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一更

第81章 一更

開平帝的眉毛擡起來, 目光從書上移動到大皇子的臉上。

這張臉,相貌堂堂,溫潤端方, 很好地結合了開平帝和睿貞皇後的優點,任誰看到大皇子談經論道的時候, 都會感慨他氣度不凡,人中龍鳳。

可是, 現在,大皇子就頂着這張條件優厚的臉,在開平帝面前激動發火, 像個沒有人教的蠢貨一樣, 只能讓情緒左右行動。

“啪!”開平帝合上書,往手邊的矮幾上一扔, 眼睛盯着魏玄通, “什麽事?在此大喊大叫?你的皇子威儀呢!”

魏玄通的氣勢頓時矮了半截。嶼汐團隊獨家整理。

但是, 幾百萬兩銀子一夜之間全部失去,這分割肉的痛, 魏玄通也沒有辦法忍下去。

“父皇!”魏玄通擠出一副委屈十足的樣子, 沖着開平帝埋怨道,“不是兒臣要來此打攪父皇休息, 實在是那個可惡的楊太師!他叫他的家丁告訴我,他一天都在含瀾殿,讓兒臣有什麽事就來含瀾殿找他!兒臣這才來了!結果呢, 楊太師果然不在這裏!這老滑頭,果然是想禍水東引!”

“你不必找他, 是朕讓他這麽說的。”開平帝淡淡地說道, 望着魏玄通, “家醜不可外揚,朕不想讓你的臉都丢到楊太師那去!”

“兒臣怎麽丢臉了?不是父皇叫兒臣要培植自己的勢力嗎?兒臣一直很用心地在做,可是培植勢力,不是嘴巴上說兩句話,就能培植得起來的呀!不瞞父皇,兒臣在朱雀街上開了一家飯店,在玄武街上開了一家園子,這兩個地方,都是兒臣用來籠絡人才的,兒臣每年都要開一次南北客商的交流會,就在金滿堂,還有一次天下人才賽詩會,在流觞園,這些都要花錢啊,兒臣不想向父皇伸手要錢,所以就自己想辦法經營産業,掙了不少錢,現在也差不多能做到自給自足了,”魏玄通鋪墊了一番,看開平帝的臉色沒有一開始那麽難看了,他趁機撒嬌道,“可是現在呢,不知是哪個奸佞小人,在父皇與兒臣之間挑撥離間,硬說兒臣那些錢來路不正,讓楊太師給兒臣一次抄沒了!兒臣實在是冤枉!父皇您想想看,兒臣什麽時候花天酒地、貪圖享樂過?這麽多年來,兒臣的日子過的一直很節儉,恪守着皇子的本分,只有在招攬人才的時候,兒臣才會多用些心思,父皇,你是知道的。”

開平帝聽魏玄通說了這麽多,回憶他往日所見的種種,魏玄通所說,倒也不完全沒有道理。

如果不是他看過了賬簿,掌握了具體數額,他有可能就這麽被魏玄通給糊弄過去了。

“你看看這個吧。”開平帝從幾案上拿起那本書,遞給大皇子。

大皇子疑問重重,突然讓他看書?這是什麽情況?他雙手接過開平帝遞來的書,展開一看,卻是夾着許多頁賬目,旁邊空白處,以朱筆寫蠅頭小楷,細細記錄着實際抄沒情況以及一些補充細節。

大皇子越看越心驚,喬三這個狗雜|種,竟然把他出賣了?否則皇上怎麽會有這麽詳細的賬目表,記的還都是關鍵入賬。

“那賬冊,你看着眼熟吧,就是你們金滿堂的賬本,”開平帝從鼻孔裏哼笑出聲,“你猜朕是從哪裏得到的?從今天大朝會上,少府寺的少卿董衡的奏折裏取出來的!厚厚一沓,全是你貪污受賄的鐵證!”

