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二更
第70章 二更
一切如預料中那般進行着。
周元瑢回到桌前, 發現自己的茶杯打翻了,茶水潑了一桌,沾濕了幾張無關緊要的紙張。
将作監的幾名同僚正舉着笤帚, 追着一只耗子亂跑,那耗子跑了一陣, 鑽進櫃子下面。
“将作監怎麽會有耗子!”董方規驚奇道。
“肯定是有人在将作監吃東西了,就說不要把午飯帶回正堂吃, 偏偏有人不聽。”其他人猜測道。
“周少監,你的茶杯不能用了!”一名主簿對周元瑢說,他臉上仍帶着驚魂未定的神色, “我剛才看見, 那耗子打翻了你的茶杯!”
“吔!”董方規作惡心狀,盡量遠離周元瑢的茶杯。
“罷了, 我去扔了吧。”周元瑢道, 他從書案下面拿出一塊擦桌布, 捏起茶杯,拿到外面去扔了, 又回來擦了桌子。
“你這塊擦桌布也快點丢掉吧!”董方規警惕地說。
“沒有那麽嚴重。”周元瑢将擦桌布收到桌子下面。
“周少監, 你還是真不講究啊。”一邊,陰陽怪氣的吳少監又發話了, “皇上賞賜了那麽多錢帛,丢一塊擦桌布又怎樣。”
周元瑢笑道:“建國之初,百廢待興, 怎麽可以浪費呢,連皇上都主張節儉, 我這也只是順應國策之舉啊。”
吳少監頓時沒話說了。YXDJ。
董方規笑起來, 推了推周元瑢, 壓低聲音說:“你真會說,噎死他!”
周元瑢笑而不語。
開什麽玩笑,這擦桌布可金貴的很呢,上面灑的是宮廷禁|藥,黃金都買不來的玩意,你說丢就丢?
耗子引起的騷亂,在董少卿進入正堂之後,宣告結束。
董少卿以一貫嚴厲的态度,狠狠批了一頓将作監裏的人,問他們是不是閑的沒事幹了,一個耗子也能攪得他們雞犬不寧,連活兒都幹不下去。
下午,一切步入正軌,沒有什麽特別的事發生。
晚上,周元瑢先扮作趙師傅,去了一趟金滿堂,告知喬老板,毒藥已經下在了周元瑢的茶水中,周元瑢今夜多半就要斃命,請他傳達給大皇子。
喬老板喜出望外,表示當即就進宮傳信,他拉着周元瑢的袖子,連連說:“趙師傅,你可要小心行事了,千萬別被別人發現了端倪。”
“放心吧,我是趁中午人少的時候進去的。”周元瑢道。
從金滿堂出來,周元瑢回到家中,與周元琦彙合,周元瑢掏出一百兩銀票,獎勵給周元琦。
周元琦連忙推辭:“這怎麽好意思呢!怎麽好意思拿小弟的錢呢!”
推着推着,銀票就進了周元琦的口袋,周元琦表示,下回再有這種活兒,還找他。
翌日,周元瑢來到将作監報道。
還沒進門,他就看到一群人驚恐地圍在将作監大堂的正門前,仿佛裏面有什麽恐怖的東西一樣,都不敢進去。
“怎麽了?”周元瑢問道。
他扒開人群,往裏看去,只見屋裏全是被撕扯的亂七八糟的案卷,地上滾落着筆架、毛筆、硯臺,仿佛剛被強盜入室搶|劫過一般。
“這是怎麽回事?”周元瑢吃驚。
“昨天那只死耗子,不對勁。”有人低聲說道,“它好像有病,半夜在書櫃裏發狂,把案卷都扯出來了,桌上的東西也被它亂竄給打掉了。”
“那耗子呢?”
“死了,死狀有點吓人,尚方署的楊大監事過來看過,說讓我們先別接近,這耗子可能有病。”
大家聽到這話,又瑟縮着往後退。
過了一會兒,董方規來了,他神色緊張地叫住周元瑢,把周元瑢帶到一邊,神神秘秘地跟他說:“你知道咱們正堂裏有人下毒嗎?”
