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更
第49章 一更
周元瑢一擡頭, 就看見宋玉理灰溜溜轉過身要走。
他稍微一思量,如果今天就這麽放過宋玉理,以後少不得還要生事, 不如趁此機會,把事情說開來。
“宋玉理。”周元瑢叫道, “你等一等。”
宋玉理身形一僵,停下腳步, 緩緩地轉過身來,臉上盡是驚疑之色。
周元瑢竟然主動叫他了,不是一直裝作失憶, 要和他撇清關系麽?
宋玉理的眼圈微紅:“元瑢, 你終于肯理睬我了?”
董方規看看周元瑢,又看看宋玉理, 他不知道這兩人是什麽關系, 卻知道宋玉理是怎樣在人前抹黑周元瑢的。
周元瑢好不容易憑實力澄清了謠言, 為什麽又要去招惹小人呢?董方規不理解。
董大人則未曾見過宋玉理,并不知道他就是傳謠的人, 他以為這人是周元瑢的朋友, 便沒有說話。
“嗯,我有些事想跟你說明白。”周元瑢點點頭, “先介紹一下吧,這位大人是将作監的大監事董大人,這位是我的同僚董錄事。”
宋玉理遠遠見到過董大人, 對這個面相嚴厲的大監事有些畏懼,旁邊的董方規, 他也有些眼熟, 想來是早上去将作監找周元瑢的時候, 見過一面。
“董大人,董錄事。”宋玉理弱弱地向兩人見禮。
董大人“嗯”了一聲,董方規則上下打量着宋玉理,沒有還禮。
董大人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兒子。
“這是我家以前鄰居的小公子宋玉理。”周元瑢介紹宋玉理,完全沒有提到“朋友”或是“舊交”這樣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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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你們聊。”董大人以為周元瑢要和人敘舊,便帶着董方規要先離開。
“董大人,董錄事,我是想請你們做個見證。”周元瑢直截了當地說道,“我确實和這位宋公子以前認識,不過也僅僅是認識,自從今年九月,我家出了一些變故,我生了一場大病,醒來之後,就忘記了很多事,所以,現在,對我來說,這位宋公子和陌生人沒有什麽分別,這樣說來可能有點絕情,但是事實如此。”
董大人有些詫異,董方規則露出了“原來如此”的表情。
“你怎麽能這麽說……”宋玉理又委屈起來。
周元瑢及時截住他的話頭:“但是這位宋公子,不知出于什麽原因,在我參加将作監考試的過程中,屢屢在公開場合暗示周圍人我的家世不好,所以我肯定沒法通過将作監的考核,如果我通過了,肯定是因為我攀附權|貴,通過不可告人的途徑進入将作監。”
宋玉理越聽越不對,周元瑢不僅沒有避諱在同僚面前講起過去,還主動挑明了,這與他之前的态度完全不同。
宋玉理驚疑不定,睜大了眼睛:“元瑢,你這是什麽意思?我說的都是真話啊,你确實在流觞會上,試圖攀附大皇子……”
“宋玉理,”周元瑢笑了,“請問以前的周元瑢,有什麽合理的晉身之途嗎,他能光明正大地考取功名嗎?不能,那麽,他想參加大皇子的流觞會又有什麽不對?這能叫攀附權貴嗎?這叫英勇自薦!”
宋玉理哽住了。
董大人和董方規也知道周元瑢的出身,聽到他這麽說,确實有理,水往下|流,人往上走,多少能人才士,都想憑着流觞會在大皇子面前一展才華,這也不能說就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吧。
“再說現在,我參加将作監的考核,通過考核,光明正大進入将作監,這和以前的流觞會有什麽關系呢?因為我在流觞會上吟詩作賦,試圖引起大皇子的注意,所以能進入将作監,就一定是走了後門了?這也未免說不通吧,如果我有這走後門的本事,還至于在流觞會上碰壁嗎?”周元瑢搖搖頭,感到匪夷所思。
“可是……”宋玉理深吸一口氣,“你只會吟詩作賦,根本不懂工匠方面的事,怎麽可能通過将作監的考核呢?”
他這話一說完,董大人和董方規都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周元瑢不懂工匠方面的事?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周元瑢怎麽參加的考試,怎麽答的題,都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經過的,絕無作假的可能,說這樣一個被将作監考核評為第一的人不懂工匠之事,這個宋玉理才是真的什麽都不懂還在胡說八道吧。
“呵呵,”周元瑢就等着宋玉理這句話,他還生怕他不說,“你的意思是說,董大人在将作監的考核中,給我放水了?”