大皇子驚呆了,一時間竟不知作何反應。

“旁邊的記錄,是大理寺清點贓物時,一筆一筆對着記錄上去的,有沒有這回事,人家有沒有誣陷你,還用得着朕再廢話嗎?”開平帝淡淡地說道。

“董衡……”大皇子從牙縫裏擠出這個名字。

誰來告訴他,董衡是哪根蔥?一個他從來沒有關注過的人,竟然把他的老底給抄了?

喬三也是個廢物,賬本這種東西都能被人家弄走,這麽長時間都沒發現!

大皇子頓時有種天要亡他的感覺,什麽倒黴事都落他頭上了,身邊沒有一個能用的人。

但是,他還不能認輸,他可是大皇子,将來要繼承皇位的人,怎麽能這麽容易被打倒。

大皇子暗暗地打量着開平帝,試圖從開平帝身上找到答案,開平帝對這件事到底是怎麽想的,打算如何處理?

“家醜不可外揚”,對了,開平帝方才禦口金言,說大皇子的舉動,乃是“家醜”,這樣說來,開平帝還是打算念在親情的份上,替他隐瞞下去的,那麽,他也可以打親情牌,求求父皇放他一馬。

“父皇!”太皇子忽然身子一矮,“噗通”跪在開平帝面前,“父皇,兒臣錯了!兒臣不應該隐瞞父皇的!兒臣罪該萬死!”

“你錯在哪裏?”開平帝沉聲問道。

“兒臣錯在,不該私下開設金滿堂,不該什麽都不對父皇說,就抱着為國家招攬人才的心思,私下與那些能人志士往來,以至于被人捏住了把柄,還鬧到了大朝會上,讓父皇為兒臣生氣,損傷龍體,兒臣萬死難辭!”

“嗯……還有呢?”開平帝見大皇子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主動承認錯誤,心下一松,總算這個大兒子還有救。

“兒臣還錯在……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兒臣不該在擔任江南稅收總管一職的同時,召集南北客商交流會,雖然兒臣只是想讓雙方互相交流經驗,希望能達成一些合作,但是在有心人眼中,這就是貪污受賄,”魏玄通頓了頓,強調道,“喬老板在賬冊裏記錄的條目,分明都是合作的名稱,如方記茶莊方安世的茶葉生意,一單一百萬兩,那是兒臣給他拉來的機會,能把他們南方的茶葉推廣到北方,邀請他們在京城開了第一家方記茶莊,方安世知恩圖報,才簽下了一百萬兩的訂單,全是資源自覺,兒臣并無脅迫,這些都是有據可查的。可是在其他人看來,卻無法理解為什麽會有一百萬兩的進賬,因此冤枉兒臣貪污受賄,兒臣也是百口莫辯。”

開平帝聽到此處,不由得哼笑道:“你小子,認錯就認錯,怎麽還被你說得有理起來了?”

“不是兒臣強詞奪理,實在是,事實如此。”魏玄通擡起頭來,一臉委屈地看着開平帝。

開平帝注視着魏玄通,眼神變幻莫測。

“爹!”魏玄通知道皇上動搖,膝行至開平帝腿前,抱住他的腿,顫聲說道,“您還不知道兒子嗎?兒子從小沒有娘親教導,不知道該怎樣親近人,也不知道該怎麽和父皇溝通,所以明明心是向着父皇的,卻說不出口,直到今天兒子才知道了兒子最大的錯誤,就是不溝通,任由中間産生了許多誤會,傷了爹的心,兒子實在是追悔莫及!”

