思。”

男孩癟了癟嘴,想說點什麽又沒敢。

沒等他轉身,身後宋疏辭已經搶到了籃板,他帶球出三分線,又向裏突破,似是準備籃下進攻,少年組剩下的兩個隊員憋着股勁兒給隊員出氣,速度極快地包抄過去,沒想到宋疏辭一個轉身手臂一揚,正好空位的簡霧像是早就等在那裏一般,順勢接球跳投。

電光火石之間,“唰”得一聲,随着一道弧線劃過,一個漂亮的三分球入網。

“我靠!你倆這走位配合可以啊!”賀詠贊道,“都快趕上我和簡哥的默契程度了。”

簡霧聞言看向宋疏辭,而本來正看着他的宋疏辭卻在他望過來之後,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

簡霧:“……”

他只好一個人沖賀詠笑了笑,感謝他的喝彩。

這一開門紅,把少年組氣得不輕,也讓他們冷靜了下來,不再像一開始時那樣急躁了。加上成年組主要是陪玩,也沒真想把這群孩子們心态打崩,多少留了手,一來二去,雙方倒是打得有來有回。

很快,兩邊便打成了平局。

少年組年紀小意氣也重,在自家連得兩分後,好不容易搶到球的隊員也沒管此時的位置并不好,便直接把球給了靠近籃板的中鋒,想着再硬吃一分徹底超過成年組。

少年組的中鋒是他們隊伍的隊長和身高擔當,因此被安排來防守他的也是全場最高的宋疏辭。

他今天一整場球都被宋疏辭防得很死,好不容易拿到的幾次機會,也總有種對方在放水的感覺。這樣的認知讓他心裏很不痛快,因此這會兒頭腦一熱,盡管宋疏辭就在他附近,他依然起了靠假動作直接突破跳投的心思。

簡霧看出了他的意圖,下意識便喊出口道:“宋疏辭!”

小隊員聞聲心髒緊了一下,不過好在幸運的是,盡管有了簡霧的提醒,他的假動作還是很快地晃過了宋疏辭,籃板距離他越來越近,他的心跳也越來越快。

疾風裹着熱汗,籃板終于近在咫尺。他身前一個人也沒有,他幾乎是有些狂喜地将球投了出去,可餘光卻仿佛瞟見了一只手的陰影。

少年臉色微變。

“嘭——”

還沒等他反應,一聲巨響從頭頂傳來,本應該飛向籃筐的球被一股自上而下的力量狠狠拍下,預訂的軌跡被硬生生地逆轉,而後迅速而沉重地砸在少年的眼前,越滾越遠。

少年的臉色一下就白了,他猛地轉身,氣憤地望着從側面蓋了他的球的宋疏辭,後槽牙都快咬碎了。

宋疏辭咳嗽了兩聲,假裝沒看見。

看見小中鋒明顯備受打擊的模樣,賀詠忙叫了停,邊是指導邊是安慰道:“輕敵可是大忌,下去記得反思。”

眼瞅着少年組的臉色越來越憋屈,簡霧默默瞪了宋疏辭一眼,走到他身邊壓低聲音咕哝道:“你幹嘛欺負小孩。”

宋疏辭:“?不是你叫我嗎?”

“我叫你你就蓋別人球?”

宋疏辭脫口而出道:“不然呢?”

說實話,這個球他原本沒想給蓋了,小孩兒嘛,又明顯是對面球技最高的一個,想秀一把無可厚非,都是從這個歲數過來的,宋疏辭自然也不會破壞他想要表現自己的機會。

可是簡霧叫他了。

其實如果簡霧不叫他,他也猜到了那小孩會用假動作過人,但是簡霧叫他的那一瞬間讓他走了神,以至于沒防住。

那既然簡霧都叫他了……就算是沒防住也得把這個球給打下來不是?

