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32-舊日恩怨(1)
32-舊日恩怨(1)
眼瞅着還有不到半小時賀壽大典正式開始,周燕玲怎麽都沒想到半路殺出來個劉钰攪局。
安排好控場的主持人和樂隊登臺助興分散賓客注意力,周燕玲揣着滿肚子火領了一大幫人晃入 15 樓。
進門就看到自家老父和劉钰坐在沙發上共飲一壺茶的溫馨場面。
周長林正在眉飛色舞聊着早年接待下鄉知青的那些趣聞,劉钰也正在微笑地應和着他。
偌大的茶水間,圍成圈的單人沙發坐滿了人。
孫國富和曲總位列其中;還有兩位老人,一個是周燕玲弟弟的老丈人,另一個則是老父周長林的老戰友;就連她從未正眼瞧過的保姆之女鄧可馨,竟和劉钰一左一右緊挨老父。
別人倒還好,鄧可馨與老父的親密,完全成了引燃周燕玲心底那坨炸藥的火柴棍。
要想向人立威,總得挑個軟柿子捏——
衆目睽睽下,周燕玲踏着大步沖向鄧可馨,十分不客氣地将人拽起,劈頭蓋臉訓斥道:“樓下都忙不開了,你咋還有閑心坐這唠呢,趕緊下去幫忙去!”
鄧可馨沒說話,連謙卑讨好的表情都不曾改變,被罵了也如往常那般做出一副乖乖聽老姐話的樣子。周燕玲看在眼裏心裏止不住厭惡,運了口氣就想繼續呼喝她。
老父卻起身将那名不正言不順的繼女護在身後。
他當真像她親爸似的自然而然挽住她的手,憋悶得周燕玲直忍不住蹙眉。
不等開口,就聽他端着長輩的語氣責備道:“幹啥玩意兒啊,玲兒?可馨一年到頭好不容易過來看看我,你別老使喚她了行不行!可馨吶,坐下。今兒爸做主了,你就只管陪我這老頭子好好待着。那誰,楠楠,你趕緊去把你老姨父和老弟接過來,我過個生日,一家人誰都不能少,痛快去!”
周楠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一聲不吭看向自己那說一不二的母親。幾乎與他同步鄧可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局促地低着頭,皺起的五官像要哭了。
劉钰施施然站了起來,一手将鄧可馨按回沙發,一手也十分自然地擁住周長林的肩。
她現在要做個攪混水的老好人,演出既然開始了,使盡渾身解數都要盡善盡美才是。她來回看着親父女倆說:“周爺爺,周二姨,大喜的日子不要吵嘛——”
“誰是你二姨啊,亂攀哪門子親!”周楠替母親大聲反駁。
周燕玲順勢将苗頭轉向劉钰,“劉仙姑,你覺得你有資格在我面前提這些沒意義的嗎?我還沒找你要說法呢,你倒挺會裝渾和!”她回身揪過她的兒子,指着眼眶的淤青咄咄逼人質問,“你說是張總派人送你上來陪我爸打麻将的,現在張總就在這呢,面對面把話說清楚——到底是誰派人把我兒子打成這樣的?”
嗬,好一招太極拳!
如果不是場合不太對,劉钰都想為周燕玲的精彩表現拍巴掌了。看到張嶺瞬間綠了臉,滿腹想要把自己從中摘幹淨的心思躍然于面,劉钰趕忙給孫國富遞眼色。
收到她的暗示,孫國富不慌不忙呷了口茶,高聲提醒張嶺:“張嶺大哥,都這會兒了你也別瞞着藏着啦,你說你專程帶劉仙姑過來孝敬老爺子咋還鳥悄的呢?得虧老爺子見過大風大浪天塌了都不怕,我和老曲差點吓完犢子!”