開平帝已經很久沒有聽到皇子們叫他“爹”了,時至今日,唯一一個會叫他“爹”的人,只有眼前的大兒子。

在他還未登基的時候,魏玄通就已經會圍着他叫爹了,因為睿貞皇後早逝,魏玄通沒有娘,只能跟在他身邊,剛會說話的時候,別的孩子第一聲叫的都是娘,魏玄通叫的卻是爹,被那麽一個小小的孩子全身心地依戀着,愛戴着,那種感覺,是開平帝當上皇帝之後,都未曾有過的快樂。

明明知道魏玄通是在說謊,什麽茶葉生意能做到一百萬兩一單,而且還是和金滿堂這個不賣茶葉的飯店……可是開平帝的心卻已經開始向魏玄通那邊偏移了。

畢竟魏玄通也沒有用這些錢來幹壞事,只是想培養自己的勢力而已,他能從一毛不拔的客商那裏弄到這麽多錢,客商中也沒有人起來鬧事,那也是魏玄通的本事。

開平帝心中已經給魏玄通找了一萬種理由,來證明他的大兒子是沒問題的,不管初衷還是手段,都展現出了一個皇子該有的野心和能力,只是他太心急了,以至于被別人拿住了把柄。

罷了,這次就當做給他一個教訓吧,反正錢財都已經沖抵國庫。

“朕知道你并沒有拿這些錢去胡作非為,只是為了籠絡人才而已,所以,你做的這些事,朕雖然清楚,但并沒有公之于衆,也沒有叫大理寺捉拿審問你的人,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你向真道歉,真心忏悔,朕念在你初犯,也不會把你怎麽樣。”開平帝說道,他拍了拍魏玄通的肩膀,“好了,起來吧,一個皇子,跪在地上這麽卑微,算怎麽回事。”

魏玄通聽到此處,心總算放回了肚子裏,看來,父皇又一次被他拿捏了,也是,他畢竟是皇位繼承人,是唯一的跟在父皇身邊長大的兒子,父皇是不會忍心讓他随随便便倒臺的。

“多謝父皇!”魏玄通并沒有站起來,而是企盼地望着開平帝,“那……父皇,大理寺抄沒的那些財産,什麽時候能還給兒臣啊?”

*

楊太師府,大理寺少卿楊文修結束了金滿堂那邊抄沒贓物的事情後,立刻趕到楊太師面前,詢問父親下一步該怎麽辦。

“賬本,記錄,那些東西,都沒有留在手裏吧?”楊太師問道。

“沒有,全都交給皇上了。”楊文修恭恭敬敬地答道。

“那就好,今天的事情,你全都忘掉吧。”楊太師道,“不出今日,皇上就會原諒大皇子。”

楊文修愕然:“父親,您是說真的嗎?那兒子還要把贓物還回給大皇子嗎?”

楊太師回過頭,老狐貍露出了狡猾的笑容:“文修啊,你見過進了國庫的銀子,還能吐出來的嗎?何況皇上正急等着用錢,怎麽可能把大皇子貪墨的錢財還給他,唉,從今往後,大皇子都會深深記得這一筆帳喽,只是他沒辦法算在皇上頭上,多半就要遷怒其他人,這個時候,你不要上去觸黴頭,趕快撇清自己,知道嗎?”

“兒子明白了,多謝父親教誨。”楊文修深深行了一禮。

*

魏玄通從含瀾殿出來的時候,腳下一軟,差點滑坐在臺階上。

杜人五連忙小跑過去扶住他:“大殿下,小心,您沒事吧?”

魏玄通的臉色非常難看,怎麽也不能說是沒事。

杜人五心下一緊,難道說,皇上真的如此鐵面無情,竟然要按照國法處理大殿下?

那他這個心腹,豈不是頭一個挨刀的?

“沒事……”魏玄通忽然說道,他有種魂魄離體的空茫感,“只是,都沒了,都沒了……”

“什麽?”杜人五沒聽懂,“什麽都沒了?”

“錢……錢都沒了!”魏玄通啞着嗓子,眼珠狂亂地轉動,一想到他辛辛苦苦積累了那麽久的小金庫,一夕之間,就被掏的幹幹淨淨,這簡直比掏他的心還難受!

