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簡哥!”

一個年輕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婁溪穿着家居服,趿拉着涼拖,提着個垃圾袋就追了過來:“我剛在後面叫你半天你都沒聽見!本來想喊你順手把垃圾帶出去的。”

簡霧幾乎是在聽到聲音的一瞬間就把手抽出來,藏進了袖口。

“不好意思啊我沒聽到。”他語速有些快。

“沒事沒事,”婁溪一邊把垃圾往樓棟門口的大垃圾箱裏扔,一邊回頭對他解釋道,“我想着反正我都追出來了,索性就來丢一下算了,在家都放了兩天了,再放該臭了,結果電梯等了半天……哎?簡哥,這是你朋友?”

看到簡霧對面有人,婁溪丢垃圾的手愣了下。他七百度的近視沒戴眼鏡,加上天黑只有樓道旁的一盞路燈,眼前只能辨認出一個模糊的輪廓,他嘗試眯了眯眼,還是沒能看清。

“程仙哥嗎?”他瞎蒙亂猜道,“好像不太像?”

這話一出,簡霧明顯感覺到宋疏辭的眼神變了變。

白色的橢圓形物體在他的手心震動着,急劇的咆哮像是小型機器的轟鳴,壓抑而聒噪。

他把手往後背了背,手心冒出了汗,“不是,另一個朋友。”

“哦……”婁溪總覺得兩人的氣氛似乎有些奇怪,簡霧也和往常的模樣不太一樣,但他知道成年人保持社交距離的重要性,他和簡霧只是合租關系,問得太多也并不合适,于是他告辭道:“那你們聊,我先回去了簡哥。”

簡霧點了點頭,聽到身後漸遠的腳步聲逐漸消失,他的肩膀才終于松下來。

“你幹嘛不關!”他擡眼去看宋疏辭,小聲罵道。

“我倒是也想關,”宋疏辭也跟着他壓低了聲音,“但誰知道下一擋聲音會不會更大。”

這東西上面就一個按鈕,按照以前的經驗,四個擋位輪一遍了就會關閉,可是現在簡霧手裏的這一個明顯和以前的并非同一款。

“你別那麽緊張,”宋疏辭指了下耳朵,“他帶耳機了,而且……這東西其實聲音不大,是你太緊張了,才覺得吵。”

簡霧咽了口唾沫,“那你現在可以關了嗎?”

宋疏辭看了眼簡霧藏在身後的手,顯然,簡霧手裏的東西依然在震動,沒有絲毫關機停下的征兆。

“你先告訴我,和之前那個是一樣的嗎?”

“……不一樣。”

“那是我寄的嗎?”宋疏辭又問。

“不是。”

“那是誰?”

簡霧低下頭,鼻尖沁出了汗,“我不知道。”

“不知道?”

簡霧語氣有些無奈:“我真的不知道。”

宋疏辭突然伸手從他手裏拿過那個依然在嗡鳴的震動器。失去了手掌的包裹,它的聲音一下子暴露在空氣中,在寂靜的夜色裏顯得格外喧鬧。

“這種東西都寄到你這裏來了,你還不知道是誰寄的。”宋疏辭舉着那個震動器,氣得笑了一聲,“簡霧,你這幾年玩挺花呀。”

宋疏辭的動作有些重,從他手中取東西的時候擦得簡霧掌心有些痛。

但或許是因為被震麻了,那痛感又像隔着層玻璃,鈍鈍的,讓人抓心撓肝,卻抓不着,于是只留下了急躁與煩悶。

“你先關了好不好?”簡霧和他商量。

“那你告訴我到底是誰送的。”宋疏辭繼續追問。

“我要是知道我早告訴你了,”簡霧讓他這麽咄咄逼問,話語之間也帶上了火氣,“你能不能不要亂揣測我?”

“我亂揣測?”宋疏辭慣會在這種時候用反問,“行,這個你說不出來,那你能告訴我剛剛那個男的是誰嗎?”

簡霧看着他:“室友。”

“室友是什麽意思?”

“室友就是室友。”簡霧瞪了他一眼,“宋疏辭,你就非要往那種方向去想嗎?”

“是你讓我誤會。”宋疏辭說。

簡霧反駁道:“是你不相信我。”

宋疏辭對上他的眼神,忽然問:“你愛我嗎?”

