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二更
第66章 二更
“端陽宮?”周元瑢疑問道, “皇上在大皇子那裏嗎?”
“是。”太監應聲道。
周元瑢本能地感覺這件事不對勁,端陽宮因為大皇子的緣故,他沒有在那裏設置下水系統, 也就是說,端陽宮是體會不到排水系統的好處的, 到了下雨天,該積水還是會積水。
皇上把他叫到端陽宮去, 絕對不會是為了誇他。
周元瑢猶豫了一下:“皇上有沒有說,叫我去幹什麽?”
太監臉上古怪的神色一閃而逝:“問那麽多做什麽,皇上叫你去, 你就去!”
周元瑢端詳着這個太監, 這是個面生的,不是皇上身邊常跟着的小太監, 也不是那幾個叫得上名號的大太監。
不會吧……難不成不是皇上召見他, 而是大皇子?
大皇子真有這麽大膽子, 當着少府監那麽多號人,假傳聖旨?
大皇子還真有。周元瑢想到在金滿堂密謀時, 大皇子說找個借口把他亂棍打死, 明明漏洞百出,但是大皇子就是有一種先幹了再說的狠勁。
“抱歉, 我忽然想起來,我重新改寫了一版京城排水系統設計圖,想要呈獻給皇上, 我忘在少府寺沒拿,現在就回去拿, 請公公稍等。”周元瑢說完, 轉過身, 快步往宮外走去。
“慢着!皇上不要看你的什麽圖,你趕緊跟咱家過來!”太監小跑過來,要扭住周元瑢的手臂。
周元瑢甩開他,快步往宮門外跑。
正在這時,一個叫聲響起:“周少監!”羽タ讀家
周元瑢心中如逢大赦,這是二皇子。
Advertisement
他轉過身:“二殿下。”
魏玄極向周元瑢和太監這邊走過來,神采奕奕地問道:“你今天怎麽進宮來了?”
周元瑢瞥了一眼太監,發現太監臉色煞白,嘴唇嗫嚅着,不知在念什麽。
“皇上召見我,”周元瑢道,“在端陽宮。”
“哦?”魏玄極揚眉,“父皇不在端陽宮,我從太液池出來時,他還在裏面和楊太師說話。”
太監額角的冷汗涔涔而下。
魏玄極向前迫近一步,幾乎貼在太監身上,微笑着中帶着危險的意味,雙目緊盯着太監:“你确定沒聽錯聖旨?假傳聖旨,可是掉腦袋的重罪。”
太監雙腿哆嗦起來,不由自主地向後縮,腦袋深深垂在胸口:“奴才、奴才确實聽到皇上叫周少監去端陽宮。”
“你不是皇上身邊的太監吧?”魏玄極冷笑道。
周元瑢在一旁站着,也能感到魏玄極身上冷森森的殺氣,更不要說正面受到沖擊的太監了。
太監結結巴巴地說道:“回禀、回禀二殿下,奴才、奴才是端陽宮的忠順……”
“大皇子的人?怎麽替父皇傳起聖旨來了?真是奇怪。”魏玄極一邊慢慢地說,一邊打量着太監。
“皇上在端陽宮,所以、所以才派奴才、奴才……”太監抹了把臉上的汗,不斷往後蹭着,“奴才、奴才真的沒有假傳聖旨!”
“罷了,”魏玄極直起身,拉起周元瑢的手臂,“前面帶路,我跟你們一起去。”
“是,是,奴才在前面帶路。”太監如釋重負,忙不疊往端陽宮方向走去。
周元瑢側過臉,疑惑地看了一眼魏玄極,他還以為魏玄極直接戳穿太監的謊話之後,就不會過去了,現在又要和他一起去,這是什麽意思?
