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分手快樂,祝你快——”
“分手應該體面,才沒辜負——”
“當初是你要分開,分開就分——”
“我靠——簡小霧你幹嘛總切我歌啊!”
打着炫彩燈光的KTV包間裏,燙着紅色爆炸頭的男人忍不住丢下麥,對眼前的男人指指點點道:“你說要來唱歌,我給你開了房你又不唱,我想着陪你唱,你又切我歌,咋的你在學校讓學生氣了上我這兒撒氣來了?”
被指責的青年穿着件黑色的衛衣,縮在沙發的角落裏,被抓正行的時候手指還貼在背後的點歌牌上。
簡霧有些心虛地縮回手指,清了清嗓子吐槽道:“仙兒,你能不能別唱這麽傷感的歌?我聽得頭疼。”
“仙兒”的大名叫程仙,是簡霧除了宋疏辭外的另一個發小。他在簡霧六年級的時候搬到了他和宋疏辭的樓下,和簡霧一拍即合,成了臭味相投的好友。
聽到簡霧的話,程仙反駁道:“你懂不懂欣賞,這都是排行榜前一百的歌,我買版權花了好多錢呢。”
程仙現在在B市經營着一家KTV,現在他們待着的就是他的場子。
“再說了,”他生怕簡霧聽不見,拿着話筒在他耳邊怒吼道,“我就問問你哪首情歌不傷感?”
“你要唱傷感的也行,”簡霧妥協道,“就是能不能別老‘分手分手’的。”
“這怎麽了,難不成你最近分手了?”程仙半是吐槽半是諷刺道,“你都八百年沒談過戀愛了,怎麽還對‘分手’這詞兒PTSD上了。”
程仙的嗓門本就特別大,這會兒加上話筒的加成,簡霧耳朵都快爆炸了。
“行行行知道了,”簡霧擡手壓了壓,投降道,“你接着唱吧,我保證不切了。”
“哎,這才對嘛。”程仙把桌上的搖鈴遞給簡霧,“懂點事,給我捧場。”
簡霧:“……”
說實話,這世上唱歌比宋疏辭還難聽的人不多,程仙算一個,給他捧場實在是有點昧良心,但簡霧的耳朵實在是受不了第二輪攻擊了,于是還是默默拿起了搖鈴。
然而就在程仙準備再度開口,簡霧也準備好了給他搖鈴的時候,開嗓開到一半的男人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歌喉忽然一頓。
“簡小霧。”
他望向簡霧,篤定道:“你不對勁。”
他點的《因為愛情》的BGM已經響起,也不知道是在催促程仙,還是在向他暗示某種可能性——“給你一張過去的CD,聽聽那時我們的愛情……”
心虛的簡霧把程仙的腦袋推回去:“大哥,你趕緊唱你的吧,一會兒超時了沒得唱了。”
“我自己的場子怕什麽超時,”程仙大喇喇道,“再說了我最近生意可差了,除了你和隔壁小區的老頭老太太,根本沒人來。”他說着按下了靜音鍵,失去背景音的房間一下子安靜下來。
他關掉那些亂七八糟的炫彩燈光,開了盞晃眼的白熾燈,簡霧的眼睛讓強光一閃,下意識閉了閉。
“你審犯人啊?”簡霧皺着眉罵了他一句。
“老實交代,你今天到底為什麽來我這兒唱歌。”
簡霧掰着手裏的搖鈴:“這不是快會考了……我壓力大,來放松一下。”
“我還不知道你,你才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壓力大。”
程仙拿那雙鷹一樣的眼睛盯了他一會兒,仿佛福爾摩斯上身般,一針見血道:“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談什麽談,”簡霧矢口否認,“我忙着呢。”
程仙往前一步,翻了翻簡霧在他還沒進來之前唱的歌單:“《手寫的從前》?《好久不見》?《最近好嗎》?你平時來我這兒可不唱這些歌啊。”
簡霧說:“都是你的系統推薦。”
程仙根本不聽他解釋,只自顧自分析道:“你這歌聽着……話說宋疏辭不是在美國嗎,上個月還聽他媽跟我媽說是在做什麽研究,一天到晚忙得腳不沾地的,他這一時半會兒的也回不來吧?”