杜人五扶住搖搖欲墜的魏玄通,走過含瀾殿前長長的臺階,扶着人上了車辇,回到端陽宮。

“人五……”魏玄通坐在了端陽宮裏,終于開始傾吐內心,“你說我該怎麽辦?我的錢全都沒了……全都沒了……父皇,根本一毛都沒給我留,他明明說原諒我的,可是,為什麽要把錢全都拿走!”

開平帝手腕強硬非常,不僅一下子抄沒了魏玄通貪污的錢,還順手把金滿堂的營收也拿走了,如今魏玄通被他回原形,變成了和其他皇子一樣的窮光蛋。

這讓他拿什麽去培植勢力?去經營大皇子的人脈關系?就憑那麽一點點塞牙縫都不夠的皇子月俸?他可不是魏玄極!

“大殿下,錢再掙還會有,您沒出事就行了,事情已經這樣,您還是保重身體吧。”杜人五勸解道。

魏玄通仍然精神恍惚,他腦海中不斷地回憶起含瀾殿中的那一幕,他以為開平帝已經原諒他了,開始念着父子親情,決心要放過他了。

而他趁着這個時機,提出想要回抄沒的財産,如果不能全要回來的話,還給他一部分也可以。

他話還沒說完,開平帝一腳踢在他胸口,把他踹翻在地。

剛才還父慈子孝的場面,驟然間氣氛一變,開平帝站起身來,憤怒地指着他罵,罵他在建國之初,貪污了這麽多錢,如今北狄戰事膠着,前線的兵士們連買糧草的錢都沒有,全都被他這個逆子吸血吸走了。

聽到此處,魏玄通的心涼了半截,其他事情,都好用血緣親情軟化,唯獨遇到錢這件事,連親親的父子都能當場翻臉。

“如果你還想做這個太子,就閉上嘴巴,什麽都不要說,往後也不要再提這件事。”開平帝居高臨下地望着他,口中吐出無情的言辭。

就這樣,魏玄通一夜之間變成了窮光蛋。

他的親情牌奏效了,但是他的錢卻回不來了。

“到底是誰,到底是誰在背後暗算本王!”魏玄通從恍惚中漸漸恢複了神志,一股仇恨的怒火從丹田中湧起,灼燒着他的五髒六腑。

“大殿下,那件事……皇上對你說了嗎?”杜人五在旁邊小心翼翼地問道。

“什麽事??還有什麽事??”魏玄通氣急敗壞道。

“皇上查了調取宮中禁藥的名單……”杜人五用盡量柔和的語氣說道。

魏玄通的眼睛突然向上一翻,整個人像是抽住了一樣,喉嚨裏咯咯作響,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話。

杜人五吓得大叫,連忙傳來禦醫,對着魏玄通又是掐人中又是打臉,忙活了好一陣,才把人給救回來。

魏玄通躺在坐榻上,緩緩地恢複了意識。

“完了……完了……”他口中念叨着,“這下全完了……”

“大殿下,您別吓我啊。”杜人五驚魂未定。

“父皇竟然什麽都知道了,他怎麽會同意幫忙查藥房的記錄呢?天要亡我啊!”魏玄通開始捶胸頓足。

門首忽然傳來通報,有人不等通報聲落定,就快步走了進來。

“大殿下,臣朱起拜見大殿下。”那人朗聲說道。

魏玄通眼睛中顯出一抹亮色,急忙翻身起來,失魂落魄地看向門首:“朱侍郎?”

此人正是戶部侍郎朱起,年紀三十有餘,屬于堂上官中十分年輕有為的一位。

“朱侍郎,你來得太遲了些,本王、本王已經什麽都沒有了……”魏玄通頹喪道。

“臣以為并不晚,這只是開始,一切還有挽回的機會,大殿下。”朱起自信滿滿地走上前來,“只要大殿下覺悟到,真正的敵人并沒有您想象的那麽容易對付,那麽一切都不遲。”

“真正的敵人……是誰?”魏玄通狂亂地拉住朱起的袖子,“董衡?還是虞慎?還是喬三?到底是誰?”

朱起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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