簡霧讓他堵了下,偏開臉道:“我們已經分手了。”

“那你以前愛我嗎?……在一起的時候。”

宋疏辭非常喜歡在吵架的時候問他這個問題,但這對簡霧來說一直都是一件非常難以理解的事情。

他搞不懂兩個人都吵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上房揭瓦了,突然來一句“你愛我嗎”是什麽意思。

這就好像兩個武林高手正進行着你來我往的決戰,一方突然撓了一下另一方癢癢,讓人一下就不知道該怎麽繼續打了。

他也不理解這種顯然易見的問題有什麽問的必要。

怎麽?難道他在宋疏辭眼裏就是個神經病,雖然沒有愛,但是可以湊合着硬談七年戀愛?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個問題唯一的答案“我愛你”這三個字對簡霧來說,簡直比這世界上最難的語言還難說出口,他可能天生就沒點過情話上的技能點,讓他開口說“我愛你”還不如直接讓他找個樓跳下去。

他扭過頭,帶着點煩躁道:“我們能不能不聊這個?”

等了半天就等來這個答案的宋疏辭眼神明顯黯了一下,但或許是這個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宋疏辭眼底的失落并沒有持續太久,便轉變為了自嘲的笑。

他把手裏的禮物遞給簡霧:“忘了說了,我爸媽知道你生日,讓我給你帶的。”

他說完又像是替自己挽尊似的開口:“其實我也沒想來找你,是我爸媽非要我來給你送。”

簡霧看了他一會兒,一句“謝謝你”在嘴裏咽了又吞,但最終說出口的卻是:“知道了,我回去了,替我謝謝叔叔阿姨。”

他低下頭,伸手去接宋疏辭提着的精致禮品盒。餘光瞥見宋疏辭手肘夾在身側的白色盒子,順便伸出另一只手道:“那個也給我吧。”

他話音落下,宋疏辭突然抽回了遞出去的禮品盒。

簡霧拿了個空,不明所以地看向宋疏辭。

後者繃着唇,賭氣般道:“只能拿一個。”

“是要這個,還是要我爸媽給你帶的生日禮物,”宋疏辭看着他,“你選。”

簡霧剛剛軟和下來的一片心,當即又凍成了冰,他忍着怒氣道:“你是不是覺得逼我做選擇特別有意思?”

本來不知道來源的東西,簡霧就沒打算要,只是要帶回去好好查一查。但人是逆反的,宋疏辭越是逼他,他越是忍不了和他對着嗆聲。

“選吧。”宋疏辭一副非要跟他耗上的意思。

“行,我要這個。”簡霧面無表情笑了一聲,從宋疏辭手裏拿過震動器轉身就走。

宋疏辭的嘴唇一抖,他望着簡霧的背影,颠了颠手裏的禮品盒,啞聲道:“那這個我丢垃圾桶了。”

簡霧:“随便你。”

“好……好。”宋疏辭很重地笑了一聲。

他側身揚起手裏的東西,漂亮的禮品盒直接在空中劃出了一道流暢的抛物線。裏面裝的東西有些沉,砸下去的時候,發出了“咚”得一聲響,仿佛在簡霧的心髒上也叩了一下。

簡霧沒想到宋疏辭真的會丢。

他驀地頓住腳步,回過頭,正好對上宋疏辭泛紅的眼眶,還有他在月色下亦明亦暗的臉。

他忽然覺得心髒痛得厲害,好像被什麽人攥住了又松開,咕咕地流着血,帶着被壓迫後的酸疼。

“宋疏辭……”

簡霧的眼睫還是很輕地抖了一下:“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煩你這樣。”

他終于又一次打破了自己不翻舊賬的flag,絮絮道:“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不管男人、女人、你認識的、不認識的,只要我和誰多說一句話你就要吃醋,從我二戰失敗跟你去A市之後,你更是恨不得把我關家裏。因為你的幾句話,因為你的不高興,和你在一起七年,我連朋友都不敢交——”

“你覺得你交的那些朋友是朋友嗎?”宋疏辭打斷他。

他看着簡霧,紅着眼,眉心很輕地擰着,“你心總是那麽軟,不想讓這個不高興,也不想讓那個不開心,守着這個護着那個,最後大家就覺得怎麽欺負你、不尊重你都可以,反正你脾氣好,你不會生氣的,從小學到大學你被你那所謂的友情坑多少次我都不想說了,就說現在……”

他目光落在宋疏辭的手上,“哪個真朋友,給你寄這種東西?”