“這小太監說的有可能是真的,”魏玄極湊近周元瑢耳畔,壓低聲音,“我剛才說皇上在太液池,其實是編的……”
周元瑢無語。
所以你是想炸魚嗎。
“不過,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在,魏玄通不敢搞什麽幺蛾子。”魏玄極笑道。
兩人跟着太監一路來到端陽宮前,果然看見明黃龍辇停在門內。
周元瑢和魏玄極對視一眼。
看來不是假傳聖旨,還好魏玄極沒有亂來。
皇上在端陽宮召見周元瑢,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太監匆匆走進端陽宮,将兩人引到正殿中,皇上正坐在上位,左手邊,大皇子正垂手侍立。
“報,人帶來了。”太監高聲道。
開平帝擡起頭,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在注意道魏玄極也跟着一起來時,面色稍沉。
“周少監,你上前來。”開平帝道。
周元瑢走上前,向開平帝和大皇子行禮。
大皇子臉上帶着似笑非笑的笑容。
“周少監,朕叫你來,是有件事不明白,想請教請教你。”開平帝語氣不善地說道。
“皇上言重了,臣擔待不起。”周元瑢垂下目光。
“是嗎?朕看你倒是膽大得很。”開平帝拍了一把扶手,一聲悶響,大殿中安靜下來,“朕且問你,讓你主持修建皇宮中的排水管道,為什麽不修端陽宮的?難道端陽宮不算是皇宮的一部分麽?”
周元瑢猜到大皇子不會輕易放過他,原來等着在這刁難他。
不過,他也準備好了對策。
“回禀皇上,修建排水管道,需要進行實地測量,但大殿下因為臣的身份,不讓臣和尚方署的工匠進入端陽宮,臣沒有辦法,只能出此下策。”
“好你個周元瑢!你竟然敢當着本王的面惡人先告狀!”大皇子舉起一只手,指着周元瑢,大聲斥道,“本王有沒有給你公孫唯手繪的排水系統示意圖?你為什麽不參照那個來?”
開平帝亦冷冷地看向周元瑢。
“因為……”周元瑢道,“那張圖是錯誤的。”
“什麽?”大皇子一翻袖子,怒道,“你說錯的就是錯的?那張圖是本王辛辛苦苦從琅嬛閣裏借出來的,公孫唯的真跡拓本!你不領情也就罷了,竟然還反咬一口,說本王給了你一張錯誤的圖?好吧,就算那張圖上真有什麽問題,你也應當及時來問本王,而不是幹脆把端陽宮繞過去!”
大皇子又喊叫了些“你分明就是不把端陽宮放在眼裏”“是誰在背後給你撐腰”,整個正殿中都回蕩着他發火的聲音。
然而周元瑢卻并未被大皇子的發怒吓到,他沉靜地說道:“後來,臣又找到了虞上卿和董少卿繪制的排水系統圖,兩相對比之下,才知道大殿下給我的那張圖,錯漏百出,如果真的按照那個做,後果不堪設想。”
“周元瑢,既然你拿到了正确的圖,為什麽還不給端陽宮做?公孫唯的手跡,距離現在也有二百年了,有錯誤不足為奇。”開平帝目光沉沉地注視着周元瑢。
周元瑢也在觀察着開平帝的态度,他發現,這位身居上位的王者,對待他大兒子的問題時,竟然是無條件偏向大兒子一方的,這讓周元瑢想到了某些溺愛兒子的父母。
當然,周元瑢也沒有指望開平帝會偏向他這個初來乍到的無名小卒,只是,他以為開平帝作為開國之君,應當有他的氣度和眼界,能分辨出誰是占理的,誰在胡攪蠻纏。
給一張錯漏百出的示意圖,大皇子自己都承認了,開平帝卻幫着他粉飾太平,說什麽“有錯誤不足為奇”,有錯誤,和錯漏百出,根本就是兩回事吧。
這個發現讓周元瑢稍稍驚訝了一下,他因此短暫地停頓,在大皇子看來,這就是心虛,是氣勢上矮了下去。
大皇子決定乘勝追擊,他氣勢洶洶地質問道:“周少監,本王一直很奇怪,你到底有什麽手段,能讓我二弟為你保命,還極力舉薦你入朝為官,現在,父皇傳召你到端陽宮回話,魏玄極竟然還陪着你一道來……現在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在我和二弟之間挑撥離間,故意讓我二弟産生什麽不該有的想法,屢屢在人前與本王作對?”