“啊這……”張嶺的臉色由青轉紅,支吾一會兒,強大的心理承受能力讓他很快鎮定下來。
走近周長林一把撈過他的手緊緊握住,張嶺關切地上下打量,“老爺子您咋樣了,現在舒服些了沒?”猶疑地瞥了眼劉钰,見她狀似無意眨了眨眼,張嶺保持鎮定胡編亂造,“那啥,您看這事鬧的!其實吧,劉仙姑剛好是我一個小兄弟請來陪且的,順道被我捎來了,我就路上跟她随口提起您今天過壽,她一聽啊……一聽就說您這身體有點小毛病,她呢,她家裏供的又有醫仙……”
有劉钰事先跟周長林通過氣,在了解張嶺的前提下,早把事情來龍去脈分說的八九不離十,陪同周長林期間,她和孫國富都沒跟張嶺聯系過,聽了張嶺的解釋後,原本在場的人都信以為真,紛紛不停點頭認同他的說辭。
古有曹植七步出口成詩,今有張嶺三秒自白圓謊。雖說前後者無可比拟,可到底也是一代“英雄”人物,胡謅本事之高強,光是通過周燕玲越來越擰巴的表情來看,劉钰就知道——張嶺,不愧是安縣第一土豪。
正如胡肆臨所說的那樣,他能有今日的成就,自有他的天時地利人和襄助,絕非僅靠運氣。
想到胡肆臨,劉钰不免一滞,忽然就覺得心裏有些空落落的。
鬥鬼鬥人的日子從來都是他相伴在側,轟轟烈烈也好,驚險刺激也好,之所以與她那樣心有靈犀,不完全是同體相生的緣故,而是他和她一樣,都暗自憋着一肚子壞水兒。
今兒若他在場,準會一面偷偷與她腹诽吐槽,一面借用她的嘴反唇相譏,與她一唱一和地叫人啞口無言,那才是真正的默契所在。但這樣精彩的一幕幕就發生在眼巴前,那個天天歪着腦袋沖人陰陽怪氣的狐貍卻不在。這麽一想,劉钰恍然驚覺——她對胡肆臨竟有了種分外陌生的感覺。
就好像……幾輩子沒見了似的。
分神的工夫,張嶺那邊已經終結了話題,突然拔高嗓門喊她:“哎,劉仙姑,是這麽回事吧?”
劉钰反應雖慢,還是自覺地點點頭。
張嶺暗暗松了一口氣,一手擁住一個,半推半就将親父女護送到沙發坐下。
他則站在兩人面前,有些抱歉地說:“就是這麽回事,對不住啊老爺子,您別看劉仙姑本領高,可她跟我兒子是同學啊,班了班方言,指相差不大的年紀,不管咋說畢竟是個孩子,行事魯莽些也情有可原嘛!周總啊,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孩子一般見識啦,今天咱主要目的是給老爺子過壽,千萬不能因為這點事壞了老爺子的興致。那啥,你要是還生氣的話,那我替劉仙姑跟你道個歉,真的很對不起,賴我,都賴我。”
說着,他将腰彎了下來,作勢要給周燕玲鞠躬。
周燕玲繃着臉別開目光壓根不想搭理他。周長林卻有點挂不住面子,忙又站起來阻止他,嘴上還不停說着客套話。張嶺立刻擺出受寵若驚的嘴臉,這頓推拉,好懸沒給周長林跪下請他老人家落座。
于是,躬到底沒鞠成。
但張嶺一番以退為進的舉動令周長林面子裏子都有了,笑開了花。
再加上胡玄舟霸氣側漏的超強治療效果,越老越喜歡裝大輩兒的老周同志,一高興,當着衆人的面狠狠誇了張嶺和劉钰。
還故意給自己親閨女上眼藥:“玲兒,爸覺着小劉這孩子年輕有為,确實是個可用之才。正好小賈也在呢,你要是還不放心吶,那就讓小賈再給爸摸摸脈,也別光聽爸自個兒吹呀,行不行那得做個見證對不對?”