宋玉理悚然一驚,就算他真的這麽想,也不至于傻到在董大人本人面前表現出來啊:“我、我不是……”
董大人驟然沉下臉,整個人的氣場也變得冷森森。
這還是頭一次,有人質疑他考試不公正!
人在官場中,總有一些不得已的時候,比如大皇子要安插那個叫趙三的人進将作監,這種事,虞上卿都沒法推拒,董大人也只好照單收下。
但是,在考試成績公布的時候,董大人堅決地給趙三排到了最後一位。
天底下公平的事本來就不多,董大人盡力維護着将作監的門檻,維護着将作監考試結果的公正。
現在,他卻被一個嘴上沒毛的外行小子質疑了。
董大人冷聲道:“宋玉理是嗎,你是哪個部門的?”
宋玉理哆嗦了一下,直想腳底抹油開溜。
“之前考試的時候,他推薦我去織染署來着。”周元瑢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宋玉理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他央求地看向周元瑢:“我真的不是這意思……”
“他說織染署有他相熟的哥哥,可以給我放水,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周元瑢笑吟吟地看着宋玉理,把宋玉理之前在他面前得意洋洋炫耀的話也跟董大人抖了出來。
宋玉理的身子抖起來,他難以置信地望着周元瑢:“元瑢,你為什麽這樣對我,我是一番好意,才告訴你的,我……”
他這話說到一半,董大人冷哼一聲:“看來是真的了,宋玉理,你倒是很能耐啊,自己屁|股不幹淨,還在這邊傳播我們将作監的謠言!”
“董大人,就是他,就是他一大早跑到我們将作監來,說周常侍的壞話。”董方規一臉厭惡地看着宋玉理,跟他爹告狀。
“怪不得今天這麽多人跑到我跟前問我是不是跟周家有什麽特別的來往,原來,始作俑者竟然是你。”董大人氣不打一處來,他伸出手,擰住宋玉理的衣領,在他逃跑之前,拎小雞似的把他拎起來,“我現在就跟你去找劉大人對質,問問他,你這號搬弄是非、不學無術之徒,到底是怎麽招進織染署的!”
宋玉理驚恐萬狀,連連哀求董大人,董大人正在氣頭上,當然不可能放過宋玉理,宋玉理目光搖曳,落在周元瑢身上,他連忙向周元瑢求救:“元瑢,你看在我和你是朋友的份上,求求董大人吧!我真的是一片好心,真的想幫你,并沒有惡意啊!”
周元瑢笑道:“清者自清,如果你沒有走後門的話,去澄清一下也是好的。”
“周元瑢!你為什麽要這樣害我!”宋玉理見沒了希望,忽然一改之前柔弱的模樣,恨恨地沖着周元瑢大聲道,“你就是見不得我好,對不對,你明知道,除了織染署的機會,我再也沒有別的立身之法了!你連這個也要剝奪,你簡直沒有人性!”
周元瑢還沒說話,董方規先聽不下去了,他往前一步,攔在周元瑢和宋玉理中間,斥道:“怎麽,就允許你在大庭廣衆之下傳播謠言,就不允許周常侍說一點真話了?周常侍說出你曾經對他說的話,就叫見不得你好?那你之前的所作所為又是什麽?”
“我……董錄事,你并不知道,我和周元瑢之間,絕沒有他說的那麽簡單,什麽忘記了一切……他就是裝模作樣!他一定攀附上了誰,否則不可能這麽順利進入将作監!我不相信,我對他知根知底,他絕沒有這樣的能耐!”宋玉理氣急敗壞之下,已經開始口不擇言,“以前的周元瑢,什麽都不會,整天死氣沉沉,怨天尤人,若不是我,他可能早就投河自盡了,可是現在……現在,他卻裝出一副光鮮亮麗的樣子,好像自己真的成了人上人,我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他是很自卑的,他……”
董大人都聽不下去了,正好兩名尚方署的差役經過,董大人把宋玉理往他們中間一丢,叫他們扭送到織染署劉大人那裏去,就說他叫送去的,他稍後就來。
宋玉理斷斷續續的啜泣和怨恨的言辭逐漸飄遠,周圍終于清靜下來。
董大人嘆了口氣,沖周元瑢搖搖頭,臉上的表情分明在說,你怎麽攤上這麽一個鄰居。
雖然沒有經歷過以前周三公子的生活,不過,從他這個朋友宋玉理的身上,周元瑢已經能窺見那個可憐的周三公子,過的都是什麽日子。
就算是為了周三公子報一個小小的仇吧,周元瑢今天就認真了,一定要把宋玉理弄出少府寺。
“董大人,我覺得此人心術不正,留在少府寺沒有好處,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和他公開對質。”周元瑢道。
董大人一點頭:“那倒不用,我作為大監事,質疑一下別的部門的考核流程還是有權力的,你就不用操心這事了,清者自清,如果他真的沒有走後門,那也沒有人能把他怎麽樣。”
“那就勞煩董大人了。”周元瑢拜謝道。
三人約定過明日見面的時間,周元瑢離開少府寺,回到家中。
待他換上趙師傅的行頭,再前往少府寺點卯時,正看見一群人圍在織染署門前議論紛紛。
宋玉理和另外一個陌生青年被打包扔了出來,一名矮胖官員正站在臺階上,氣得吹胡子瞪眼,擺手叫差役快把這倆人弄走。
宋玉理不甘心,哭泣哀求着矮胖官員再給他一次機會,旁邊的陌生青年則面如死灰,癱倒在地。
“我們織染署本來沒有什麽門檻,手腳利索,心思靈敏的年輕人,我們都歡迎他來,誰知道,卻有些人把這裏當成什麽垃圾都能收的地方。”那矮胖官員氣道,“寧友德!要不是你爹以前是織染署的老工匠,看在他的份上,我們才讓你進來,沒想到你才進來沒兩年,就開始幹賣官鬻爵的事兒了?你可真是狗膽包天啊!”
