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如果月老有紅線,簡霧想,綁在他和宋疏辭身上的一定是一根又粗又長的紅線。
在獨生子女政策嚴格執行的B市,他從小到大就沒見過幾個有兄弟姐妹的。
在這種條件下,他從小就有個住在對面的哥哥,兩人還恰好年齡相差不大,能玩到一起去,宋疏辭還恰好是個小衆的性取向且喜歡上了他,而他更是恰好地沒有反感,甚至掰彎了自己。
這得是多小的概率。
可惜月老管殺不管埋,給了他們緣分,卻沒教他們怎麽把緣分續下去。
“看來你也挺迷信的。”宋疏辭評價道。
“偶爾迷信一下。”簡霧說。
“那你還讓我相信科學。”
“又不矛盾。”
說話的間隙,空中猝不及防地炸了幾聲幹雷。銳利的閃電一下撕開濾鏡灰暗的天空,明晃晃地刺在兩人臉上。
“完了,”宋疏辭揶揄道,“天譴來了。”
簡霧從包裏掏出鑰匙,打開辦公室的門:“進來躲躲吧。”
陳舊的鐵門上邊緣生着黃褐色的鏽,中學的辦公室裏,總是常年飄着一股獨有的木頭和紙張混合的味道,讓人一進來,思緒就能被拉回自己的中學時代。
“喏,”簡霧找到淩夢的辦公桌,把眼鏡遞給宋疏辭,“你的眼鏡。”
宋疏辭掃視了一圈大辦公室裏緊密羅列的辦公桌:“這就是你辦公室?”
簡霧睨着他的神色,率先警告道:“你要是又說什麽‘這就是你非要離開我去上的破班兒’,我可就要請你出去了。”
“嗯,”宋疏辭肯定道,“确實挺想這麽說的。”
“……”簡霧忍了忍,還是好聲好氣地介紹道,“這個是淩夢的工位,”他指了下剛他拿眼鏡的桌子,又指了指靠右方堆滿卷子的另一個工位,“那是我的。”
宋疏辭點評:“果然你的最亂。”
簡霧:“你要不還是出去受天譴吧。”
宋疏辭沒出去,他走到簡霧的工位前看了看,指着簡霧桌上放着好幾本被翻舊的書問:“可以看嗎?”
“你不是嫌亂嗎?”簡霧怼他。
“好了,”宋疏辭笑了下,“我不說了。”
被哄順毛的簡霧擡着下巴:“那你看吧。”
宋疏辭翻了翻,裏面都是密密麻麻的筆記、後粘上去的便簽紙,還有折頁和高光。
“你什麽時候這麽認真了?”他說。
“廢話,”簡霧說,“我靠這個吃飯,不好好備課難道讓我去講臺上說相聲嗎?”
宋疏辭像是被他逗樂了,他輕笑了一聲關上書,随手戴上了眼鏡。
簡霧以為他是看不清書上的字,沒想到宋疏辭戴上眼鏡之後不是看書,而是看向了他。
“你看什麽?”
“看看簡老師。”
宋疏辭特意咬重了“老師”兩個字,似乎是覺得有點新鮮,又有點陌生。
宋疏辭戴眼鏡和不戴眼鏡看人的眼神是有點不一樣的,後者因為視線的模糊,會顯得相對分散和溫和。但他帶上眼鏡之後,目光就會顯得聚焦許多,像是一臺精密的掃描儀器,讓人有種被剖開了審視和打量的錯覺。
簡霧被他看得有些緊張,無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但宋疏辭似乎看上瘾了似的,很認真地觀察着他的五官。不知道是想找到這張臉與“老師”這個身份的匹配度,還是想探尋一下這四年的時光有沒有在上面留下痕跡。
“挺奇怪的,”他說,“以前那麽多年,我從來沒覺得你有什麽變化,可分開四年,卻覺得比這二十多年加起來的變化都要大。”
“說實話,”宋疏辭感嘆道,“我現在才有了點你已經工作了的實感。”
他和簡霧分手的時候,簡霧還是學生,而現在他已經開始教學生了。
明明也才四年,變化卻仿佛天翻地覆。
人生階段性的變化總是會讓人在短時間內有些錯亂,尤其是對從小一起長大的人而言。
簡霧頂着他的目光道:“所以我們确實應該分手,讓你重新認識我,也讓我重新認識你。”
“确實應該分手……”宋疏辭重複了一遍他的話,很輕地哼笑了一聲,“你說話真的好直接。”
“直接點挺好……嘶。”
他話沒說完,宋疏辭突然把手搭到了他的後頸上。
簡霧想掙沒掙開,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腰卻抵到了工位的桌子上
“這樣清晰多了。”宋疏辭說。
他又強迫着簡霧湊他近了些,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好像現在才終于把闊別四年後的前男友看得清清楚楚。
宋疏辭手勁兒太大,簡霧逃不開,只好迎着他的目光,無意識地卷着課本的書角,想開玩笑緩和一下氣氛:“誰讓你丢三落四的眼鏡都能忘,當瞎子感覺不好受吧。”
“丢三落四”是當年宋疏辭最喜歡拿來說他的詞,簡霧原以為自己這樣說,怎麽也得招致個反駁。
沒想到宋疏辭只是“嗯”了一聲。
簡霧本能地覺得這聲“嗯”不是那麽尋常,下一秒,他就感覺宋疏辭捏他後頸的力道變重了些。
他天靈蓋一麻:“宋……”
簡霧的話沒有說完,他察覺到了宋疏辭的手在輕微地顫抖。
他神色複雜地去看宋疏辭的眼睛,然後在隔着一層鏡片的黑色瞳孔裏,看到了他無比清晰的倒影。
“簡霧。”宋疏辭忽然深吸了一口氣。
除了在辦公室裏隔着玻璃的驚鴻一瞥,之後的這幾天,缺了眼鏡的宋疏辭看簡霧都是霧裏看花,總帶着點略微模糊的濾鏡,仿佛失真的畫像。
可是這一刻他連簡霧臉上細小的絨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種不可名狀的、強烈的情緒驟然在他的四肢百骸間炸開,他突然有種強烈的失控感,這是四年積累起來的壓抑,在這一刻被這張臉炸得粉碎。
暴雨将至,外面的風把百葉簾吹得撲簌作響。
身處其中,簡霧不是沒察覺到宋疏辭濃烈的情緒。
但他也好像被什麽東西蠱惑了,以至于他只是張了張嘴,又把話音收了回去,縱容了這種情緒的的滋生與蔓延。
直到宋疏辭湊過來的那一瞬,他才慌亂地避開宋疏辭的目光,掙脫道:“下雨了!”