陡然被點了名,賈金玉依然面若春風,卻不加掩飾地與周燕玲交換眼色。得到許可,她挪步過去挨近周長林,優雅地捋着旗袍裙單膝跪地蹲下,輕輕将手搭在他的腕子上,眯眼凝神不語。
三五秒後,她舒展開眉頭笑得愈發燦爛,先是對周長林颔首,再是徐徐望了眼周燕玲,最後看着劉钰淡淡道:“劉家妹子果真厲害,小小年紀竟能號令 800 年道行的老狐仙治病救人,不愧是哈大齊第一陰陽先生劉老邪的後人。”
小小地捧了劉钰一把,馬上她的眼神就暗淡下去了,頗具傷感地自言自語:“如此高明的醫術,可惜我的仙師再也沒機會見到了……若她老人家還在,必定會很高興。”
“仙……師?”
劉钰詫異地挑眉,本來對她文绉绉拿腔作調的樣子很是鄙夷,現下只剩滿腹疑惑。
黃老瞎子死了麽?
沒聽說呀!
別的不敢吹,在自家地盤方圓百裏有哪個大靈媒去世,劉钰頭一個知情。且不提自家仙堂各堂主座下有多少耳報神,就五金那張大嘴,東家長西家短就沒有她不知道的,即使不知道,也能讓她聞着風吃口熱乎八卦。
不過轉眼劉钰就清楚賈金玉突然來這麽一出意欲何為了。
當她說出那所謂仙師的名號,劉钰當即臉色一變。
賈金玉仍然很優雅地捋着裙角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盯住劉钰,粲然一笑,“剛剛見面自我介紹忘了說呢。我雖自幼師承黃老爺子,但其實,我的師父不止他一位。”頓了頓,她稍稍仰着下巴,好不得意,“不知劉家妹子可有聽老邪先生提起過牡丹河市白秀華白老太太?說起來,還怪有緣的呢,白老太太所供的白家仙堂正是老邪先生幫着立起來的。我想想啊,嗯……那時候你還小吧,這都是 24 年前的事了。”
看到劉钰明顯僵住,賈金玉轉身直面她,微微彎下腰身,遞出手伸到劉钰眼皮子底下。
迎着劉钰漸冷的目光,她笑意愈發深重,端出大姐姐的溫柔模樣,對她說:“重新認識一下吧,劉家妹妹。我是白秀華唯一的外孫女,我本來不叫賈金玉的,我原本的名字,叫賈、明、玉。”
“賈明玉……”劉钰喃喃複述一遍,也如她那樣慢慢扯開笑容,可笑意絲毫沒有深入眼底。
在賈金玉的注目下,她向後仰了仰身,故意擡手晃過那只近在咫尺的纖纖玉手,慢慢端起旁邊矮櫃的茶杯湊近嘴邊淺淺吸了一口,繼而舔着嘴唇“唰”地起身,與對方擦肩而過,看都未看一眼,甩下一句:“不好意思,我得去上個衛生間,先失陪了。”然後,揚起頭顱離開這間突然氣氛微妙起來的屋子。
她刻意放慢腳步,留給衆人一道悠閑自若的背影,實際上,這是她專門要讓賈金玉看到的。
她不能在這個女人面前失态,至少,現在還不能。
沒人知道,剛剛在她說出白秀華名字的那一刻,劉钰有多想抄起那杯滾燙的茶水迎頭潑過去。
假如她還是曾經那個不谙世事、死了爹都不知道咋回事的小姑娘,她一定會那麽做。偏偏這個時候,即使有一萬個沖動的念頭,她都必須忍住。
快步來到衛生間,推開那扇沉重的雕花門,她就近拉開一扇隔間的門閃身鑽了進去,原地愣了好幾秒,才頹然坐在馬桶上,埋藏于內心深處十餘年的秘密就此從腦海中狂噴而出。
回憶激蕩在一方逼仄的空間裏,撞得她腦仁兒生疼。
她只得捂着臉用力呼吸,企圖讓自己快速從作古的恩怨中抽離出來,不應該在這種情況下不分輕重緩急,更不應該因一個賈金玉而自亂陣腳。
緩了好一會兒,劉钰深呼吸數番,拍着臉頰站起來,才推開門,就被不速之客攔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