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四月十三號下午,陰雨連綿了小半個四月的B市終于放了晴。
當最後一團孤軍奮戰的烏雲也消失了,日光終于肆無忌憚地灑了下來。
午後的困倦未消,簡霧在走廊上蹦了兩下,試圖讓自己恢複點清醒,又喝了幾大口冰可樂,腦子才終于有了點複蘇的跡象。
他對着太陽伸了個懶腰,走進教室,上課鈴聲正好響起來。還沒等他放下水杯來句開場白,平日裏總是拖拖拉拉起身的小孩們居然“唰”得全站了起來,跟冒出來的雨後春筍似的,齊刷刷的。
剛還半迷瞪的簡霧一下子就清醒了:“你們幹嘛呢?”
一群青春正好的小孩們只是看着他笑,也不說話,簡霧側身看了眼班級的門排號,納悶兒道:“沒走錯啊。”
他這邊話音剛落下,班裏帶頭的班幹部突然喊了一聲:“一、二——”
“簡老師生日快樂!”
整齊劃一的聲音突然同時在教室內響起,一張張望着簡霧的臉上都洋溢着笑,像是比外面的日光更盛。
簡霧先是愣了片刻,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他忍不住翹起嘴角,笑着壓了下手:“謝謝了,大家請坐。”
“今天特別齊啊,”簡霧放下教案,低頭望向他們,“排練過?”
一群學生們嘿嘿笑,也不解釋。
簡霧索性自己找答案,他回頭看了眼黑板左側最邊上用粉筆寫着的課表,他的課前面排着節體育。
簡霧一下就明白過來,笑着問他們:“賀老師和你們說的?”
見他自己推斷出來,有藏不住話的已經開始交代了:“賀老師說今天是你生日,讓我們祝你生日快樂!”
還有人道:“賀老師還給我們排了幾遍,說如果整齊的話,我們下次體育課可以少跑兩圈!”
簡霧聽着賀詠拿減跑圈來哄孩子們,無奈地笑了笑。
等下了課,不用他去找賀詠表達謝意,熱情的小賀老師已經自己來他辦公室了,跟他一塊兒湊上來的還有淩夢。
賀詠仿佛求五星好評的客服,拉着他便問:“怎麽樣簡哥,開心不,打幾分?”
簡霧看了眼兩人,問賀詠:“你倆的主意?”
“當然是我的主意,”淩夢挑眉邀功道,“賀詠能有我這麽細心嗎?”
簡霧揚起嘴角,對他倆道:“謝了哈。”
“怎麽樣,感不感動?”淩夢問。
“感動,”簡霧相當真情實感道,“感動得要死了。”
“還有更感動的,”賀詠說,“今晚我和夢夢姐請客,隔壁燒烤店走着?”
八百年沒認真享受過一次生日的簡霧徹底愣了:“啊?”
“簡霧,其實我倆都發現了,”淩夢說,“你最近情緒好像一直比較低落。”
“哪有。”
簡霧反駁完,似乎是怕說服力還不夠似的,又加上一句:“你們真想多了。”
見淩夢和賀詠滿臉寫着不信,簡霧嘗試着搜腸刮肚地找理由:“可能是……老下雨、天氣差、氣壓低,或者星座犯沖,太陽磁場變化?反正我真沒不開心。”
“行了,你跟我倆還裝什麽。”淩夢說,“總之不管發生了什麽,都先忘記吧。我今天可是點了兩桶啤酒,不喝好不準走。”
淩夢和賀詠給簡霧籌辦的生日Party相當精致,燒烤店的小包間被各種氣球彩帶包裝起來,顯得格外熱鬧。
簡霧好多年沒這麽過生日了,一進門直接讓閃光的彩帶晃了眼睛。
大概是打定了主意要讓簡霧暫時忘卻煩惱,淩夢上來就給簡霧倒了一杯,“不醉不歸。”
簡霧接過酒默默質疑道:“我沒記錯的話,明天還是工作日吧?”