“什麽?”周元瑢詫異,董方規這麽快就知道了?
“就昨天中午,咱們出去那會,那個帶着席帽的怪人趙三,很可能就是他幹的,”董方規低聲道,“你還記得嗎,昨天中午那只躲進書櫃裏的耗子,就是吃了毒藥,才會半夜突然發狂而死。”
“什麽,這裏怎麽會有毒藥?難道是耗子藥?”周元瑢詫異。
“不是耗子藥,它毒發的狀況很像是一種宮廷禁|藥的效果,我爹上報虞上卿以後,虞上卿立刻叫了太醫院的人來,檢查之後,知道耗子是中毒了,但不知道是吃了什麽中毒的。”董方規道,“過一會兒就要派人來檢查正堂裏的食物和茶水。”
“原來是這樣。”周元瑢思索道,“要說吃了什麽的話,吃東西的人也會毒發吧,可是人都沒事。”
“你說的有理,所以我懷疑,會不會毒藥是下在茶水裏的?”董方規看向周元瑢,“耗子喝了茶水,把茶杯打翻了,所以沒人喝到毒藥,我記得當時,好像有好幾個茶杯都打翻了,還有你的……”
周元瑢真想稱贊一聲聰明,不過,他忍住了。
“那種宮廷禁|藥有什麽特征嗎?如何辨別呢?”周元瑢問道。他記得那種藥是無色無味的,可惜了。
“那種藥是無色無味的,”董方規道,“但是兌水放上一段時間之後,就會散發出惡臭,像是臭雞蛋的味道,臭味會越來越濃。”
“找到了!”有人從正堂裏出來,高呼着。
衆人紛紛散開條路,捂住鼻子。
周元瑢和董方規向正堂大門前看去,只見兩名太醫從正堂裏出來,其中一名太醫端着一個托盤,中間放着一條擦桌布,此時,那條擦桌布上正飄出嗆人的臭味。
董方規看着那條擦桌布,驚奇道:“這、這不會是你那條擦桌布吧?”
他回過頭,看向周元瑢,周元瑢也努力配合了一個驚奇的表情。
很快,太醫院的鑒定結果出來了。
虞上卿把周元瑢叫到單獨的房間裏,問他有沒有得罪什麽人。
董衡在旁邊黑着臉坐着,聽到虞上卿這話,更加氣不打一處來:“這能怪周少監嗎?周少監平步青雲,當然會引來許多人的嫉妒,但是,誰這麽惡毒,竟然在周少監茶杯中下|藥?這周少監怎麽會知道!”
“董衡,你不要激動。”虞上卿安撫道,“我也知道,周少監現在太過顯眼了,可能會招致一些猜忌,這當然不能怪周少監。”
周元瑢驚訝道:“真的是在我茶杯中下的藥?”
虞上卿嘆了口氣,對周元瑢講出太醫們的鑒定結果,周元瑢用來擦茶水的那塊布,上面浸透了毒藥,還好周元瑢用完擦桌布之後洗了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真是可怕,我沒有得罪什麽人啊。”周元瑢繼續表演,一個被下毒者在知道下毒事件之後,恰到好處的驚慌和亂猜,“如果說仇敵的話,我應該只得罪過一個人。”
“誰?”虞上卿和董衡都看過來。
“宋玉理。”
這個回答真是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董衡拍了一下大腿,道:“那能叫你得罪了他嗎,分明是他想讓你在少府寺待不下去。”
說着,董衡向虞上卿一撇嘴,你看,周元瑢根本就沒有得罪過誰嘛,從周元瑢這邊找,根本就是大海撈針。
“宋玉理應該是進不來少府寺的,昨天沒有人見到他。”虞上卿道。
這時,一個聲音從門邊傳來:“我懷疑是那個戴席帽的怪人!”
