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黃皮子墳(2)

5-黃皮子墳(2)

一年多以來,劉钰碰到很多見了她就哭得驚天動地的香客。

年初七,有個和奶奶年紀差不多的老太太進門沒等開口問些什麽,只是打量劉钰一圈,“噗通”跪地便抱着她大腿哭。

那麽大歲數的人跪在自己面前,劉钰既懵逼又惶恐。

她想摻老太太起來,奶奶卻端出一副見過大風大浪的表情,告訴劉钰:“讓這老妹妹痛痛快快哭一場吧!日子苦啊……不苦咋會哭呢。”

劉钰只好縮回手,任由老太太鼻涕一把淚一把弄濕她的棉褲。

打聽具體緣由後,确實如奶奶所言,老太太挺苦的——

半輩子受窮受累,一輩子膝下五個女兒始終無子,本本分分活到古稀之年卻病痛纏身,明明與人為善卻六親不和、鄰裏生怨。年輕時,丈夫常常因為她生不出兒子打她罵她。據說當初三女兒才落地,丈夫扛着鋤頭火速趕回家,見又是個姑娘,二話不說一鋤頭捶在剛生完孩子的媳婦身上。

産後身子發虛的老太太雖只是受了點皮外傷,卻遭了莫大的驚吓,從那以後落下心律不齊的毛病,更聽不得一點風吹草動,拌個跟頭都會吓得犯心髒病,嚴重時甚至大小便失禁。

後來她又接連生了兩個女兒,丈夫對她的态度與日粗暴。他素日又愛酗酒,喝盡興了,不管身邊有沒有人在場,抄起酒瓶就往老太太身上砸,再不就掀桌子尥蹶子,說罵就打。

老太太脾氣又軟從來不知道反抗,自個兒還揣着一肚子封建思想,總覺得沒給夫家繼承香火是她的千古罪孽,因此逆來順受,被打被罵一門受着,即使女兒們各自成家立業,她仍在守着那暴躁無情的老頭度過漫漫餘生。

話說回來,老太太登門拜訪劉钰是為了尋求解脫的——早些年,她心髒病的厲害,去醫院檢查也不是什麽要命的症狀,但是吃了醫生開的藥總也不見好,因此就在女兒的建議下四處求大仙看事。

不出意外,問過十個大仙九個都說她和他們一樣,是要做頂香帶堂的弟馬。能說會道的那些唬得老太太信以為真,把棺材本都掏出來用來請大仙幫自己立堂口。可才一立上,她就病的五迷三道的比之前還難受。實在折騰的沒轍了,老太太只好再請大仙上門把一堂子不知哪路自來的仙送走,但送走了她也不舒服,整天賴賴巴巴的,一周七天足有五天躺在床上水米不進。

好巧不巧,劉钰就是她找過的大仙裏最後那十分之一。

探脈察覺到老太太身子不痛快八分還是源于體質問題和心理負擔,剩下兩分也并非是仙家作妖,實則和她亡故的婆婆墳地風水有些關聯,劉钰便直言:“程奶奶,您要是信我,就聽我一句勸,別總自己閑的沒事去往歪門邪道上想。您沒那個仙緣,不要貿然供堂子給自己找不痛快。”

許是劉钰的話太過直白,老太太一時接受不了,破口大罵劉钰騙人,沒一會兒上蹿下跳說自己“乃是王母娘娘下凡,爾等地仙還不速速拜見”之類的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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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钰冷眼旁觀她抽風半晌,趁她不注意朝着後背猛擊一掌,老太太頓時萎靡了,歪歪斜斜靠在椅子上唉聲嘆氣道歉。

這一掌其實不是劉钰打的,也不是胡肆臨打的。是啞巴大仙剛好過來溜達,又剛好撞見占了老太太靈識叫嚣的黃仙便來了火氣,一巴掌把那鬧人的黃皮子扇飛。

開不了口的啞巴大仙打完一掌拂袖而去,老太太不僅沒受到驚吓,反而收獲了潑天的好處——那天之後,她一驚一乍心髒亂哆嗦的毛病就沒了,睡眠狀态自此好了不少,人也越來越精神。

