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28(上)

28(上)

這一夜谷子終于睡着了,她沒有做夢,一覺睡到了天亮。

清晨的鬧鐘還沒響,谷子就換好了衣服,她把衣領壓得整整齊齊,綁好了馬尾,對着鏡子定定地站着打量了自己好一會兒,開車去接南山。

南山也已早就準備好等在小區門口,她拿着谷子遞過來的手機,輸入了地址,“她沒接電話可能還沒起來,我們先過去吧。路上得好一會兒呢。”

兩人都沒怎麽聊天,只是堵在早高峰裏,緩緩向着普萊住的地方前進,快要達到時,谷子自顧自地說:“不知道她是不是也願意豁出去。”

“去了就知道了。”

“你說的她有辦法,是什麽辦法?”

“從墓地回來以後,她就說讓我盡快搬家,什麽也別管,如果真的有萬一,她有辦法。我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麽意思。”

到普萊住的小區,南山走在前,谷子走在後,這個小區沒有電梯,普萊好像從來沒有搬過家,沿着有點昏暗的樓梯走到 5 樓,她們對視了一眼,南山敲響了普萊的房門。

沒有人應門。

谷子有點着急了,咚咚咚地敲了好幾遍。

“這大清早的你們幹嘛啊?”是對門的鄰居,一個胡子拉渣的大漢,“你們找誰?”

“不好意思,我們找您對門。”

“早搬走了。”

“什麽?”

“前天?還是大前天?哎呀總之已經搬走了,你們快走吧!煩死了真是的這大清早的整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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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罵罵咧咧轉回自己家裏,南山的心涼了半截,她掏出手機,又給普萊打了幾個電話,一開始還只是無人應答,到了後面就直接關機了。

谷子沒有氣餒,“我們去公交公司找她女兒。”結果到了公交公司,普萊的女兒林琦早就已經辭職了。

普萊擺明了不想摻和這件事,她已經料定了南山沉不住氣,在無人注意的時候,靜悄悄地帶着女兒消失了。

一個是不能辦案的失意警察,一個是沒有證據推翻羅漢無罪的作家,在離她們不遠處的陰影裏,還有許許多多的人指着這件事保證最近的 KPI。

除此之外,胡律師說“調查記者已死”,卻忘了還有“前調查記者”,如今已經創業成功的網友 X,出于對事件的好奇,加上有錢有閑人脈廣,X 從最初羅紅雲案出現時就開始了調查。不能說 X 的調查有多詳盡,或者多準确,但是在沒有任何一家媒體深入了解過來龍去脈的情況下,X 的調查結論長文《從長坡街到公安局,是誰在作惡?》很快沖到了各個平臺的熱搜最前端,朋友圈裏也刷了屏,無盡的流量像海嘯般朝 ta 湧去。

在這篇文章裏,X 提到了幾個重點,簡單來說就是:

1,嫌疑人羅漢對死者羅紅雲非常惡劣,不僅沒有盡到撫養義務,還茍合長坡街的非法團體組織趴在羅紅雲這樣的女性身上吸血;

2,長坡街的實際控制人龍哥,大名周天龍,是時任長坡街轄區派出所所長的周焱之侄子,長坡街的長期存在是因為周焱打傘的緣故。周焱在 2018 年的掃黑除惡專項行動中已經被追責,但周焱背後的人又是誰?

3,新銳作家南山就是當年從長坡街走出去的“姐妹”,甚至極有可能與羅紅雲死亡案有關聯;

4、在南山的作品《尋找金福真》與羅紅雲死亡案高度相似的情況下,調查此案的馮小谷不僅沒有重新調查,甚至和南山來往親密;暗示當年馮小谷為了升職草率定案,并在事後收取南山的好處,幫忙隐瞞南山涉案的事實。

為了填充這個調查,X 還訪問了很多人,谷子畢竟在職,人際關系很難打聽。南山就不一樣了,說到底她只是一個平頭百姓而已,所以這篇文章裏不僅出現了她的老師、同學、前同事,甚至還有付玉玢。

“女的”,“作家”,“長坡街”,這三個詞一起出現,鍵盤大師們可真就高潮了,這些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霎時間就像嗜血的蒼蠅,無須號召,不用組織,嗡嗡嗡嗡嗡嗡嗡一股腦撲來,趴上別人的屍體刷刷刷舔上一陣,再用各種新奇古怪冠冕堂皇高高在上的語言痛斥這屍體死得不夠新鮮,不夠刺激。