簡霧抿了下唇,不知道在想什麽,好一會兒才說了句:“哦。”

看來對面的小隊長已經重新做好了心理建設,恢複了自信,再回到球場的時候,他臉上已經看不出什麽郁色了,只是看着宋疏辭的眼神多了幾分……記仇。

宋疏辭默默偏開臉,拒絕接收他“記仇”的目光。

而真正的“罪魁禍首”在不遠處用力地揚了揚下巴,給了他一個眼神:安慰一下。

宋疏辭憋着口氣,憋了半天才對眼前的小孩憋出句:“你打得不錯。”

“切。”絲毫不領情的小隊長直接把頭一扭,只留給他一個桀骜不馴的側臉。

宋疏辭無語地望向簡霧,似是想說自己盡力了,卻正好撞見了簡霧看熱鬧的笑。

宋疏辭忍不住做了個口型:“他這樣子跟你小時候一樣。”

兩人眼神交流的時候,中間恰好有個人穿過去,以至于簡霧沒看清,只看出宋疏辭好像說了個“你小時候”。

他喊了句:“你說什麽?”

這回換宋疏辭端架子了,他扭過頭,假裝沒聽見,簡霧氣笑了,隔着空氣做了個揍他的手勢。

随着賀詠這個隊員兼職裁判的哨聲吹響,比賽再度開始。

球在衆人間幾經傳遞,吃了幾次虧的少年組現在越發謹慎,進攻的次數稍微減少了些,但防守卻越發緊密完備了。

成年組找了好幾次機會都被防了下來,賀詠搶到球之後帶出三分線後投給了身處空位的簡霧,簡霧還沒來及往前運幾步,便又被防了個水洩不通,他飛快地判斷着場內的情況,似乎也覺得有點難辦。

下意識地,他的目光從宋疏辭身上掠過。

而宋疏辭似乎早料到了這一刻似的,在對手的視線盲區,給他比着手勢。

簡霧心領神會地把臉和目光都移向賀詠那一側,防守員也跟着把關注重心挪了過去。

他借着這一瞬間的松懈,把球傳給宋疏辭的同時,向前假動作跑位虛晃一槍,等貼身防守員依着慣性跟過來又快速轉向反跑,順勢接過宋疏辭回傳過來的球往前運了兩步,在靠近籃板的防守員湊上來的瞬間急停變向,向後一個撤步起跳将球投向了籃筐。

很漂亮的腳步,很精彩的配合。

只可惜——沒中。

“咳。”

簡霧剛清了下嗓子準備掩飾尴尬,就見宋疏辭異常熟悉地在籃板下拍着他搶來的籃板球,對他道:“再投一次。”

他還沒答應,宋疏辭已經給他丢了過來。

簡霧:“……行。”

帶球出三分線,再從三分線外到籃板下,這對于控球的人來說是一段很長的距離。

面臨對方的卡位,簡霧從邊線突破,伴随着一個非常漂亮的背後過人闖進三分線。

不需要他開口,宋疏辭已經在他左側另一位防守員前做好了擋拆,他幾乎不用和第二位防守員對峙,便進一步地闖到了籃板下。

随着走步籃下起跳,他的右手帶着球靠近籃筐。

最後一位防守員是剛剛被宋疏辭欺負過的中鋒同學,他從簡霧的右側接近起跳,伸手準備蓋帽,俨然把宋疏辭對付他的那套學了個十成十,準備來個一雪前恥。

那一瞬間,簡霧的腦子其實想過要不要讓他解解氣,但是身體本能已經讓他流暢地換手拉杆上籃,幹脆利落地避開了小中鋒的暴擊。

于是少年組的中鋒同學看着從簡霧左手躍進籃筐的球,再一次心碎了。

“卧槽!”拉杆上籃這個動作很難,對核心力量的要求非常高,看完這行雲流水全程的賀詠驚呆了,也顧不得安慰自家心碎的學生了,只追着簡霧誇道,“你可以啊!”

“不是,簡哥,你——”賀詠激動地斷斷續續道,“你平時打球不這樣啊。”

“平時打着玩嘛。”簡霧擡頭望天。

賀詠疑惑:“難道今天不是打着玩嗎?”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簡霧下意識地看了眼宋疏辭,籃板守護者宋先生正看熱鬧不嫌事大,在白色牆漆的籃板下頭伸着根食指悠哉游哉地轉着籃球。

“可能是肌肉記憶被觸發了。”簡霧說。

“什麽肌肉記憶?”