那會兒劉钰還不具備幫人遷墳的本事,就替老太太牽線,聯系上一位出自本家旁支的陰陽先生,論輩分,她得叫一聲四大爺。

四大爺出手把老太太婆母的墳從祖墳遷出。挖墳的時候,老太太一家才看到婆母棺木被一窩黃皮子鑽了,占山為王,想盡辦法磋磨老太太領它們出馬看事,也才有了之前九個大仙都說她必須立堂的初衷。而遷墳以後,老太太再沒遇到過怪事,心情一松快,一身的毛病不治自然好,盛夏之初還專門帶禮物向劉钰千恩萬謝。

臨別之際,老太太特意問劉钰,為什麽她沒有像其他大仙那樣哄着她立堂子?

劉钰笑着表示:“自來少有黃仙單獨成堂的。黃鼠狼嘛,修煉的再厲害也改不了毛躁性格,動不動翻臉跳腳的。您都多大歲數了,能經得住它們折騰嗎。”

老太太似懂非懂點點頭,突然想到了什麽:“那黃老瞎子咋就立黃仙堂子呢?”

說起黃老瞎子,劉钰陷入沉思。

那位都快 100 歲了,爺爺在世時就和他打過交道。

黃老瞎子打小就瞎,但神奇的是,生活中他的行為舉止和常人無異。

據說上輩子他本是那堂黃仙的一份子,這輩子投胎轉世做了人,是專門來帶着一家子修道歷劫的,因此八九歲就得到感召,正式立堂出馬,靈媒這差事一幹就 80 多年。

具體細節劉钰也不清楚。何況胡肆臨一家和黃老瞎子帶的仙同樣是修道場的佼佼者,出于禮節,她沒有打聽外房仙的立場,便直截了當以“天機不可洩露”為由打發了老太太。

想不到時間輪轉如此快,趴在地上爆哭的張勳可竟也和黃仙結下了不解之緣。難怪他會在劉钰面前痛失男人的尊嚴,他自己也覺得十分難為情,但怎麽都控制不住,說說話就沒完沒了的哭。

哭差不多了,酒也醒了。張勳可十分抱歉連累劉钰跑到他姥姥家這麽個偏僻黑暗的地方。因為他家根本就不在這,喝多那會兒,是他姥姥借口傳音故意引劉钰來的。

劉钰非常無語,心想:你姥姥可挺分裂啊!故弄玄虛把她引來,張嘴又讓她帶自己外孫子走——這是受了什麽刺激,能做出此等大劈叉的事,就不能心平氣和好好說話麽?

張勳可趕緊打電話給自己哥們兒求助。20 分鐘後,一輛奧迪 A6 開着遠光燈停在兩人眼前。

張勳可的哥們兒從車窗裏伸出頭,反複打量兩人,哈哈笑着調侃:“大可,你咋搞的?五經半夜領妹子跑墳圈子約會,不帶這麽找刺激的嗷!”

“別他媽瞎哔哔!”張勳可走過去扇了他一小巴掌,回頭又瞅了眼劉钰,有些局促地說,“上車吧,我們送你回家。”

劉钰不跟他客氣,見他很正式的幫自己打開後車門,擰身就坐了進去。張勳可跟着她坐下,仍喪眉耷眼的。

哥們兒踩油門往城裏趕,通過後視鏡觀望兩人神色。見他們都滿臉心事,坐一起別別扭扭的樣子,想了一下,便問:“咋啦,可兒,你姥又給你托夢求救了?”

