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回到家裏,簡霧洗漱完就把自己丢上了床。
今天實在是透支得太厲害,他已經累得感覺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但不知道怎麽回事,他的大腦卻格外的清醒,仿佛喝了幾大杯咖啡硬是強撐出來的精神。加上晚上吃的燒烤啤酒催化,簡霧覺得自己的頭和胃都是疼的。
雖然宋疏辭說的話沒一句他愛聽的,但是少喝酒這句确實還是忠言。
他找了顆達喜出來吃上,癱在床上回憶宋疏辭的那句生日快樂。
其實他不想回憶,但他的大腦由不得他。
回憶了一會兒,他又摸出那個震動器,對着燈光看了看。
他大爺的,到底是哪個傻逼寄的?
他頭腦風暴了一會兒,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一個名字。
就在他掏出手機準備打過去問問的時候,被念叨的那人大概是心有靈犀,居然給他打來了電話。
“喂,簡小霧,幹嘛呢?”
電話那頭有些嘈雜,但程仙的聲音清晰可辨。
“我在思考一個問題。”簡霧眯了眯眼,打量着手裏的橢圓型玩具。
“你要開發的新業務——”他微咬着牙道,“不會是情.趣用品吧。”
“我靠,你也太聰明了吧。”程仙嘿嘿笑道,“看來我給你寄的禮物你收到了。”
“怎麽樣?”他熱情地問,“你用了沒有,效果好嗎,這個可是我合作方說最有希望大賣的一款,你覺得咋樣?”
很好,破案了。
簡霧盯着手機屏幕,設想了一下沿着網線去毀屍滅跡的可能性。
“你是怎麽想的呢……給我寄這玩意兒?我真的很好奇,咱倆關系有好到這份兒上嗎?”
他已經無語到罵不出來了,更多的是一種單純的疑惑。
“這不是覺得你四年沒談戀愛了肯定很寂寞嘛,”程仙說,“咱倆可是最好的哥們,好東西當然要分享。”
“你覺得我信嗎?”簡霧再了解他不過,直接銳評道,“程仙你要是這種‘好人’,你就做不了生意。”
“哎呀,好吧好吧,”被戳穿的程仙道,“其實是我們在試新品,這款可不是常規的td,是專門針對男同群體的,根據男性身體構造做的,但是這不是……我們團隊裏都沒有gay嘛,請別人又怪貴的。”
簡霧拿着震動器的手往旁邊一甩:“合着我免費是吧?沒有gay你出什麽針對gay的新品?你連市場都不了解你還指望賺錢,你做什麽夢呢!”
簡霧氣不打一處來,罵完又忍不住問:“再說了程仙你怎麽就篤定我是0了?”
“你和宋疏辭那體型差很明顯吧?”
簡霧無力吐槽一個直男對于同性戀的刻板印象,正想開口怼兩句,程仙又補刀道:“而且你懶成這樣我很難想象你當1。”
簡霧試圖反駁:“有沒有可能,人的體位也是可以流動的。”
“問題是你這些年也沒再談別人了,想流動也沒處流動啊。”程仙說,“四年啊大哥,知道的你是沒遇到合适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給那誰守身如玉呢。”
簡霧無語道:“二十一世紀了,能不能別讓我從你嘴裏聽到‘守身如玉’這麽封建糟粕的詞彙,你清朝人嗎?”
“你別管我是不是清朝人,這不是你自己非要吊死在一棵樹上嗎?我只是說了這個詞,你可是直接踐行了。”程仙怼完,又好奇道,“哎所以這意思……你跟宋疏辭在一起真是0?”
簡霧:“……滾。”
程仙見把他惹惱了,又哄道:“你別生氣嘛,所以這大晚上的良辰美景,夜色撩人,你就幫我測一下呗,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沒空,滾蛋!”簡霧直接用力點了點手機屏幕上的挂斷。
結果他這頭剛挂了電話,那頭程仙的消息又發過來:“八卦一下,你和你新看上的那人怎麽樣了?這不得趁你生日好好進展一下?”