結果他話剛說完,淩夢就給他塞了一把菠蘿肉串——這家的菠蘿肉串是一絕,簡霧帶他們來吃過一次之後,這裏就成了他們幾個最喜歡聚會的燒烤店。
“別怕,”淩夢大包大攬道,“明天我給你帶早飯。”
簡霧左手拿着冰爽清涼的啤酒,右手拿着熱氣蒸騰的菠蘿肉串,水果和肉的香氣恰到好處地混雜在一起,配合酒釀的香味,本應該讓人食指大動,前提是如果賀詠“貼心”地沒有多說一句的話:
“簡哥,上回聽宋教授說了之後,這次我可是特意點的沒放辣椒的菠蘿肉串!你嘗嘗,好吃嗎?”
簡霧麻了。
怎麽着這是大家都被安排了在他耳邊提及宋疏辭的KPI嗎?
他去找程仙要聽到他說宋疏辭,和工作上的同事出來吃飯,還得聊宋疏辭。
淩夢也像是跟賀詠商量好了似的,接話道:“說起宋教授,其實我原本想喊他——”她說到一半,想起上次在公交車上的事,忙補充道:“原來是想問你要不要喊他一起來的。”
她瞥了眼賀詠,“聽賀詠說你倆玩挺好還約着一起打球來着,而且宋教授不是也喜歡菠蘿肉串嘛。”
簡霧心有餘悸:“你沒喊吧?”
“我發誓,這次我可沒做你的主啊。”淩夢連連擺手,她說:“我确實是想了要和你商量的,不過我還沒來記得問你呢,就聽我爸說宋教授這段時間又回M國了。”
“啊?”賀詠驚訝道,“又回M國了?為什麽?這什麽意思啊?”
淩夢環視了一圈周圍,确定沒什麽熟人後,壓低聲音湊近了兩人:“偷偷告訴你倆件事。”
賀詠一邊接啤酒一邊問:“什麽?”
“我覺得宋教授可能要放我爸鴿子。”
大桶裝的啤酒金燦燦的,在燈光的照射下,密密麻麻的小氣泡都像是鍍了一層金。簡霧其實挺能喝,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盯着一個個自下而上竄上去的小氣泡,腦袋忽然暈了一下。
酒精順着血液擴散,讓簡霧有些恍惚。
他還沒開口,賀詠先幫他問了:“怎麽說?”
“宋教授不是我爸一朋友介紹來的嘛,”淩夢說,“我爸說,那朋友跟他講,宋教授在M國的老板不太建議他來B醫大,說他應該嘗試申請助理教授,申不上就留在M國再做幾年博後了接着申。”
“助理教授是什麽?”賀詠不太明白,“聽起來也挺一般的。”
“他們的助理教授可不是咱們的‘助教’,”淩夢想了想,試圖比劃道,“有點類似于咱們的講師職稱吧。不過他們那邊好像助理教授就可以做獨立PI了,最後升到終身教授也是很有可能的,聽說宋教授他們學校的助理教授一年能有十多萬美金呢。”
“這麽多?”
“對,而且我爸和我說,咱們學校的平臺還是不夠好,雖然宋教授口頭上答應了,但其實他也沒抱太大的希望。畢竟宋教授如果不想去國外想回來,按他的水平去他母校A醫大也能拿個不錯的教職,待遇不會比咱們這兒差。”
“我靠,”賀詠顯然十分意外,“宋教授這麽厲害啊?”
雖然有一定的了解,但是畢竟大家的工作評價體系不同,賀詠對宋疏辭到底是個什麽水平其實并不清晰,聽到這兒他才意識到宋疏辭似乎比他想象得要優秀得多。
但簡霧聽了半天,最後就說了聲:“哦。”
“簡哥,你怎麽這麽淡定?”賀詠問。
“他一直都挺厲害的。”簡霧喝了口啤酒。
他有點懷疑店家是不是什麽時候偷偷換了貨源,總覺得今天的酒發酵得有點過了,泛苦。
他放下酒杯,在說和不說之間短暫地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道:“他高考的時候就是咱們市第二名了。”
這回輪到淩夢震驚了:“全市第二?”