聞言,劉钰斜眼看向張勳可:“你不是說你媽不讓你到處叭叭麽,別告訴我地球人都知道你姥為了你被鬼黃仙強娶做媳婦的事。”

“哎呀美女,你誤會了,”哥們兒轉動方向盤,嘻嘻一笑,“我媽和大可他媽是閨蜜,他家那點事我門清兒!他姥姥出殡的時候我媽就在現場,親眼看到點東西……後來仔細問過他媽,唉……也挺唏噓的。”

張勳可補充道:“對,我和強子從小玩到大的,那時候我惹了鬼黃仙他也在場。我倆年紀太小了,啥都不知道,還揪着小黃皮子屍體玩來着,回家以後都發燒說胡話病了好幾天。但強子他媽供着仙呢,而且主要惹事的不是他,鬼黃仙就沒找他專門盯上我了。”

“從小就愣,啥玩意兒都敢摸,”哥們兒總結,“你不倒黴誰倒黴啊!”

張勳可擠出一絲苦笑:“別他媽說了,一提我又想哭了。”說着,當真扁了扁嘴,“咋回事啊,真他媽邪門,我咋還哭起來沒完了?”

劉钰冷哼一聲,抱着膀子挪屁股離他遠一些。張勳可卻操着傷心不能自已為借口,扭捏向她求安慰。

劉钰白了他一眼,嫌惡将他哭腫的臉推開:“敢不敢離我遠點,你沖窗戶哭去!”

“對不起……我失态了,”張勳可抹掉眼淚,可憐巴巴望着她,“但我不是故意的。你也看到了,我姥姥走到哪跟到哪。雖然知道她是我親姥姥,可我還是怕……她滿身長着黃毛,越來越不像活着時候的樣子……劉钰你剛剛說過會幫我的,千萬別扔下我不管,我後半輩子就指望你了。”

什麽玩意兒?!

聽到“後半輩子”,劉钰差點跳起來。

哥們兒也驚呆了。信息量突然增多,專注開車的他,一心二用起來屬實覺得腦子轉不過彎,脫口喊道:“不是吧可兒……你求人辦事打算以身相許麽——”腦海裏猛地竄出一個念頭,他下意識回頭看了眼劉钰,眼底全是駭然,“那什麽,美女你不會是……出馬仙吧?”

“是。”劉钰淡定道。

哥們兒不由得又回頭看了她幾眼。劉钰冷眼過去:“有話好好唠,開車別分神。”

确實想好好唠,瞧見張勳可那副小媳婦樣子,哥們兒甚感震驚之餘不免有些怕怕的,再不敢抱着吃狗糧的心思觀望劉钰。

雖然才剛接觸,從小在母親身邊耳濡目染的他,自從在劉钰那裏得到肯定的回答,或多或少能感應到一點不對勁的地方。

逼仄的車廂裏暖氣開得很大,他竟慢慢覺得皮膚發冷。

那股突如其來的寒氣順着他的脖頸子流向脊背,如同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正在輕攏慢撚的撫摸着他,這令他無比緊張。

劉钰卻将身側的車窗開了一條小縫,摸出根煙叼在嘴裏。

在兩個男人諱莫如深的目光中,鎮定自若點燃煙淡淡吸了一口。随意擡眼瞥向偷偷窺視她的哥們兒,劉钰冷不防開口:“怕什麽?同為狐仙,雖非同門畢竟是一個祖宗生的,我能吃了你不成。”

哥們兒原地一激靈,表情微微恍惚,順嘴道:“自然是不怕的。偶遇上仙教主,生了敬畏之心而已。”

說完以後他就懵了,身上那股若有似無的冷意也沒了,便撓頭嘟囔:“咋啦?”

而胡肆臨也放了劉钰的嘴竅。她歪頭靠在車窗上,感受到冷風吹拂,頭也沒那麽漲了,恹恹回答:“沒咋,行業交流,跟咱們沒啥關系。”

随後,哥們兒強子徹底閉了嘴,劉钰也不吭聲,剩下一個欲言又止的張勳可,在觀看完兩人的“精彩表演”後整個傻了……

奧迪停在劉钰家小區門口。劉钰下車時,張勳可探身用力扯住她的手,眼淚汪汪地說:“千萬別忘了明天的約定。”

劉钰拂開他的手:“上午 9 點準時到我家,晚來一秒,就不必再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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