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21(上)

21(上)

南山以為付玉玢可能折到頸椎要癱瘓了,實際上只是突然的沖擊讓他短暫暈厥,到醫院沒多久就醒了。

但他不敢表現出自己完全清醒了。他眯着眼睛,觀察床邊坐着的女人,她的頭發順滑,仔細看的話口罩下面的臉蛋還畫了一點淡妝,她的耳垂分別戴着一粒珍珠,再往下看,她穿着一條綠色的連衣裙。這麽冷的天氣,她卻把那條綠色的連衣裙穿在了身上,外面套着一件黑色大衣,腳踝和腳背直接暴露在外面,應該是路上凍到了,有點發紅。

南山溫柔地低着頭,手裏在削一個蘋果,她不急不緩,蘋果皮一圈接一圈被剝離身體,最後被切斷。

付玉玢腦子裏還模糊有些印象,他們到底說了什麽做了什麽然後才到這裏來,看到綠裙子,他打了一個哆嗦。

南山察覺到他醒了,南山把蘋果随意放在茶幾上,起身虛掩上病房門,回頭重新坐下,摘下口罩大口大口吃起了蘋果。她的下巴上還有被付玉玢捏出來的痕跡。

現在付玉玢是确實被吓到了,閉着的眼睛睫毛卻一直閃啊閃,看着像捕蠅草觸電了。

南山看了他一眼,自顧自地說話,“我小時候和我媽媽去煙站檢煙,我們村裏有一個叫劉老三的人,因為別人不承認對他說過的話,他就把自己的肚子劃開了,腸子滾在地上,那些灰飄起來又落下......真是可憐啊,那些人說了不承認說了,做了就裝沒做過,老實了一輩子的人無法揮刀向他人,只能揮刀向自己......”

付玉玢簡直不知道她沒頭沒腦地在說什麽,一動也不敢動,手心直冒汗,心跳也快了起來。他感覺到南山在慢慢靠近,對着他的耳朵說:“很多問題不在于它的大小,而在于人們面對它時的态度,但我不是劉老三,我不會把刀朝向自己,你聽得懂嗎?”

南山的語氣就像在教一條不聽話的狗。“你想幹什麽?”他虛弱地問。

“照顧你呀。我已經打電話和你父母說了,他們不會來的。哦對了,公司的事情,你爸爸叫你不要管了。他讓我好好照顧你,還謝謝我,讓我改天和你回成都去玩。”

輕快的語氣讓他心慌,付玉玢着急地尋找,到處亂摸。

南山從自己包裏拿出來兩部手機,“你在找這個對嗎?”她打開他的備用機,在他面前展示了一下。

付玉玢急了,“還給我!”

南山卻笑了,“還給你?怎麽可能?等着你用手機上的東西坑我嗎?哦對了,在你的硬盤裏我發現不少有意思的東西呢。行賄、恐吓、財務造假......你也太不小心了,怎麽能把資料都放在同一個地方呢?知不知道掃黑除惡還沒有結束?也不知道如果你父親付佳山和你的‘爸爸’路不平都栽在你手上的話,那場面會有多好看。你說到時候,羅律師還保得住你們嗎?”

病房裏只剩儀器的滴滴聲和南山咬蘋果的聲音,每一聲“咔嚓”都直接撞在付玉玢的腦門上,他又想到那句“你們為什麽要自己找死”,剛才以為是幻覺,現在又覺得是真的了。他的表情變得怪異起來,南山從來沒在別人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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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你放過我。我什麽都不會說的。”

“我是真沒想到,你為了錢能做到這個份上。沒想到你也是個豁得出去的。你的‘好爸爸’好像很疼你嘛,但你們也太喜歡自拍了吧。”南山一邊劃手機,一邊嗤嗤地笑。

“求求你,放過我吧。”

“你放心吧”,南山還在操作兩部手機,“你的資料和硬盤就先放在我這裏,我會好好保管的。手機還你,好好休息,我過幾天再來看你。對了,住院費是用你的手機交的,自己慢慢核對。”她吃完最後一口蘋果,把核丢在垃圾桶裏,沒有擦手直接把手機丢給付玉玢,屏幕上兩道蘋果汁印子。沒等她走出病房,付玉玢急忙擦去印子打開手機——已經恢複出廠設置了。

回家已經淩晨 1 點了,一進門,她平靜地脫下綠裙子,用手撫平褶皺,手掌刺痛了一下,像是不小心在哪裏劃到的。她搓一搓自己的手掌,瞥一眼窗外,窗外的景色還是一樣的寧靜,那些樹一言不發地看着這一切,它們不關心這間屋子裏發生了什麽,只在意陽光是否按時到來。

她又想到了和付玉玢初相識的那個夜晚,她為當時的抉擇感到可恥。她不應該對已經了解透徹的事實依舊充滿幻想,期待遇到一個例外,她不該把無力感寄托給一個男人,祈求得到所謂的安全,像一只 只會哭泣和無力揮動無毛翅膀的易死幼鳥。