簡霧木着臉:“和他沒關系。”
“那你是咋了,看上了一個忘不了前任的人?”
簡霧:“……”早知道他就不來這兒唱歌了,在自己家的浴室裏唱它不香嗎?
見簡霧沒回答,程仙點頭評價道:“其實也挺好的,反正你不是也忘不了前任嗎,多般配,你倆心裏都住着別人,公平。”
“你這什麽破三觀?”簡霧反駁道,“還有,誰忘不了——”
“你跟我就不用裝了啊。”程仙直接擋下了他的反駁。“跟我說說呗,”他八卦道,“你新看上的那人怎麽樣啊?我真好奇是個什麽人才,居然能在宋疏辭的恐怖統治下還能在你心裏占據一席之地。”
簡霧不想解釋,簡霧很心累。
他搞不懂,程仙一個直男為什麽對gay的愛情故事這麽感興趣。
可望着程仙期待的眼神,他還是忍不住起了幾分傾訴欲。
如果不算宋疏辭的話,程仙應該算是他最親近的朋友。很多話他沒辦法和宋疏辭說,但是和程仙可以。
“我……問你啊。”他猶豫道。
“快說快說。”程仙見他有開口的架勢,熱情地給他倒了杯水遞到了他嘴邊。
簡霧說了件讓他有點介意的事:“你說如果兩個人分手了,你會把對待前任的習慣放到其他人身上嗎?”
程仙完全沒聽懂:“你這個描述……有點抽象。”
簡霧想着那瓶香水和那塊被吃了一半的薄荷糖:“就是比如,把給前任送過的類似的香水送其他人,把前任愛吃的糖給其他人吃之類的。”
“這不是很正常嘛,”程仙說,“要不怎麽有‘前人栽樹後人乘涼’這句話呢,你談過了,有經驗了,到下一個的時候再看前任就跟看攻略一樣,上一個喜歡的禮物,那下一個大概率也喜歡,照搬一下省多少心思,只要不被人發現就行。”
簡霧默默咬了咬後槽牙,“渣男。”
“這怎麽就渣了,”程仙說,“難道你玩游戲不看攻略的?”
“這是攻略的事兒嗎?”
“不是嗎?”程仙問,“怎麽了?是那個男的把給他前任送過的禮物送你了,還是你打算給他送和宋疏辭同款的禮物?”
都不是。簡霧心道。
“所以你真的談男朋友了?”程仙挑着眉看向他。
簡霧沒說話,于是程仙把它理解為了某種默認。
“可以啊簡小霧,四年了,可算是有人能打動你了,”程仙半是激動半是安撫道,“你放心吧,你就算是把給宋疏辭送過的禮物全給你新男友送一遍也沒事,宋疏辭都去M國了,他倆也不可能對口供。”
“我沒談。”簡霧這會兒否認了。
“那至少也是有目标了。”
“你別扯。”
“那是什麽?”程仙說,“你找我聊這些戀愛問題,唱這些情歌,總不會是單身太久寂寞了?”
“寂寞你大爺。”
“不可能,簡霧,我最了解你了,你都八百年沒跟我聊過感情問題了,突然說這些絕對是有情況。”
“你先操心操心自己吧,”簡霧毒舌道,“就你這一種禮物送好幾家的德行,難怪你念了八百遍要找對象也沒找着女朋友。”
“我靠,你好意思攻擊我,”這會兒點歌臺正播到《秦淮景》,程仙重新打開了播放器,拿起話筒便道,“來,我這就給你唱一句“我有一段情”,讓你聽聽我的愛情。”
說着他也不管簡霧願意不願意聽,直接就開了嗓,一曲吳侬軟語讓程仙唱得氣勢磅礴,不知道的以為他在唱《精忠報國》。
簡霧忍了又忍,忍無可忍,一把搶過了麥。
他嗓音好,模仿的江南語調也挺像那麽回事,柔情似水的,聽得人心癢。
被搶了麥的程仙旁聽着啧聲道:“還得是你,淨化耳朵,淨化心靈,難怪宋疏辭當年喜歡你喜歡得要死,确實好聽,骨頭都給我聽酥了。”
簡霧在音樂的間奏裏停下來,似笑非笑看着他道:“我還可以給你把骨頭打折。”
程仙搓了搓胳膊,頂着他的威脅繼續大放厥詞:“你還是留着去打你那位新歡吧,或者宋疏辭也行。”
簡霧擰眉道:“你是不是不提宋疏辭,完不成KPI?”