“是不是真朋友你說了不算,”簡霧站在原地,做了個深呼吸,“我說了才算。”

“你說?你會說什麽?”宋疏辭像是想起什麽,“哦對了,我剛還想說呢,你那個室友是不是把我認成程仙了?他經常來你家?你現在還在跟他來往,是嗎?”

“是又怎麽了?”簡霧問他。

“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他不是什麽好東西,讓你不要跟他走那麽近?”

宋疏辭說:“小時候你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他都要分一半,想幹什麽事自己不敢,永遠都是撺掇你去出頭,上中學的時候還把你照片拿到班裏賣給同學,你還要被他坑幾次才能清醒?簡霧我真的很好奇,怎麽你對別人都這麽寬容大度,對我就這麽狠心呢?”

“我和誰交朋友不交朋友是我的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來替我打抱不平,宋疏辭,你能不能別總把我當小孩子一樣,覺得我連最基本的分辨力都沒有?”

“程仙他是很摳門,又愛算計,做事沒有分寸,說話很招人煩。”簡霧說,“但是我複試沒過在A市待到快抑郁的時候,你忙着整夜整夜做實驗回不來的時候,是程仙每天開導我。後來你一整晚都不接我電話的時候,房東罵我趕我走的時候,也是他二話不說就把所有的積蓄打給了我,讓我別擔心沒錢。”

“我承認,我當初不應該不辭而別,之前那一年也不該騙你,這是我最對不起你的兩件事,你生我的氣,我理解,”簡霧說,“但是宋疏辭,你說他們不尊重我不在乎我的感受,可你又真的尊重在乎我的感受了嗎?”

他蹙着眉閉了閉眼:“從小到大,只要你覺得你是對的,是為我好的,我就得聽你的。”

“你看,就在剛剛,”簡霧指着垃圾桶道,“你又在逼我。”

他很重地嘆了口氣,整個人都顯得很疲倦,像是如果後面有堵牆,他就靠上去了。

“宋疏辭,你什麽時候才能意識到,我是你的男朋友,不是你未成年的弟弟。”

這回宋疏辭不再說話了。

一貫愛挑簡霧話裏毛病的人,這次連聽到他把“前男友”誤說成“男朋友”的時候,都沒有多說什麽。

他怔在原地,月光下他的眼睛黑漆漆的,隔着層鏡片,讓人看不清裏面攪動的情緒。

簡霧從小到大都不是一個愛吵架的人,過度的情緒輸出會讓他的後腦勺隐隐作痛。

他知道吵架的時候太上頭腦子容易發懵,說出來的話可能會有些傷人,但他這會兒實在是不想再分析宋疏辭有沒有被傷到了。

他只想一個人呆一會兒。

簡霧按了按疼痛的眉骨,把嗡鳴的震動器塞回了宋疏辭手裏。

“那東西我不要了,”他說,“我明天還要上班,回去睡覺了。”

轉身時,一直無聲伫立的宋疏辭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簡霧穿得很少,薄薄的一層衣料,足以讓他感受到宋疏辭溫熱的皮膚與微顫的指尖。

他聽見宋疏辭拿起那個遙控器,嘗試着調節了幾下。

聒噪了半天的聲音驟然消失,夜色終于又恢複了平靜。

而後宋疏辭把那個安靜下來的震動器連同着遙控器一起塞回了他手裏。

“試出來了,一共八個擋位,按到最後就是關。”

簡霧背對着他,只能感覺到手腕上的力度。

但這次不是不容反抗的,而是相對溫和的。仿佛他動一動手腕,就能掙脫了。

但他沒有動。

“你以前不讓我喝酒,你自己也少喝一點吧。”

他聽到身後的人道:“真的對肝不好。”

說話的同時,那只手松開了。

簡霧點了點頭,揉了下手腕,往黑暗的樓道裏走。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擊掌聲,一瞬間喚醒了簡霧頭頂聲控燈。

暖黃色的光灑在身上,簡霧下意識地擡了下頭,卻沒有回頭。

宋疏辭站在夜色的樓道口裏看向他。

“簡霧。”

星夜兼程地過來,吵了一場架,差點忘了來的目的。

說了那麽多,他總算把那句話說出口:

“祝你二十八歲……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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