“第一次投球沒中,第二次就一定會中。”

“哈?”賀詠原本充滿驚喜的臉上突然挂了兩道黑線,“簡哥,雖然我很愛你,但是我還是想說……你知道你說這話聽起來很裝逼嗎?”

簡霧想了想,贊同道:“嗯,偶爾裝一下。”

賀詠:“不行,忍不了了——”

“哎,你們要不要喝奶茶?我請客。”

賀詠剛要對簡霧的行徑進行譴責,後者率先打斷了他的施法。果然一聲令下,幾個男孩子們全聚攏了過來,讓賀詠絲毫沒有了發揮的空間。

賀詠一口氣堵在胸口發不出來,只好退出一步,拉上宋疏辭,指着簡霧吐槽道,“你看看,又來腐蝕我的學生們了。”

“他們就是讓簡哥給慣壞的,”賀詠說,“球沒打多大會兒,奶茶都不知道喝了多少了,怪不得每次最喜歡和他一起打球。”

“你沒喝嗎?”簡霧扭過頭反問他。

“……”賀詠滑跪得非常迅速,“我閉麥,”

見他湊過去和幾個學生們一起讨論什麽好喝,簡霧瞥了眼還在轉球的宋疏辭,宋疏辭正巧也在看他。

仿佛某種特有的默契,男生在球場上一對視就知道要幹什麽。

簡霧直接三步并作兩步從左邊去截他的球,宋疏辭帶着球往右晃了一下又往左下運球,簡霧壓根沒上當,壓低身位從左邊搶過他的球一個轉身投進了籃筐裏。

宋疏辭拍了下手:“好球!”

身旁傳來吵嚷卻并不清晰的人聲,壓得越發黑沉的天上也間或傳來幾聲轟隆的響雷。

簡霧低頭拍着從籃筐裏掉下來的球,借着球被拍起來的空隙偏頭問他:“你不去點?”

“我也有?”

“你不想要也可以不要。”

宋疏辭看了看賀詠他們,又看了看簡霧:“一會兒再去。”

“說起來……我們有多少年沒一起打球了?”他忽然問。

“挺久了,”簡霧心裏頭算着,“應該有七八年了,上一次打還是你讀大三的時候。”

“你投得還是挺準的。”宋疏辭說,“沒怎麽變。”

“你也不賴。”

宋疏辭沉默了兒會,莫名冒出來句:“那是我打得好還是賀詠打得好?”

“……”

絕了,簡霧沒想到他剛禮節性地誇了一句,宋疏辭就能上房揭瓦,他十分懷疑,動物世界裏的獅子都沒這人喜歡搞雄競。

他橫了宋疏辭一眼,把球往他懷裏一塞:“我打得好。”

大概是周末的奶茶店火爆,他們又打了好一會兒球,外賣才姍姍而至。

暴雨前的空氣格外悶熱潮濕,在這個氣候條件下打球對人的耐力要求也很高。外賣員的電話一打過來,幾個小隊員的心一秒就飛了,還沒等簡霧開口,他們就積極道:“簡老師,我們去拿!”

說完撒丫子就跑,比剛剛在球場上沖得還快,三步并作兩步直沖跑道邊的小門,差點讓外賣員以為是打劫的。

“哎哎哎,”賀詠眼瞅着他們放下幾位老師的奶茶就準備跑路,忙叫住他們道,“你們幹嘛去?”

幾個本以為可以休息的小孩一下就蔫了,仿佛被霜打過的茄子。

學生們的測試在即,賀詠也有些焦慮。

“別總想着玩,”他說,“我覺得有幾個地方還是有比較大的問題,得好好練練,不能掉以輕心,要不咱們再練一下?”