“我這是在幫你完成脫敏治療。”程仙說,“你倆都分了四年了,我不想你在這一棵樹上吊死。”
“誰要在一棵樹上吊死了?”
“是是是,你不在一棵樹上吊死,你只是一邊裝作毫不在意地跟我打聽他過得怎麽樣,一邊又囑咐我如果宋疏辭聯系我,讓我千萬別把你的情況和下落告訴他,說什麽怕他知道了會回來找你,”程仙說,“你以為你演偶像劇呢?所有工作推了定最近一班的飛機出現在你面前?人又不是沒自己的事幹。”
“再說了,人是你甩的,還是斷崖式分手,上一秒還約着等他畢業了去結婚呢,下一秒就不明不白地把人甩了,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這年頭誰沒點兒面子啊,反正換我我肯定記仇。”
“結婚又不是我提的。”簡霧說。
“不是你提的,可別人的時候說想跟你結婚的時候,你也沒拒絕啊,你可賴不了賬啊,那天晚上宋疏辭發的朋友圈我們都看見了,你那會兒也是同意的。”程仙說,“雖然我不怎麽喜歡宋疏辭吧……但真的,我還是覺得你有點兒過分。”
“行了你閉嘴吧。”簡霧這回是真不想跟他聊了。
程仙搶回話筒一扭頭:“閉嘴我就唱不了歌了。”
也不知道是對自己的歌唱水平認知提升了一些,還是為了哄簡霧開心,程仙這回唱的都是些耳熟能詳相對而言沒那麽容易跑掉的喜慶歌,比如什麽《好運來》《恭喜發財》之類的。
他唱了幾首,瞥了給他認真搖鈴打拍子的簡霧一眼,悠悠道:“對了,我過段時間要去談個生意,你這回生日我不能陪你慶祝了。”
簡霧還氣着,聞言道:“走好吧您。”
“你放心,我人不在,禮物一定到。”程仙笑得意味深長,“這回我一定給你準備一個驚世駭俗的好禮物,保證你再也不寂寞了。”
“怎麽着,你是研究出來了什麽人工智能,要給我送個機器人陪我唠嗑啊?”簡霧說。
“你猜?”
“我才懶得猜。”
程仙說:“反正……是我最近準備拓展的新業務,就是我過段時間要去談的那個合作。”
簡霧原以為他還是去談KTV相關的産業,聞言關心道:“什麽業務,你KTV不做了?”