董衡回頭一看:“董方規,你怎麽來了!”
“我也是當事人之一,昨天中午,我和周少監一直在一起,他經歷的我都經歷了。我懷疑那個趙三,不是沒有證據。”
虞上卿道:“方規啊,你有什麽證據?”
董方規走上前,拍了拍周元瑢的肩膀,讓他不要擔心,繼而說道:“昨天和我周少監一起出去吃飯,這時候,那個趙三出現了,就在我們出去時,他正好進入正堂,我還跟周少監說,這個怪人,怎麽偏偏在我們将作監的大項目批複之後才出現,是不是想趁機吃白食。”
董衡皺眉:“董中丞,不要亂說。”
“我只是照實說罷了,”董方規不忿道,“這是我看到的,後來我們就出去吃飯了,大約吃了不到半個時辰,我們返回時,就聽到正堂裏有人喊叫,說有耗子,進來就看到周少監的茶杯打翻了。”
“這些我們也知道,證據呢?”董衡問道。
“證據就是——吳少監看見那個趙三在周元瑢桌子旁邊轉悠,轉了一會就出去了,根本沒碰別人的茶杯。”董方規說道。
“什麽?”董衡詫異,竟然真的有目擊證人。
董方規也是事後想起來,吳少監當時似乎來陰陽怪氣周元瑢,說什麽耗子喝過了他茶杯裏的水,讓他把擦桌布扔了,他便想着,董衡說不定中午一直在将作監大堂裏呆着,可以問問他,沒想到真問出來證據了。
“叫吳少監來。”虞上卿的表情嚴肅起來,“一問便知。”
董衡似乎有些心事重重,他看向周元瑢,眉眼間流露出擔心。
半炷香的時間後,吳少監将他所見都說了出來。
就是趙三在周元瑢茶杯裏下毒!
虞上卿和董衡舉行緊急閉門會議,兩人大大地争執了一番。
原因就在于,那趙三不是普通的錄事,他的舉薦人是大皇子,他下的毒也不是普通的毒,是宮廷禁|藥,可想而知,是誰讓他下毒的。
而周元瑢的舉薦人是二皇子,二皇子和大皇子不對路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現在,周元瑢又大出風頭,給二皇子長了臉,大皇子會不滿也是意料中事。
只是,虞上卿和董衡都沒想到,大皇子竟然會采用這麽下作的招數。
兩人的分歧點主要産生在如何處理這件事上。
董衡提議,直接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奏明皇上,請大理寺徹查。
虞上卿則認為,這樣可能會引起皇上不快,不如問一問楊太師的意見,楊太師一向善于揣摩聖意,讓他拿主意一定是穩妥的。
董衡不滿:“虞上卿,這件事可是歹毒至極,有人要置周少監于死地,如果楊太師的意思是壓下來,難道我們就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嗎?”
虞上卿嘆氣道:“好歹少府寺現在最大的工程,是楊太師挂名監督着,我們越過楊太師直接禀報皇上,也不是很妥當,所以我想,還是禀報一聲的好,現在楊太師不是還不知道嘛,你怎麽知道他就會壓下來呢?”
董衡說不過虞上卿,最終決定把這件事先告知楊太師。
楊太師聽到這個消息後,既沒有說不讓上報,也沒有說支持上報,一副模棱兩可的态度,還回過頭來責備虞上卿,為什麽要讓他知道這件事。
但是,楊太師既然已經知道了,當然不能當做不知道,他只好去了一趟端陽宮。
“我當面問問大皇子,可能是有什麽誤會。”楊太師道。
等他問回來,時間又過了三天,楊太師告訴虞上卿和董衡,大皇子說他本來是想讓趙三帶一份補身體的參片給周元瑢的,沒想到趙三不知怎麽搞的,把參片帶錯了,這才鬧出這樣的笑話來。
“這怎麽能說是笑話呢!”董衡聽到之後,急了,“而且毒藥和參片都分不清楚,這說出去誰信!”