宋疏辭下意識便伸手去拉他。
他辦公桌上本就擁擠,這一拉拽,堆疊在桌上卷子白撲撲飛出來,散落了一地。
兩個人好像突然就從那一剎那的暧昧裏清醒了。
“我得回去了。”簡霧有些匆忙地把卷子抱起來放回桌上。
“我送你。”
“不用了。”簡霧走出辦公室。
雨點飛速地變急變快,宋疏辭說:“下這麽大雨你怎麽騎車。”
簡霧一邊鎖門一邊道:“頭盔和雨衣我都有,可以騎。”
他拿着鑰匙串沿着風雨走廊往停車場走,碰撞清脆的鑰匙聲混在嘈雜的雨聲裏,宋疏辭追上去下意識想拉住他,又在靠近的瞬間緊急收回手,換成了堵在他面前。
“騎什麽車,下雨天騎車多危險你不知道嗎?”
簡霧語速飛快地解釋道:“我昨天出門想着透氣就沒關窗,卧室全鋪的木地板,不趕回去關窗一會兒全泡了,這雨一下,到我家前面那個路口肯定要堵車,沒半個小時回不去,我騎車可以繞小路,節省時間。”
宋疏辭依然攔着他:“不行。”
簡霧扒拉了他一下沒扒拉開,忍不住道:“我都騎多少次了,不會有問題的,下雨我慢點騎就好了。”
暴雨急驟,哪怕他們頭頂有屋檐,依然從側面淋了進來,濺濕了人的發梢。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簡霧心裏本來就有點躁,情緒處在相當不穩定的狀态,宋疏辭這一堵,他有點着急道:“管天管地,你怎麽不去管老天爺下不下雨啊?”
結果他這話一出,宋疏辭直接搶過了他手裏的行李包。
“我倒是想管,它要是不下雨,我這會兒也不用管你,随你怎麽折騰。”
他從自己包裏抽出傘打開,有些強勢地拉住簡霧的手腕,帶着他往汽車的停車場走。
簡霧一邊掙紮一邊道:“宋疏辭,你是不是這輩子都學不會和人商量?”
宋疏辭:“嗯。”
簡霧讓他氣笑了。
他勁兒沒宋疏辭大,拉扯了半天也沒掙脫出來,只好威脅道:“你再不放手我動手了!”
宋疏辭沒吭聲,他沉默而堅決地抓着簡霧,直到走到自己的車前才松開手。
他拉開後座門把自己和簡霧的行李包都丢了進去,又拉開副駕駛的門:“我數三二一,上車。”
“宋疏辭!”簡霧最忍不了他這個樣子,氣道,“你能不能別一天到晚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你都已經不是我男朋友了,你管不了我了!”
宋疏辭的眸色顫了一下,像是被刺到了,但很快他又恢複了不容拒絕的神色:“那我至少還是你哥哥。”
簡霧自顧自地笑了一聲,“你姓宋,我姓簡,你本來就不是我哥哥,因為咱倆從小一塊長大我才叫你幾聲哥哥,你能別把真把自己當大哥嗎?”
“行,”宋疏辭點點頭,“既然我管不了你,那我找個人來管你。”他威脅地舉起手機:“我這會兒就給你媽打視頻,讓她看看你是怎麽非要淋雨騎電動車的。”
“我靠,我真動手了宋疏辭!”聽到宋疏辭要打電話,簡霧眼睛都快讓他氣紅了,“你他媽三歲小孩嗎,告家長的戲碼都搬上來了?”
“跟你學的,”宋疏辭翻舊賬道,“我以前追你的時候,你不是也總嚷嚷着要告訴我爸媽嗎?”
“我那會兒十六歲,你也十六歲嗎?”
宋疏辭也不答幾歲不幾歲的問題,掏出手機就是一副你敢騎車我就敢拍的架勢。
雨從側邊濺進領口,濕漉漉的,簡霧深吸一口氣,盯着他問:“宋疏辭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煩?”
宋疏辭回答得快而篤定:“知道。”
他始終在敞開的車門前舉着傘。
兩人頭頂遮着黑色的雨傘,瓢潑的水順着傘的邊緣彙聚墜落,像是斷線的珠簾。大風一刮,還在車門口徘徊的雨水全被刮進了車裏。
簡霧氣得嘴唇都在抖,但始終也沒有真的動手。
兩人僵持了一分鐘,誰也沒有開口。
最後,他時隔四年再一次忍讓了宋疏辭的強勢,把他往邊上一推,一個跨步坐進了副駕駛。
“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