“你行了啊,歇會兒吧。”簡霧把他扒拉開,把他的奶茶遞給他,寬慰道,“你這幾個學生進步已經很大了,比上回我們一起打厲害多了。”

“那倒也是。”賀詠聽到自己的學生被誇,還是挺開心,“他們确實有進步。”

他想了想,說:“行吧,那你們先休息二十分鐘。”

三個人學生這才如釋重負地笑了一下,歡呼道:“謝謝賀老師,謝謝簡老師!”

“謝我就算了,別謝他啊,”賀詠點了點簡霧,“一天到晚就會慣着你們。”

簡霧聽賀詠的牢騷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他佯裝沒聽見,低頭在袋子裏翻找着自己的奶茶。

“這兒。”宋疏辭給他遞過來一杯冰冰涼涼的飲料,貼了下他的臉。

簡霧被冰了個激靈,擡頭瞪了宋疏辭一眼。

後者扭過頭,學着他裝沒看見。

簡霧一邊揉了下被冰的臉,一邊接過奶茶。

蜜桃烏龍加糖版。

他以前最喜歡喝的口味。

當手機被從一群人手裏傳回到他手中時,他就看到列表裏已經有了六杯飲料。

簡霧自己還沒點,賀詠很少關注他愛喝什麽不愛喝什麽,那幾個小孩就更不用說了,所以不用問也知道,肯定是宋疏辭給他一塊兒點的。

他原本想告訴宋疏辭,其實他現在已經不怎麽愛喝這款了,可望向宋疏辭的時候,他恰好站在籃下,接住球回頭看了他一眼。

于是出于某種心理,他還是沒做改動,直接下了單。

*

幾個學生們叼着奶茶躲在角聊游戲,籃球場旁的休息椅上只剩下了三個成年人。

簡霧回複着手機消息,聽到身邊賀詠又在跟宋疏辭閑聊:“宋教授,其實我有點好奇,你中鋒打得挺好的,為什麽不繼續打中鋒而是要跑去後衛,你搶籃板這麽厲害,說實話籃下更适合你。”

這問題剛簡霧問了,宋疏辭沒答。但架不住賀詠這個體育老師的眼光還是很毒,這會兒沒了幹擾也沒人打斷,簡霧偏頭瞥了宋疏辭一眼,頗有些幸災樂禍。

宋疏辭這次倒是回答了。

“可能是缺一個像簡老師這樣的隊友吧。”

簡霧笑不出來了。

“就因為這個?”賀詠不理解。

“嗯。”大概是覺得自己表述的不夠有信服力,宋疏辭又補了句:“簡霧拿到我的球就一定能得分,其他人不行。”

“這你要求可就太苛刻了。”賀詠沒領會到兩人之間的暗流湧動,認真地評價着籃球運動,“M國人也不是人人打NBA,普通人誰能保證拿到你的球就一定能得分。就連簡哥也不是每次都能這麽準的。”

宋疏辭看了他一眼,“他跟你不行,跟我可以。”

賀詠:“?”

宋疏辭短暫地扒下好相處的外衣,上中學的時候那個惹人煩的勁兒一下就來了:“沒關系,以後一起打球的機會還多,你不相信以後可以再約。”

“……”賀詠硬生生咽下了一句粗口。

他們三個并排坐着,宋疏辭坐在他和簡霧中間。賀詠大概是氣不過,又繞過宋疏辭,往前探了探頭去問簡霧:“簡哥,我打球很爛嗎?簡哥你說說,憑什麽跟他可以跟我不行?”

簡霧很想說這不是跟誰行跟誰不行的問題,是宋疏辭這人就這臭德行,二十多年了,裝過,沒變過。

要麽忍忍,要麽就只能打一架。

但這麽說話實在是有破壞社會穩定的嫌疑,所以簡霧選擇了把手繞到宋疏辭背後,扯了扯他的衣角。

或許是良心發現,或許是因為這個衣角是聲控的。

宋疏辭做了個深呼吸,居然對賀詠說:“抱歉,我開玩笑的。”

“對,”簡霧也打圓場地指了指宋疏辭的頭,認真附和道,“他在實驗室呆久了有毒物質接觸的太多,影響到腦子了,所以不太會說話,體諒一下。”

宋疏辭:“嗯?”