“嗯,”簡霧說,“他是我高中的學長,比我大一屆。”
“對哦,”賀詠也反應過來,“上次打球的時候好像是說過,你們倆都是六中的。”
“他本博在A醫大,我就想到了他應該讀書很厲害,不過沒想到這麽牛。”淩夢感慨完,又反應過來什麽,質疑簡霧道,“那我當時在我爸門口問你認不認識宋教授,你還說你不認識。我就說你那個反應看起來明顯就不對勁。”
淩夢一句“你倆不會讀書的時候談過吧”差點就要脫口而出了,但看到有賀詠在,還是硬生生地把話咽了回去。
她和簡霧是互相知道彼此的性取向的,但是賀詠……這個複雜的世界還是不要把直男卷進來比較好。
“啊?”賀詠疑惑道,“什麽情況?”
淩夢按下了他好奇的腦袋,給他遞過去點燒烤,“沒事了,吃你的吧。”
于是之後的整場飯局裏,簡霧都能感受到淩夢用充滿八卦的眼神,無比渴望地注視着他,仿佛瓜田裏到處亂串的猹。
簡霧頂着這熱烈的眼神,一直堅持到飯局結束。
淩夢拿手肘捅了他一下:“聊聊?”
簡霧婉拒道:“改天吧,今天頭暈。”
淩夢有些意外地打量着他:“你這酒量怎麽回事?比之前可差遠了。”
簡霧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可能是最近熬夜熬多了。”
不過在工作日和明天早起的壓力下,淩夢到底還是沒有繼續八卦下去,額外的一頓聚餐,已經讓時鐘走過了八點,回去洗漱一下再躺床上例行玩會兒手機就該睡了。
至于打工人的心事,向來只配在周末談論。
因為喝了酒,簡霧是走着回去的。
他家離這個餐館不遠不近,騎車正好,打車略貴,步行約莫半個小時。
春天的夜晚,風總是溫和的。
這樣不冷不燥的日子,倒是很适合散步。
等他慢慢悠悠地踩着萬家燈火溜達回家,又在樓下招貓逗狗玩了會兒,已經快十點了。但他還是精神得緊,不知道商家新換的酒裏是不是加了咖啡因。
他拍了拍手上被蹭下來的貓毛,和樓下的小貓們揮揮手告了別,又半醉着頗具陳世美氣質地忽悠了張大餅:“等我家那鳥送人了,就接你們回家。”
然後在小貓軟乎乎的喵喵叫裏,飄飄然地走進了樓道。
結果他剛一開門,家裏的鹦鹉就跟捉奸似的把他一頓臭罵。一邊啄着他身上沾着的貓毛,一邊拿翅膀扇他。
大概是人話不夠它罵的,時不時還夾雜着幾句叽裏咕嚕的鳥語,仿佛恨不得把他這個被外面的紅顏禍水蠱惑了心智的叛軍逐出家門。
這兩天租他房子的那個大學生也在,看見他回來,熱情地招呼了一聲:“簡哥,你回來了!”
簡霧把撲騰的小雞從自己身上薅下來,往鳥架上一放,觀察着他的神色道:“今天這麽開心?”
“簡哥,”婁溪捏了捏手裏的游戲手柄,想要強裝淡定,嘴角卻沒能壓住笑意,“告訴你個好消息,我研究生複試過了!”
“真的啊!”簡霧驚喜道,“恭喜恭喜!”
“謝謝!”婁溪站起來,遞給他一個藍色的袋子,“生日快樂,簡哥!送你的,我家裏新采的綠茶,新鮮着呢。”
簡霧的神色有些意外地接過來,說了句:“謝了哈。”
“不客氣簡哥。”婁溪嘿嘿地笑,像是有些腼腆,“我還得感謝我備考這半年你一直照顧我呢。”
“客氣什麽。”簡霧說着往卧室走,“你過來,我也送你個禮物。”
婁溪跟上去,就見簡霧從書櫃上面拿出來一個黑皮筆記本,“這個是我在A市好多年總結出來的所有好玩的地方和好吃的飯館,送你了。”
婁溪報考的研究生院校也在簡霧當年上大學的A市,攻略正好能通用。
“不過這裏面的地址都很久遠了,好多都過去八九年了,”簡霧提醒道,“你去之前記得在網上搜一下,別誤導你跑錯了。”
“謝謝簡哥!”婁溪抱着筆記本,一雙眼裏寫滿了感動。
“別那麽客氣。”簡霧笑了笑。
“簡哥……”婁溪頓了頓,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還有件事想你和商量。”
“怎麽?”