“KTV這眼瞅着越來越夕陽了,我也得想點別的出路。”程仙說,“新業務暫時保密,等我談成了再說,如果真能成,應該比KTV能賺。”
程仙的名字裏帶着父母超凡脫俗的美好祝願,可惜他沒能成仙,還是一個眼裏只有黃白之物的俗人。
“行,那提前預祝你合作順利。”簡霧說。
程仙跟他單方面擊了下掌:“謝了,也祝你和你的新歡早日修成正果,到時候別忘了請我吃飯哈。”
說完他沒等簡霧的巴掌過來,便從沙發上蹦起來準備溜走了,臨走的時候還不忘客氣一下:“我得忙去了,你自己玩吧,随便唱哈,滿四個小時給你免一個小時的費用。”
簡霧早已經習慣了程仙的“親兄弟明算賬”,他懶得去看被關上的門,整個人靠回沙發上。
程仙這家KTV的沙發設計的很舒服,他頭向後可以正好地靠在沙發上,舒緩頸椎。
點歌臺播放音樂一直沒停,不知道什麽時候放到了《我還想她》。
他懶得拿話筒,就跟着BGM瞎唱:“請告訴她,我不愛她,笑着難過自我懲罰。想終止這一切掙紮,狠了心說真心謊話……”
這個姿勢卡着聲帶,發聲實在是有些困難,雖然他基本功在,不至于唱跑調,但是聲音還是有些變形。
他望着天花板,啞着嗓子唱了幾句,似乎是被自己的嗓音逗笑了,又似乎本就想笑,索性不唱了。
天花板上的燈球閃爍得光怪陸離,晃得人眼睛發花,不知道為什麽,這光分明是彩色的,卻老是讓簡霧想起醫院裏刺目的白熾燈。
在他的印象裏,醫院的白熾燈好像總是很陳舊,本該純白無瑕的光裏也因為這點兒陳舊,總顯得有些泛黃。
他在這樣泛黃的白光裏見過他父親高度疑似胃癌的檢查單,也看過宋疏辭胃潰瘍出血的胃鏡報告。
簡霧很讨厭這種顏色的光,這種白底泛黃的光,哪怕是打在一向皮膚冷白的宋疏辭臉上,也會給人蒙上一層晦暗土黃的面色。
那時候他和宋疏辭關于他的去向問題已經産生分歧有一陣子了。他們偶爾會争辯,每次争辯到最後就會争辯到床上,然後在高.潮疊起的恍惚裏,默契地将此事暫時擱置,再到下一次又爆發。
而更多的時候,他們根本沒辦法争辯。
宋疏辭很忙,那段時間格外忙。不止忙實驗,還要忙着出去喝酒。
簡霧也是頭一回知道,原來不管什麽樣的圈子,哪怕是外人看來最象牙塔的科研圈,也是充滿着官僚主義和酒桌文化的。
學術圈的任何研究成果都很強調首發,宋疏辭做了好幾年的課題和人撞車,又被搶發,這種倒黴事沒辦法和人說理,只能把課題停下來收拾收拾已有的成果,盡可能地快速發出來止損。
為了不讓這幾年白幹,盡量勉強發個高分的期刊,宋疏辭的導師盧禮諸靠着自己的人脈關系,帶着宋疏辭到處找人求爺爺告奶奶,希望能獲得一些推薦或幫助。
師徒倆分工明确,他負責舌燦蓮花地奉承人,宋疏辭是科研圈的後輩,沒資格說話,只能負責喝酒。
喝得多了,回家就吐了血。
那晚簡霧從睡夢中被廁所的動靜吵醒,迷迷糊糊地爬起來,看着馬桶裏暈開的紅色痕跡吓得面色慘白,連夜打着車把人送到了醫院。
無痛胃鏡的麻醉醒的時候,宋疏辭就靠在他的肩上。
他拿着報告單的手輕輕發着顫,反複和宋疏辭說:“發不了高分的文章沒關系的,不能按時畢業也不會怎麽樣的。”然後把宋疏辭想擡起來的頭重新按回自己肩膀上:“靠我一次怎麽了?”
宋疏辭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嘆氣,最後他沉默了一會兒,捏着他的手指對他說:“簡霧,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簡霧盯着那張報告單不說話,宋疏辭親了親他的側臉,又從他手裏抽過那張報告單,手臂環過他的脖頸,兩只手在他胸口折紙。
直到他把那張報告單折成一枚戒指,戴在了簡霧的中指上。
“等我畢業了,我們就結婚吧。”
據說真正的分手前,總是會出現一次回光返照。
這場求婚來的猝不及防,毫無準備,卻仿佛是牽引着兩人的最後一條線,試圖以飲鸩止渴的方式,來挽救這場瀕臨破碎的戀愛。
就像他們用激烈的性.愛,來掩飾深埋已久的矛盾那樣,期盼着這樣就能一切如初。
簡霧記得最後他說了“好”。
也記得他們正式分手的日子距離那個晚上……僅僅過去了十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