簡霧又扯了下他的聲控衣角。

宋疏辭:“……嗯。”

“啊?原來是這樣。”賀詠的臉色變了變,憤怒一下就變成了同情,“那你們科研人員還是挺不容易的。”

“不過簡哥,”他又感慨道,“你倆關系真是好,剛認識這麽幾天,宋教授就連這種隐私都告訴你。”

“……”簡霧說,“可能這就是一見如故。”

“真羨慕。”

宋疏辭:“呵呵。”

都這樣了,賀詠自然也消了氣,帶上關愛智力障礙的溫和寬容道:“好了,我也沒有別的意思。”

大概是為了不讓自己顯得計較,他想了想,又順勢說了幾句認可的話:“其實宋教授你也沒說錯,你倆的默契程度确實挺高的,不止比我和簡哥高,我估計在一起打好多年球的都未必比得上你倆。”

賀詠作為一個專業的體育老師,在場上看得門兒清,這兩個人的配合簡直是行雲流水,一次兩次是巧合,這麽多次就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了。

“簡哥,你說你倆明明剛認識,怎麽會這麽默契呢?”

簡霧幹笑了兩聲,敷衍道:“緣分吧。”

畢竟他總不能跟賀詠說,他從六歲就開始跟着宋疏辭打球,他的籃球也是宋疏辭教的,就連剛秀翻全場的換手拉杆都是被宋疏辭逼着練出來的。

沒辦法,他倆小時候互相攻防,宋疏辭總是能仗着身高差蓋他的球。他氣不過,又不能給自己接段骨頭,就只能從技巧上找突破。

至于投球的準度,更是讓宋疏辭給逼出來的。

宋疏辭這人打球非常沒有團隊意識,經常不分場合、沒有眼色地把球傳給他投,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我只相信你”。

別人雖然看不慣,奈何搶籃板又搶不過他,只好忍着。

但簡霧在團隊運動這方面還是很敏感的,拿了球投不進去,場上其他人的目光殺死他都是小事,他是真怕別人合起來把宋疏辭揍一頓。

這可能就是為什麽宋疏辭給他的球,他總是能投得格外準。

久而久之,大概是因為他倆搭檔的得分率高,球場上那些看不慣他們的人,也逐漸開始說他們是黃金搭檔,甚至開始主動喊宋疏辭把球傳給簡霧。

“你倆這樣的,不當發小真的可惜了。”賀詠說,“你們知道嗎?後衛和中鋒其實是最适合青梅竹馬練的位置了。”

他解釋道:“後衛相信中鋒一定會守住籃板,幫忙擋拆,為他不遺餘力地創造投球機會。中鋒相信只要球給到後衛,不管多堅固的防守,後衛一定能突破得分。這種安心感,真的特別爽。”

“爽嗎?”簡霧原本在心裏腹诽,這“信任”可是逼得他天不亮就起來練球。

可他看見宋疏辭略微被觸動的神色,他的牢騷卻發不下去了。

賀詠說得其實沒錯。

被這樣信任着,且可以這樣信任的隊友,的确是可遇不可求的。

仔細想想,他和宋疏辭的感情崩塌,或許也是從信任崩塌開始的。

因為他欺騙了宋疏辭一次,所以宋疏辭也不再完全相信他了。

“不爽嗎?”賀詠震驚于居然有人否認他的“後衛中鋒竹馬論”,急着辯駁道,“我是真的覺得有這樣的隊友挺幸福的。我以前也打中鋒,我發小打後衛,我倆一起打了好多年,配合不比你倆打得差,和他一起打球是我人生中最爽的體驗了。”

他說着說着長嘆一口氣:“就是可惜沒辦法一起打球了。”

“為什麽?”簡霧好奇。

“我們……算是絕交了吧。”賀詠難得沒有嗞個大牙樂,而是露出了有些苦悶的神色,“說起來你們可能不信,雖然沒有簡霧他家狗愛上老鼠這麽離譜,但是也挺離譜的。”

莫名被鞭屍的宋疏辭:“……”

“他……”賀詠頓了頓,“喜歡同性。”

簡霧、宋疏辭:“哦。”

“哦?”賀詠拍着大腿,意外又激動道,“你們都不驚訝嗎?同性戀诶!”