婁溪欲言又止道:“我研究生的導師讓我收拾一下,提前去A市學習,我可能要下個周就得搬走了。”
簡霧略蹙了眉:“下周就去?”
婁溪“嗯”了一聲,“導師說早點融入課題組,有助于我以後的進步。”
簡霧忍不住在心裏腹诽了句:“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
研究生的老師喜歡提前叫學生過去打工,已經成了醫科不成文的潛規則,學碩更是重災區。美其名曰提前熟悉實驗室,其實就是提前過去幫忙幹雜活,畢竟實驗室裏總是有幹不完的活。
拒絕吧,容易得罪導師,不拒絕呢,又得多搭上自己幾個月的免費勞動力。
不過看着婁溪眼裏明亮的光,簡霧還是選擇了閉麥不打擊他的積極性。
他體貼道:“那我一會兒把押金退給你。”
“不用不用,”婁溪比他更客氣,“我提前退租本來就是違反合同了,而且我也沒提前一個月和你說。其實我沒想把押金都拿回來,我就想跟你商量拿回來一半來着。”
簡霧笑了,問他:“你們導師給多少補貼?”
婁溪誠實道:“兩千的租房補貼。”
“A市的宿舍一直很緊張,你提前過去肯定沒有宿舍住,兩千在A市連單間都租不到,頂多租個床位,而且你還得吃飯呢。”
簡霧的口吻聽起來對A市的租房市場很熟絡,婁溪好奇道:“簡哥,你在A市租過房嗎?”
簡霧“嗯”了一聲。
婁溪有些疑惑:“你不是大學一畢業就回來了嗎?”
“是回來了……不過後來又去那兒租了一年。”簡霧看起來不太想細聊這個問題,他邊說着,掏出手機直接給婁溪轉了一筆錢。
婁溪看着金額,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
“簡哥,”他誠實道,“我的押金好像沒有這麽多,你多給我轉了一千。”
“拿着吧,無論在A市的生活還是讀研都很不容易的,就當我是祝賀你考研成功,給你包的紅包。”簡霧拍拍他的肩,“你要是感謝我,就幫我問問你同學裏面有沒有租房的,再幫我找個房客呗。”
“行!謝謝簡哥,”婁溪盯着這多出來的一千塊,感動得拍着胸脯道,“我一定給你找個好房客來。”
簡霧笑着點了點頭,他把婁溪送他的藍色袋子打開,把茶葉拿出來放在冰箱裏,又好奇道:“說起來,你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噢,你不說我都差點給忘了,”婁溪一拍腦袋,給他拿了個快遞盒過來,解釋道,“這是下午有人送來的,好像是跑腿件,說是簡哥你朋友給你送的生日禮物,所以我就知道是你生日了。”
簡霧上下打量了一下手裏的快遞盒子,巴掌大的盒子,看不出是什麽。
“沒說是誰嗎?”
“沒說,就說讓你一個人的時候再打開看,”婁溪八卦了句,“聽着還挺浪漫的。”
簡霧有些納悶地拿出把剪刀:“什麽東西這麽神秘。”
他拆開快遞盒,裏面裝着一個白色的盒子,外包裝看不出太多的信息,他又晃了晃盒子,也沒什麽動靜。
他确信他的朋友裏面沒有什麽會制造浪漫的人,聽到這樣的描述,他的第一反應是裏面裝着整蠱用品,因此他也沒有避諱婁溪,直接打開了盒子。
出乎意料的是,裏面沒有什麽突然蹦出來的假蜘蛛,或者嗞他一臉水的弱智小玩具。
盒子的塑料包裹中央只有一個白色橢圓形的東西,橢圓形的尾部有根線,旁邊還有一個小遙控器。
簡霧一下就認出了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