“劉大人,消消氣,為了這兩個渣滓氣壞了身子不值得。”有人從旁勸道。
周元瑢站在人後,看了一會兒熱鬧,知道這個矮胖官員就是織染署的監事劉大人,董大人果然雷厲風行,這才一會兒工夫,已經把事情查清楚了,把人轟出來了。
他冷眼旁觀,宋玉理哭哭啼啼,哀求不休,旁邊被他連帶揪出來的寧友德坐着生悶氣,可能是被宋玉理哭得煩了,寧友德忽然站起來,大吼一聲,把宋玉理踢到一邊,大步走出織染署的場院。
宋玉理躺在地上,半天起不來,大約是也沒想到,他關系好的哥哥,竟然會這樣對他。
只是大家還要工作,不可能讓宋玉理橫躺在路中間。
片刻間,劉大人叫來兩個身強力壯的差役,把宋玉理從少府寺院子裏拖了出去,扔在西華門外面的路上。
場院裏看熱鬧的人紛紛散去。
周元瑢擡腳往将作監走去,拿出趙三的名帖,在一名主簿那裏點了卯。
出門時,他接收了來自董大人和幾名二把手的鄙視目光。
沒有辦法,人設如此。
離開少府寺,周元瑢主動來到金滿堂後廚,彙報今天的點卯情況。
喬老板得到了關于周元瑢的第一手消息,十分滿意。
不過,他感到好奇的是,這個周元瑢竟然能把董大人吃得死死的,他到底有什麽本事,能讓董大人上報破格提拔為常侍?
“我猜想,或許與二皇子有關。”周元瑢開始胡編亂造,“常侍一職,特異之處就在于,它可以進宮面聖,這進宮的時候,不就能見到二皇子了嗎?說不定他們是想借此機會傳遞消息。”
喬老板面色一沉:“确實有這個可能。”
周元瑢又摸了摸下巴:“可是,那個董大人看起來,又很鐵面無私,看起來不像是會為了二皇子徇私的人。”
“這……”喬老板想到大皇子跟他交代的話,“這個董衡,确實油鹽不進,大殿下的面子,他都不給,說什麽按照少府寺的規矩,只能給你安排個錄事,本想讓你壓在周元瑢上頭的,沒想到,竟然還被周元瑢壓了一頭!”
周元瑢心想,看來董大人是真的鐵面無私,大皇子的關系戶能壓成錄事,也是挺不容易了。
“這倒沒什麽要緊,我也不想要太高的職位,平白引人注意。”周元瑢道,“只要大殿下答應我那三件事,可以遵循就行了。”
“這沒問題,已經跟虞上卿通過氣了,你不必參加點卯,不必脫帽,日常工作可以拿回家裏做。”喬老板笑道。
周元瑢滿意地點點頭。
喬老板搓了搓手:“如今事情都辦妥了,不知道你說的那些什麽火鍋的,是否可以安排上。”
“當然。”周元瑢笑道,“不過,你們這裏有辣椒嗎?有番茄嗎?”
喬老板愕然:“什麽是辣椒……什麽又是番茄?”
得,火鍋的精髓都沒有,只能吃三鮮的了。
“原來是還沒有開始大航海時代的架空背景啊。”周元瑢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