她應該再炸開一點,或者幹脆碾爛了,更血腥才更美味。什麽?還沒死?這是個活生生的普通人類?我才不管這個,她有沒有情感?這事兒是不是真相?這些關我屁事,我就希望她死得越快越好,沒別的理由,我也不恨她,就是希望她趕緊死,哈哈哈!再說了,就算真死了又不關我的事,我又不用付出什麽代價。就是萬一要重新注冊一個賬號有點麻煩......真他媽的,這女的死了還要給人添晦氣,爛貨!

等等,還是趕緊先發一條動态吧——“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OK,完美,唉,一下子好空虛,下一個罵誰呢?刷一刷吧......好哇,這兒有個讨論的帶孩子的!太好了,看我罵死她!

這黑壓壓的蒼蠅一片接一片飛來,遮雲蔽日,個人的反抗是那麽無力,南山只能躲在家裏。公司暫停了她所有的工作,快要播出的電視劇制片方急得要死,在這個節骨眼上,怎麽會出這樣的事情?宣發趕緊把“新銳作家獲獎作品改編”的宣傳點緊急撤下來。書店裏新書上架的地方沒再擺着《高歌》,《尋找金福真》也不見了,線上書店還沒有下架,只是顯示“0 庫存”。南山走到哪兒都會有人把她認出來,她的居住地址早就曝光了。她不敢上網,不敢出門,也不敢點外賣。

麥子一直在工地,上個項目完工後,她換到了新項目,一個更偏遠的地方,不知道她是沒看到還是不想過問。歐陽陽和華姐倒是第一時間趕到了她的身邊,趁着夜晚,歐陽陽找了幾個工人,幫着南山搬到了華姐家裏。

這時候她才知道,華姐換了一套更小的房子,只有一個卧室和一間小小的書房,搬過去以後她就住在小書房的折疊床上。

南山和貓蓋着一條繡着大牡丹的紫色毛毯,華姐輕輕關上卧室的門,進來蹲在折疊床邊,摸了兩下漏出來的貓腦袋,給一貓一人掖了掖毯子,壓低聲音說:“現在是特殊時期,幹什麽都不方便,我想請黃玉周末來幫幫忙,到時候他出面給你找個新地方,不會有人發現的。你覺得好不好?姐想先問問你的想法。”

“陽陽會張羅的,她找個新地方.....你這兒太小了,我們一起搬過去。”

“我們夠住了。這裏凡凡上學方便。”

姐妹倆沉默了好一會兒,舊空調嗚嗚嗚地低吟着,華姐把手放在南山的肩膀上:“沒事兒,沒有過不去的,就這麽一陣子。什麽也別怕,什麽都別想,你沒有做錯什麽。都會過去的。”然後像摸凡凡一樣摸了一下她的額頭,關燈出去了。

燈關了,仍有外面的光亮從窗簾縫隙透進來。南山盯着那條亮光在想普萊。不知道她知不知道現在自己面臨着什麽,不知道她究竟在哪裏,她還會回來嗎?如果沒有普萊,谷子和她還能成功嗎?

她爬起來,從包裏翻出自己之前寫好的信,又讀了一遍,在凡凡的文具裏找到了膠水,黏上了信封。

第二天清晨拜托華姐寄了出去。

谷子沒有放棄找普萊,她把普萊生活過的地方又走訪了一遍。那些和普萊打過交道的人,都說她話很少,脾氣溫和,說話做事都是慢悠悠的,好像沒什麽事會讓她生氣。

花店隔壁的阿姨看到谷子來問普萊,嘴上誇得停不下來,卻都是在誇孩子:“小普的女兒和她感情很好的,周末經常到花店來幫忙,性格也特別開朗,看到我們就阿姨阿姨地喊,又幫我們弄那個美團,教我們弄直播,還幫我們幾個老太婆拍抖音......哎喲真的是好乖的女娃。”

“普萊關店那天有沒有和你們說去哪兒呀?”