“呃,”簡霧想了想,做作地“哇哦”了一聲,“太驚訝了。”

“嗯,”宋疏辭語氣平靜地附和道,“确實驚訝。”

明顯看出了兩人在敷衍自己,賀詠難以理解道:“不是?難道同性戀很常見嗎?你們為什麽都這麽淡定?”

簡霧說:“從社會比例來說不算很常見。”

不過從賀詠的朋友圈來說,确實有點常見。

就他、宋疏辭、賀詠還有淩夢這四個人裏,就有75%的同性戀,賀詠是唯一的那個例外。再帶上他這個發小,這濃度确實有點高。

賀詠對朋友們的性取向一無所知,見簡霧他們這麽淡定,他有些自我懷疑道:“難道是我太迂腐了?”

他還記得自己被發小表白之後吓得掉頭跑路,回去一整宿都沒睡着。

“其實這麽多年,我一直挺愧疚的,其實我想告訴他我不會因為這個讨厭他,但是我确實有點慌,就幾天沒理他,然後就聽說他轉學了。”想到這兒,大概是觸及了一些悲傷的回憶,他的情緒看起來也有些低落。

“所以後來我就不打中鋒了,不知道你們懂不懂那種感覺,有很多好不容易磨煉得很好的配合,卻沒有人能在場上再讀懂你的意思了。”

“明白。”宋疏辭說。

“我就知道,你也打中鋒,你肯定知道,不過好在你現在遇到簡哥了,下回你可以找他約球。”

賀詠說着說着忍不住又羨慕起來:“說真的,你沒覺得你和簡老師簡直是天選搭檔嗎?”

“我……”宋疏辭神色微妙地看了眼簡霧。

簡霧拒絕和他對視。

“簡老師覺得呢?”他突然把問題抛了過去。

簡霧沉默了一會兒,蹭地站起來道:“我覺得天快下雨了,我得回家了,改天再約哈。”

“這就走啊?”賀詠看了眼天色,“這還沒下起來呢。”

“等下起來就晚了。”簡霧說,“待會兒騎車該給我淋了。”

“那宋教授……”

“我跟他一塊走吧。”宋疏辭跟着起身。

“你倆怎麽這麽連體嬰啊。”賀詠郁悶地聳了聳肩,還不太想告別。

比賀詠更舍不得的是他的幾個學生,聽說簡霧要走,都湊了過來。畢竟簡霧走了,賀詠還得抓着他們繼續練,而且這會兒就沒人能給他們說好話了。

“簡老師,”男孩子們挽留道,“你真不再打會兒?”

“不打了,”簡霧笑了笑,“下回有空再找你們。”

“那我們考核的時候你來看嗎?”最喜歡喝奶茶的小隊員滿腦子主意。

“那要看賀老師叫不叫我。”簡霧說。

“肯定叫你,”賀詠玩笑道,“你不來誰給他們準備夥食?”

得到夥食保障的小隊員們都樂得不行,相當捧場地喊了兩聲:“簡老師萬歲!”

簡霧沖他們壓了壓手,示意他們小點聲,可還是擋不住他們的熱情,最後只好無奈地勾了下唇:“拜拜。”

*

更衣室裏,簡霧又換回了他的“早日退休”。

眼瞅着宋疏辭似乎又想對他的審美做出銳評,簡霧趕在他開口前套上了黑色的外套。

察覺他的舉動,宋疏辭忍不住笑了下。他睨着穿上黑色運動服外套的簡霧,搭話道:“你回附中?”

“對啊,”簡霧說,“我車停在附中。”

“那……順路帶我去拿個眼鏡?”宋疏辭說。

簡霧愣了:“什麽眼鏡?”