簡霧實在懶得跟這位牛皮糖解釋,順着他的話胡謅道:“剛吵完,吹了。”
“啊?”程仙遺憾道,“肯定是他不會送禮物,怎麽給你過個生日還能把你給過生氣了。真應該讓他好好學學宋疏辭,拿幾張賀卡就把你哄得一愣一愣的。”
“呵呵。”
“你笑什麽?”程仙說着說着開始憶往昔,“說起來宋疏辭多少年沒給你送他自己做的賀卡了,有四年了吧。啧,我以前還以為按他那架勢,得一直給你做到八十歲呢。”
簡霧回了他一串省略號。
眼瞅着程仙又打來一個電話,簡霧幹脆利落地按了挂斷。
大概是怕程仙不依不饒,他撂下句“程老板,歇歇吧,睡了哈”,便直接按了關機。
他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又坐起來,把那個玩具裝進了盒子裏。
這東西實在是怎麽看怎麽讓人生氣,簡霧本來是随手擱在了床邊的桌上,想了想,又從床上爬下來,拉開了桌角最底下的抽屜,準備把那玩意兒連盒子埋進去。
結果一抽開抽屜,一沓賀卡連着舊日塵封的回憶被一起揭開在了表面。
簡霧拉抽屜的手堪堪頓住,眼神卻一直沒有移動。
他搬進來半年了,半年的時間,久到已經讓他忘記了當初搬家的時候,這些賀卡被他藏在了這裏。
這些五顏六色的手工賀卡,就是程仙口中宋疏辭說要給他做到八十歲的把戲。
不知道為什麽,簡霧想,他本應該放下東西關上抽屜就去睡覺,可他卻不受控制地坐下來,從那個抽屜裏拿出了那些賀卡。
一共二十四張。
從他一歲,到二十四歲。
其實這個儀式一開始是宋疏辭的母親主導的。她只是覺得兩家關系好,希望兩家的小孩也能兄友弟恭地長大,所以在簡霧周歲的時候,不止他們大人送上了禮物,還讓快兩歲大的宋疏辭在一方硬紙片上按了一雙手印,作為周歲禮物送給了簡霧。
這就是第一張賀卡了。
後來大概從第三四張開始,成了宋疏辭和父母合作完成的禮品,再然後,整個工序從設計到制作都只有宋疏辭一個人進行。
他寫在賀卡上的東西從純圖畫到歪歪扭扭的拼音,從幾乎能占滿頁面的大字變成工整的楷體,又随着他步入高中、大學開始變得越發精致、漂亮。
簡霧其實已經很久沒看過了,即使是搬家過來的時候,他也只是把這些賀卡收納在了裏面,并沒有再回顧。
可不知怎的,他這會兒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翻開的心。
臺燈下,他從那雙彩色的手印開始看起,看着宋疏辭寫給他的賀卡越來越長,到他十六歲的時候,賀卡上開始出現了他的畫像。
十七歲的那張格外的暧昧,或許因為那是他們在一起之後他過的第一個生日,卡紙顏色選了粉紅,滿篇寫着愛意。
十八歲的那張是黑底金字,宋疏辭寫黑色是他在這段異地裏思念到發苦的心。
十九歲又成了深紅,是重逢後的喜悅,也是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二十歲是藍色的,那年他們被家裏發現,簡霧被迫出櫃,過了第一個沒有任何親人祝福的生日,那年生日只有宋疏辭陪在他身邊,賀卡的最後一句是:“希望我們能一起度過所有難關。”
簡霧忍不住喝了幾口水,試圖中斷自己有些上頭的情緒,畢竟現在看十幾歲剛戀愛的文字實在是太過于青澀,讓當事人都有些難以直視那其間過分甜膩的話語。
好在等看到倒數第二張的時候,他一瞬間就冷靜了下來。
那是一張精心準備的漂亮賀卡,工藝繁複,插畫精美,可寫在上面的東西卻并不那麽愉快。即使歲月已經風幹了很多痕跡,但簡霧仍舊記得那張賀卡上的哪個位置上曾經沾過宋疏辭的眼淚。
那是他的二十三歲生日,那天他們爆發了相識二十多年最大的一次争吵。
那時候是他們的第二段異地。
他高考填志願的時候,在保學校和保專業之間選擇了前者,最後被錄到了A市一所王牌理工大學的生物專業。
從開學的第一天起,宋疏辭就讓他計劃轉專業,他嫌麻煩,加上他也不反感這個專業,就沒心沒肺地讀了四年。
宋疏辭在學習上是一個非常有規劃的人,不需要任何人督促,就自覺地把所有時間all in給了學習。但簡霧和這個年齡段絕大多數的學生一樣,更多地都是把大學當做高考後放松和休息的階段。
那時候他倆不住一起,宋疏辭到他這兒來要轉兩三趟公交地鐵,加上醫學院課多,宋疏辭很難真的管到他。
宋疏辭讓他準備保研,他忙着搞社團搞樂隊。宋疏辭讓他找時間去實驗室見習,他最多去公司跑跑實習。
直到四年級站在畢業邊上的時候,他其實都沒仔細想過自己未來到底要幹什麽,于是和班上大多數同學一樣,随大流地參加了考研,恰好宋疏辭他們學校那年招生有些專業考生物綜合,他索性就報了A醫大,想着和宋疏辭在一個學校繼續讀。