“沒有說。就是給我們一人送了兩袋東西,喏,這個精美的我一直沒舍得打開。你看嘛妹妹,你拆開看不要緊的。”

谷子小心拆開蝴蝶結,紙袋子裏是一個盒子,盒子打開是一把木梳子,沒有商标,可能是自制的。還有幾袋香包,聞起來有點桃子味。倒也不是什麽特殊的東西。

“她是突然搬走的?有人幫忙嗎?”

“不突然呀妹妹,她早就計劃要搬了。說老了,冬天遭不住這個天氣,想搬到更南邊的城市去。”

看來普萊不是因為墓地那一次才行動,或許早在自己通過南山認識她之前,她就準備好消失了。既然是早有預謀,要找可就不容易了。

谷子心焦得不行,時間快來不及了!

她聯系了南山,兩個人在華姐家見了一面,出乎她的意料,南山沒有很憔悴,精神狀态也挺好的,不知怎麽的,她放心多了。

“如果案子真的重新查起來會怎麽樣呢?”

“有一半概率羅漢會無罪釋放,但也有可能不會。”

“那你呢?”

“會被撤職吧,黨內處分,然後發配到下面去。”

“你後悔嗎?”

“不知道......普萊一次都沒聯系你嗎?”

南山搖搖頭。

華姐下班了,見到兩個人,驚了一下。凡凡一進家門就挂在南山身上,華姐拍了一下她的屁股,把手裏的東西放下:“來,黃玉寄來的,說今年只有這麽點兒全給咱們了。十一,剝給你朋友吃。”

南山打開袋子一看,是鄉下老家一種叫“拽哩”的果子做成的糕點,她麻利地把芭蕉葉子剝開,切塊放在碟子裏遞給谷子。

現在看來,南山精神還可以想必是有家人陪着的緣故了,當着華姐和孩子的面不好推辭,谷子接過糕點,吃着吃着想起來一件事,拿出手機打開相冊,“你認識這個嗎?”

凡凡湊過來看了一眼仰頭看着南山,“小姨,是個木梳子。”

“普萊送給鄰鋪的。”谷子說。

“看不出來什麽特別,挺常見的......”南山端詳着照片,放大看看,又重新縮小,搖搖頭還給谷子。

華姐換好衣服,“說什麽呢?”

“媽媽小姨和這個姐姐在看木梳子。”

“你倒挺會來事,小姨的朋友就叫姐姐是吧?我看看呢,什麽梳子。”

谷子有點別扭,還是遞過去。華姐也看了一會兒,看不出門道,“我倒關注了一個做這種東西的大 V 呢,問她說不定知道。”

谷子看了一眼南山,南山直接說,“那就問問看吧。”

大 V 雖然又要科普、又要直播、還要和網友吵架,但回這種請教問題的私信倒很快,沒等她們吃好糕點,就看到大 V 回了長長的一段話。

你好,感謝對我的關注。你發來的圖片我已經看了,因為梳子體積太小了,很多紋理看不出來,但是我覺得這應該是柚木。柚木有明顯的墨線和油斑,摸上去應該是滑滑的,手感十分細膩,就像被油浸泡過。還有氣味也能辨別,柚木散發一種特殊的香味,像橡樹和桃樹結合的味道。這種木頭是緬甸的國寶,不過泰國和老撾也有。柚木價格比較高,硬度也大,很少有這樣做成小物件的,這人手藝很不錯。像你問的雲南地區的話...緬甸國境線比較長,我覺得最有可能的話就是瑞麗了。如您找到了,還請告知我,我也很想認識這樣精巧的手藝人。又是瞎編的,垃圾作者

“确實,那個裝梳子的盒子确實有桃子味,我還以為是香包的味道,看來是梳子本身有氣味。你知道普萊在瑞麗有親人或者朋友嗎?應該是別人給她,或者她托別人做的。”

南山想了好一會兒,“好像普萊和羅紅雲認識以前就是在芒市工作。啊!芒市離瑞麗很近!可是......”她看了一下健康碼下面的中高風險地區,眼皮垂下來,短短的睫毛微微抖動,“瑞麗疫情管控挺嚴的,并且芒市和瑞麗都挺大,我怕找不到她......”

“不要說喪氣話,先去找,找了再說!我這就托邊境上的兄弟姐妹問一問,看他們能不能打聽到這麽好的手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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