“我的眼鏡上次落在淩院長的辦公室了,”宋疏辭解釋道,“我之前在微信上問淩夢,她說讓淩院長放在她辦公室,等我們活動回來之後帶我去拿。”

簡霧略微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宋疏辭。

這個人,從來只有他指責別人丢三落四的,什麽時候他自己也會丢東西了。難道是因為那天在屋內聽到他的聲音,以至于心緒也有些亂麽?還是為了趕電梯,連眼鏡也忘記了。

這個念頭讓簡霧的心口像是被蜂蟄了一下,有點微麻細密的癢。

他抿了下唇,問宋疏辭:“那你怎麽不去找淩夢?”

“下車的時候她應該是忘了,”宋疏辭說,“我也忘了。”

前半句肯定是真的,後半句就不好說了。

“她之前和我說過,你們倆是一個辦公室的。”宋疏辭問,“所以簡老師能為我跑一趟嗎?”

“我能拒絕嗎?”簡霧把球衣丢進學校籃球場的洗衣機裏。

深黑的運動服把他的脖子襯得很漂亮,宋疏辭又看了兩眼,才半是揶揄道:“不能。”

簡霧左手提着行李包,右手拿着沒開封的奶茶,小拇指上勾着串鑰匙,聞言扭頭翻了個白眼。

“那你問什麽。”

B醫大雖然小,校園還是很漂亮的。

簡霧帶宋疏辭繞的是小路,四月的晚櫻剛開,一片粉霧像是落日時的煙霞,隐在B醫大肅穆冷硬的建築群裏,平添了幾分柔和的溫度。

宋疏辭欣賞了一會兒櫻花,忽然笑道:“你專門走這條路,算是為了和我一起賞花嗎?”

“少自作多情,”簡霧看了眼腳底的鵝卵石,“這條路近。”

“你确定近?”宋疏辭看了眼導航。

簡霧斜了他一眼:“不愛看別看。”

“奶茶為什麽一直不喝?”簡霧的吸管還套在包裝袋裏。

簡霧說:“我帶回去喝。”

宋疏辭點了下頭,又問:“你今天開心嗎?”

“宋疏辭,”簡霧頓了頓,提議道,“沒話說可以不說的。”

宋疏辭大概是得了只要和他獨處就會犯話痨的病,尤其是在學校這種環境,病情就會變得更加嚴重。聽見簡霧不耐煩,他的嘴不僅沒停,還更來勁兒了:“所以到底開心嗎?”

“……還行。”

“是和我一起打球開心……還是和賀詠一起開心?”

簡霧拿行李包撞了宋疏辭一下:“宋疏辭我說你有完沒完了?”

沒想到男人被打了反而笑了兩聲,顯得很愉快。

“你故意的是不是?”簡霧橫了他一眼。

“嗯。”宋疏辭悶笑着承認了。

簡霧本來還兇着,結果宋疏辭一笑,他也跟着破功了,忍不住也漏出了點笑意。

“煩不煩。”他低頭看着兩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變得一致的步伐,笑罵道。

宋疏辭很自覺地自我評價道:“還行。”

安靜了一會兒,他又拿胳膊很輕地碰了下簡霧:“哎。”

“幹嘛?”

“剛賀詠說咱們是天選搭檔,”宋疏辭說,“你為什麽轉移話題?”

簡霧的腳步頓住了。

“怎麽了?”宋疏辭問。

簡霧收回落在兩人步伐上的目光擡起頭,才發現他們已經走到了附中的門口。

紅色的拱形小門上拿黃顏料寫着“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八個大字,周末的校園沒有什麽人,只有優哉游哉的門衛大爺正靠在保安室裏,一邊撸貓一邊刷着短視頻大笑。

他臉上的笑意淡了些:“你覺得咱們是天選嗎?”

宋疏辭看着他:“你想說什麽?”

“我就是覺得……如果上天給的緣分都能讓咱倆搞成這樣。”簡霧的口吻難得的有些自嘲。

“那我們怕是要遭天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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