魏玄極一聽這話,立刻就要辯駁,挑撥皇子之間關系,可是個大罪名,若是這大帽子扣下來,別說周元瑢活不了,周家都得被一鍋端了。
這時,周元瑢卻稍稍按住魏玄極的手臂,他不疾不徐地向開平帝行了一禮,道:“皇上,您誤會了,雖然大皇子賜給臣的圖有很多錯漏,但臣在建設排水系統的時候,并沒有繞過端陽宮。”
“什麽?”開平帝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複。
“不可能!父皇,你不要聽他胡說八道,他根本沒在兒臣宮中鋪設管道。”大皇子急忙道。
“臣是沒有在端陽宮內鋪設管道,因為大皇子不允許臣進入端陽宮,但是,這不代表臣沒有架設端陽宮的排水系統。”周元瑢道,“如果皇上看過臣繪制的皇宮排水設計圖,就會發現,端陽宮的排水系統,我采取來環繞式,而不是內置式,排水地漏放在端陽宮四周,管道亦鋪設在宮牆外圍。”
“哦?”開平帝看向大皇子。
“周元瑢,你這是欺君之罪!有沒有排水系統,本王能不知道嗎?前些天,京城大雨,整個皇宮都沒有積水,只有端陽宮的地面被積水淹了七寸!”大皇子怒道,“你管這個叫鋪設過了?你糊弄誰呢!”
“大殿下,”周元瑢依然語氣平靜,“那是因為,大殿下似乎對臣十分抗拒,沒有大殿下的允許,臣不敢貿然打開端陽宮的排水管道,目前,這排水管道還沒有開啓,所以,效果也沒有發揮出來。”
大皇子愣住。
開平帝也沒有想到問出來這樣一個結果:“難道有人想被水淹嗎?你為什麽不打開?還要大皇子求你不成?”
聽到此處,周元瑢知道,開平帝是要把他的寶貝大兒子護到底了。
“可是……大皇子當初把臣趕出去時,就說過,別人都能容忍,他無法容忍與前朝餘孽共處一室,也無法接受臣在他的院子裏放置任何東西,他寧可被水淹,也不願與臣同流合污。”周元瑢将侍衛首領對他說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又說了一遍。
“這……”開平帝不知道怎麽幫他這個好大兒找場子了。
“所以,臣想,大皇子肯定不會用端陽宮的排水管道的,但是臣作為皇宮排水系統的設計師,不能不設計這一塊,所以,臣取了一個這種的法子,就是采用了環繞式的設計方法。”周元瑢解釋完畢,垂下頭,靜候開平帝和大皇子做出反應。
“不可能,他肯定是騙人的,父皇,你不要相信他,他詭計多端,才會把二弟玩弄于股掌之間。”大皇子氣得說話口不擇言起來,“他可是姓周啊,父皇!周家能出什麽好種!”
魏玄極一直在旁邊看大皇子表演,此時終于看不過去,他搖搖頭,遺憾地說道:“大殿下,周少監是父皇批準參加少府寺考試的,他憑本事考了将作監的第一名,又主持修建了如此有效的排水工程,你這樣說,未免太不把父皇的決定放在眼裏,也太寒了天下能人志士的心。”
“你!”大皇子怒從心起,這番話說得理性,還頻頻給他扣帽子,實在是他自己慣用的打法,沒想到竟然被魏玄極這個粗人學了去,大皇子還沒法反駁。
這個時候,大皇子才發現,自己本來是來興師問罪的,卻在不知不覺間,把自己陷入了十分不利的地位。
他竟然沒有發現周元瑢在端陽宮周圍偷偷挖地道,把周元瑢趕走之後,就疏于防範,以至于落入了十分被動的境地。
他也沒有想到,周元瑢竟然如此詭計多端,被他趕出去之後,竟然還能想着去找正确的排水系統圖,還備着後招,搞了什麽環繞式的排水系統。
偏偏他還不能提出測試……畢竟他已經表現出了不與前朝餘孽同流合污的态度,這時候再貪圖排水系統,就十分地不合适了。
見大皇子罕見地吃癟,開平帝稍稍皺起眉頭。