虞上卿嘆了口氣,拉住董衡。
楊太師的态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
周元瑢聽到“參片說”時,也覺得非常搞笑。
真不愧是和稀泥的王者,楊太師。
為了兩邊都不得罪,他選擇了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也就是睜着眼說瞎話。
反正周元瑢沒有被毒死,那就沒有必要鬧大。
他對這個結果,雖然有點失望,但也算是意料之中。
周泰說過,大皇子沒有那麽容易扳倒,別說扳倒,眼下是連他的一根汗毛都沒有碰到。
不過,還好,因為周元瑢是被害人,他借此機會,得到了很多主動權。
比如,他向虞上卿提出要求,給他一個單間,任何人未經允許,不得進入。
“這沒問題,”虞上卿嘆道,“你放心吧,那趙三,短時間內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不管他是主觀故意還是無意,給你茶杯中下毒總是事實,所以我們暫時禁止他進入少府寺,等到一切都調查清楚了再說。”
周元瑢道:“這樣最好,那就勞煩虞上卿了。”
鬧了一回之後,周元瑢回到家中,換上趙師傅的行頭,前往金滿堂。
周元瑢慌裏慌張地找到喬老板,告訴他,下毒失敗了,周元瑢沒死,而且少府寺還調查到他頭上來了。
“現在該怎麽辦?”周元瑢抓緊喬老板的袖子,“我是不是要被抓了?”
喬老板氣得一甩袖子:“注意點距離!你失手被抓,不是活該嗎?誰讓你下個毒都下不到位!大殿下要被你連累死了!”
周元瑢也火大:“那是我的錯嗎?我不是說了嗎,我只會搞搞小發明,下毒殺人這種事,我根本就不會!而且我已經冒險按照你們的指示把毒藥下在周元瑢的茶杯裏了,誰知道會有耗子突然跑出來把他的茶杯打翻了呢?”
“那你也不該做的那麽明顯,一下子就把你給抓住了,要不是楊太師通風報信,眼下你已經被抓到大理寺了!”
周元瑢氣道:“我被抓到大理寺,喬老板你也跑不了!”
喬老板梗住。
“喬老板,你那麽積極慫恿我去下毒,就沒想過,如果我被抓了,我肯定受不住毒打,會把你供出來,咱們兩個交往這麽久,大家都有眼睛看着呢,你猜我把你供出來以後,你會不會變成這件事的主使,給大皇子當替罪羊?”周元瑢吓唬喬老板。
“這……”喬老板一想,還真是,大殿下棄子的時候,肯定連他喬老板一起扔了,金滿堂再換個老板,根本不是什麽大事,他轉而笑起來,“趙師傅,你不會供出我的,對不對?不,應該說,我們兩個都不會被抓的,你放心吧,大皇子已經給過楊太師明示了,這件事,就這麽算了。”
“你說算了就算了?”周元瑢氣道,“現在少府寺不讓我去了,還說要調查我,我該怎麽辦?”
“你先藏起來,避避風頭!”喬老板道,“趙師傅,你不是很擅長人間蒸發嗎,你現在就來一個人間蒸發!”
“哼。”周元瑢繼續甩臉子,“也只能這樣了!”
喬老板見哄住了脾氣很大的趙師傅,也松了口氣,賠笑把他送出金滿堂。
“對了,你知道大皇子下一步打算怎麽做嗎?”周元瑢站住腳,裝作随意地一問,“他還準備派人去将作監下毒嗎?”
“下毒是不大可能了,你沒聽說嗎,現在少府寺專門派了人保護周元瑢,恐怕沒有那麽容易得手了。”喬老板嘆了口氣,“大皇子這回也是踢到鐵板了,将作監那個董衡,是個刺頭,總想着把這事兒往上捅,大皇子顧忌着他,最近都不會輕舉妄動了。”
周元瑢心想,感謝董大人,他總算可以把心放回肚子裏,專心幹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