他從九月份開始準備,最後以三分的分差落榜。
因為覺得只差了三分,他沒走調劑,而是選擇了回B市老家考第二次,他們也因此随着簡霧的大學畢業,開始了第二次異地。
其實一開始回家的時候,簡霧還是想着好好學的,但是大概是三分的分差讓他輕了敵,又或許是因為出櫃,導致家裏斷他們生活費太久,簡霧想着在A市的日子不好過,所以随着人閑下來,就起了賺錢的心思。
他大學帶過家教,所以理所應當地去應聘了一家教培機構,過上了邊準備考研邊給人補課的生活。
補課這件事,他一直是瞞着宋疏辭的。因為宋疏辭一直覺得,他第一次沒考上,就是因為他非要在備考的同時去兼職帶家教。
他知道宋疏辭很希望他能夠考上,所以害怕他分心,但他覺得他沒問題。
于是欺瞞的種子就這麽埋下了。
後來的結果是,他在家備考的這大半年裏,确實賺到了一筆小錢,但是第二次考研卻翻車得嚴重,別說維持第一次的水平了,他直接崩到了連國家線都沒過。
從出筆試成績到他過生日的快兩個月裏,簡霧心虛不敢去A市找宋疏辭,而宋大卷王也一直忙着沒空回來,直到他過生日才好不容易借着出來開學術會的由頭溜回家見了他一面。
簡霧在這中間一直沒停過做教培,以至于兩人在街上散步的時候,宋疏辭無意一掃,就瞟見了某機構金牌講師牆上某張熟悉的臉。
簡霧其實努力避開了他工作的地方,和宋疏辭去了稍微遠一點的地方玩,但是萬萬沒想到這家店經營太好,那幾天新開了連鎖店,而且宋疏辭的眼神實在過于敏銳,隔着十米都能一眼認出布告欄上的他。
于是之前宋疏辭對他考砸的安慰和鼓勵全都化作了泡影,當場就打車把他押回了家。
後面就是争吵。
反複的、無盡的争吵。
争吵的主題是欺瞞的緣由,考砸的理由,和被傷透的心。
具體的內容簡霧記不清了,只記得他先是道歉,然後忍不住辯解,然後又道歉,又辯解。
激烈的時候宋疏辭問他就這麽不想考上嗎?
他也被頂得嗆出了幾句真心話,譬如他也沒那麽想讀研,只是從衆心理,譬如他現在是真的覺得做教培還不錯,至少看着花團錦簇,真能賺錢。
宋疏辭跟他分析教培紅火不了幾年,跟他說不能為了賺快錢就把自己的時間浪費在這些事情上,跟他保證錢的事不需要他操心。
他全都聽不進去。
那時宋疏辭也是這麽問他:“你愛我嗎?”
他還記得宋疏辭發瘋般的質問和紅着的眼睛。
記得他一邊動作一邊說:“當初說要來的是你,每天都在撒謊騙我的也是你,我在A市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你……”
高.潮疊起的他根本沒辦法反駁,只能聽到宋疏辭诘問他:“簡霧,你到底把我當什麽?”
他不說話,于是宋疏辭緊緊地抱住他,咬着他的耳垂釋.放在他身體裏,在他耳邊自嘲地笑了一聲:“……原來只有我一個人在期盼過上每天都能見到你的生活。”
後來再看,那應該是宋疏辭對他信任崩塌的起點,也是他的控制欲開始如野草般瘋長的起點。
許多事情以前尚且能商量,從那之後都變成了沒得商量。
簡霧在臺燈下撐着臉,盯着那張賀卡沉思,他依舊記得,那天晚上他也是這樣坐在臺燈前,只不過是和宋疏辭面對面地坐着。
書桌旁邊是被拆開卻無人問津的蛋糕,床上是争辯後的狼藉。
他的脖子上是斑駁的吻痕,宋疏辭肩膀上是他咬下的牙印。
他們沉默地坐了很久,他紅着眼睛,臉上仍殘留着生理性的淚跡。
宋疏辭拆了一只新的鋼筆,當着他的面給他寫二十三歲的賀卡。
他雙手抱膝靠坐在椅子上,下巴擱在腿上看他寫。
春天的雨水總是很多,空氣中都是潮濕的味道。
宋疏辭穿着被洗了很多次的棉質睡衣,沒吹幹的頭發滴着水,把他領口濕了一片。
雨停的時候,簡霧從書桌旁邊的抽屜裏拿出了一方小盒。
盒子裏裝着一個一萬多塊錢的耳釘,是他拿到金牌講師的獎金之後給宋疏辭準備的禮物。
宋疏辭臉色很冷,眉心蹙着,只顧唰唰唰地寫。
宋疏辭不理他,他就自己去給宋疏辭戴。
他站在宋疏辭身後,撥動着他的耳垂,餘光瞟見蛋糕上已經融化的燭淚,鋼筆筆尖的顫動,還有宋疏辭忍了很久終于掉在紙上的眼淚。
宋疏辭這個人自尊心很強,那是簡霧有記憶起,第一次看到宋疏辭在他面前這麽毫不掩飾地流淚。
他望着戴在宋疏辭耳垂上那枚黑色的耳釘,站了很久。
最終還是在他身後道:“哥,我答應你,明天去把教培辭了,跟你去A市,再考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