他又看了一眼占着上風的二皇子和周元瑢,前者志得意滿,一副随時準備鬥個痛快的模樣,後者則沉靜低調,沒有什麽想要争辯的意思。
“魏玄極,你大哥也是一番赤誠之心,一心為了本朝,有什麽不對?”開平帝淡淡道,“你也不必給他扣帽子,天下人都知道他最是愛才,罷了,這件事說開來,就沒什麽誤會了,周少監,往後你該多多向大皇子彙報你做的事情,總不能等大皇子專門來問你。”
開平帝說罷,命魏玄極和周元瑢退下,此事不必再提。
接引太監将兩人送出端陽宮,重新把宮門關上。
大殿內,大皇子靠近開平帝,低聲說道:“父皇,不論端陽宮如何,兒臣都不在意,只是,二弟和前朝餘孽走得這麽近,兒臣非常擔心。”
開平帝坐在扶手椅中,表情晦暗不明。
*
初夏的陽光正好,周元瑢重新走到太陽底下,不由得松了口氣。
剛才在端陽宮裏,他雖然沒表現出來,卻實在有些害怕,開平帝毫無預兆地把他叫過去興師問罪,旁邊還有一個氣勢洶洶的大皇子。
那架勢,讓周元瑢想到了行刑臺上,一批一批砍腦袋的可怕場面。
伴君如伴虎,前兩天還盛贊周元瑢的蓄水池如何精妙,徹底改善了宮中用水的水質,今天就翻臉無情,一副不把周元瑢的腦袋砍下來不罷休的氣勢。
如果不是魏玄極在旁邊陪着他,他可能不會有今天這樣鎮定的應對。
“二殿下,你……”周元瑢轉過臉,話說到一半,頓住。
他看見魏玄極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進入端陽宮時,那股神采飛揚的狀态,此時蕩然無存。
那雙本來含着明亮笑意的眼睛,此時黯淡無光,就像冬天無星的夜空一樣。
不知為何,魏玄極的這副模樣,讓周元瑢想起第一次在荒草院落見到小皇子的時候,小皇子看着夜空時那副漠然無望的表情。
“二殿下,你沒事吧?”周元瑢有些擔心地問道。
魏玄極的眼瞳轉動起來,有些木然地看向一邊:“沒事,我能有什麽事。”
“今天……多謝你了。”周元瑢不知道怎麽安慰魏玄極,只好說些不相幹的話,“如果不是你陪着我,我可能都沒辦法從端陽宮安然無恙地出來。”
魏玄極這才稍稍地變化了表情,他有些無奈地笑意:“我沒幫上什麽忙,都是你自己提前準備好了對策,才能這麽輕松地脫身……不過,周少監,你真是厲害,竟然能料敵機先。”
見魏玄極恢複正常,周元瑢才放下心來。
“不過,大皇子恐怕沒有這麽容易善罷甘休,周少監你還是要時時提防,”魏玄極正色道,“尤其是你們将作監裏那個趙三,他簡直就像隐形人一樣,連我都找不到他的蹤跡。”
周元瑢一怔,敢情你還去摸過趙三的底?
這就有些頭痛了,不光要防着大皇子,還要防着二皇子,往後行事應當小心小心再小心。
兩人走到宮門前,魏玄極道:“你走吧。”
周元瑢低下頭,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過頭,發現魏玄極正靠在門洞下,凝望着他。
周元瑢返身回去,來到門下。
“你怎麽又回來了?”魏玄極揚起眉梢。
“我有個冒昧的問題,不知……能不能問,如果不能問,二殿下就當我沒問過吧。”周元瑢注視着魏玄極的眼睛。
“什麽?”魏玄極微微困惑。
“您名諱中的極,是太極的極麽?”周元瑢一邊問,一邊緊緊盯着魏玄極臉上的表情變化。
這個可能性幾乎不存在,但是,他的心中又有種莫名的悸動,讓他必須要去确認。
雖然他還沒有做好準備,萬一魏玄極回答了是,接下來他該怎麽辦。
他養的小皇子,每天偎在他身邊,可愛乖巧的小皇子,竟然會是眼前這個幾乎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