這種期待讓她覺得自己很惡心。

根本不會有也許和萬一,結局從一開始就定好了。愛侶最終會相互折磨,撕開面皮,沒有人能夠在熱情和僞裝中持續生活,愛情只是虛弱的男女打發不安的無聊借口,男男女女試圖用新的人和新的問題,去解決舊的問題,就像用鹽去封裂開的堤壩。

這是一次非常沒有意義的嘗試。她确信了自己壓根就不渴望愛情,渴望愛情時她是易碎的,只有把愛情從身體中剝離出去,自由的感覺才會回到胸腔裏。

這一夜,她第三次獲得了掌控的自由。

第二天南山就聯系了代理,接下了所有線下工作,只要有出場費,什麽活動、采訪、寫推薦,只要不犯法,安排她幹什麽都可以。

她本想再找一處房子,但錢已經給到明年 6 月了,何必便宜別人,何況工作要真安排起來,看房子就騰不出來時間了。

《尋找金福真》改編的電視劇元旦過後就能上映,宣傳進入了密集階段,《高歌》沾了光一路高歌,公司不遺餘力地在推它的版權,只等它像其他作品一樣賣出去一個好價錢。事實上也确實有可能,人們對它的探讨比《尋找金福真》熱烈得多得多。

“還沒放棄啊?”小姜看到谷子在看《高歌》的網評,臉都快貼到屏幕上去了,用筆記本在她眼前晃了晃,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

谷子朝後縮了一下,調整坐姿,“哎呀我看看而已嘛,這書最近很火的。”

“得了吧,我看你是下雨天的王八不打雷不松口。”

“說什麽呢,沒大沒小的”,谷子一巴掌拍在小姜的屁股上,小姜正欲申辯,谷子托着腮說,“不過她的寫作風格變化真夠大的。诶,你說真的會有人把自己當成小說主角一樣地活着嗎?總覺得這個南山有點神經質......精神狀态不是很好的樣子。”

“寫小說的都愛故作高深,現實可比小說精彩多了好吧,看看這些案子”,小姜皺着眉頭指一指電腦,“我看你去寫小說也能火。”

“我可沒那本事,讓我抓壞人可以,讓我寫文章,要了命了”,谷子搖搖頭,“誓師大會到底幾點才開始啊?我今天還有事要出去呢!”

“可別缺席了。今天有媒體來,流程走完也就幾分鐘誤不了事的。你要缺席了,那才真的有你受的。”

谷子最怕這種什麽動員大會、專項行動誓師大會,好好的警察不追案子,對着鏡頭宣誓有卵用,宣誓要是管用,那人人都在家裏宣誓“我一定要上清華我一定要掙五百萬”不就行了?不過她也不敢說,只能左翻翻右翻翻,等政治處通知大家統一下樓。

“《高歌》,這人的書名真是越取越短,我看下本書估計就一個字了......”谷子一邊碎碎念,一邊整理自己的辦公桌。她可太久沒整理辦公桌了,就沒有“一個案子結清楚以後整理一下桌子再辦下一個案子”這種說法,都是“這個案子沒辦出個屁呢下個案子就來了”,這桌子堆得跟野生礦場似的。

她一樣一樣整理着,一直整理到蒙禮當時拍給她的那一疊照片,她抽出來走馬觀花地看了一遍。

先前竟然還覺得陳河一定是南山殺的,現在看着照片,她确實算守法公民了。南山買東西的,和朋友吃飯的,在公園散步的......一張張照片組成了一場以南山為主角的真人秀,谷子看過一遍,放回文件袋丢在抽屜的最下層。

宣誓大會開始了,公安局大門口烏泱泱一大片警察,三個機位拍攝着這些有點不好意思的面孔。“牢記初心使命,勇于擔當作為......”真喊起口號,谷子心裏竟然還挺激情澎湃的,好吧,宣誓還是有用的。她一邊想這個,一邊聽局領導簡短的講話,一邊觀察前排民警的辮子......看着看着,她的腦子裏突然出現一張照片,準确的說是兩張。

她着急了,她需要核對自己的假設。“簡短的發言”現在變得像銀河一樣長,谷子急得直敲褲縫線。

又等了三分多鐘,終于結束了,谷子第一個跑進大樓搶先坐電梯,局長被她吓了一跳,一看背影是她,笑着搖搖頭随她去了。

沖回辦公室以後,谷子把抽屜打開,再次翻出那些照片,找到一張不是太清晰的照片,上面是南山和一個矮個子老人在交談;她又打開陳河案件的電子檔案,找到陳河手機資料,找到相冊,一直翻一直翻,翻出來一張對焦失誤的照片,是一條手臂,像是偷拍的。

她把蒙禮拍的照片舉起來,對照屏幕裏那張對焦失誤的照片,越看越像,越看越像。

陳河手機裏那條手臂上的紋身圖案,和矮個子老人手臂上的紋身圖案,好像是同一個。

她得再見一次排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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