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32-舊日恩怨(2)

32-舊日恩怨(2)

“你為啥要——”

“不為啥。反正跟你本人無關,也別瞎打聽了,就當今兒沒發生過這件事。”劉钰淡然瞟了瞟可馨的眼睛,關上水龍頭,摸着額前散亂的碎發又說,“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信我,你就從這當沒事人一樣出去,好好給老爺子過完壽消停回家。”

她甩了甩手要走,鄧可馨拗脾氣來了,小跨出半步再次擋住她,“我不明白,那家人就沒一個好玩意兒!你那麽大的本事幹點啥不好,非要跑來給他們當、當舔狗是為了啥?”

斟酌了一下,她只想到這個最為貼切的網絡用語,壓着嗓子沖劉钰吼。

未料她會如此激動,劉钰本來沒心情陪她扯皮,竟也生了幾分耐心,直接倚靠在光滑的牆壁上,輕笑一聲反問:“那你呢,明知周家沒有好相與的,當初怎麽還能舍出你母親的後半輩子平安換自己的好前程?”

“你……”鄧可馨一滞,轉念憤慨地攥起拳頭提高調門,“你懂個六!我和我媽是被他們忽悠了,你啥都不懂在這扯啥犢子——”

“我是不懂。”劉钰冷臉打斷她,“但我知道,這世間的因果環環相扣,于你和你母親而言周家或許都是黑心鬼,可對很多人來說他們好比活菩薩。只要心誠,向來有求必應。”凝視着鄧可馨扭曲的表情,劉钰蓄着淡笑接着道,“曾幾何時,他們不也是你虔誠供奉的活神仙嗎?時至今日,你仍有求于他們,那還在這激動啥。”

鄧可馨頓時愣住,旋即松開手,低頭垂眼,有些失神地盯住自己右手食指,那片被摳的七零八落的裸色甲油膠。

說的沒錯,攀附上周家這種有錢有勢的門戶,她哪裏舍得棄之而去呢?

縱使母親慘死的陰雲日日盤旋在腦海不曾散去,得到實實在在好處的她,到底放棄了查明真相這一選擇,繼續心安理得做她的金牌教師。

何止是她,丈夫也在石油城最好的大學裏混得人模人樣。就算不是教學崗位任職,可哪個學生見了不恭恭敬敬尊稱一聲老師?

兩口子人前風光無兩,關起門來,卻只有她不甘心地抱怨沒完:

“周燕玲咋那麽不知死活,我一到她跟前就給我臉子看。”

“周老二是不又卡着你的獎金了?媽的,慣的他們,好聲好氣哄着敬着還那個死出……”

“我今天跟大姐說讓她幫着聯系一下師範附小的校長,你猜怎麽着?她居然說咱童童學習不好就別去附小丢人現眼了!就她姑娘好,一個他媽大學都考不上的廢物,說給安排進油田醫院就給安排了,呵,就知道跟我裝逼!”

每每提起這些,丈夫比她更忿忿不平——他總覺得以自己的能力和智商,遠不應該守着後勤處做個沒有實權的副主任。優秀如他,升職做副校長都算屈才了,他完全理解不了周家那位挂名的副校長二哥有啥好跟他吆五喝六的。

有的人就是這樣,一旦在心裏種下欲望的種子,無論多麽枝繁葉茂,總認為長得還不夠高、花開得還不夠美。

盛開的欲望就像遮天蔽日的樹蔭,他們不是看不見日月星辰,而是假裝視而不見,一心只想背靠大樹好乘涼,卻忘了樹壓根不是他們栽的。

守林人可以助他們成材,也可以化身伐木工,将一棵棵長歪的樹齊腰斬斷。

這樣的人,劉钰見得最多,張口閉口全是親朋好友的藐視與虐待,從來沒認真掂量過自己幾斤幾兩。

她是哀其不幸,也更怒其不争。

回頭想想,她其實跟他們沒有區別——攀附着狐仙賺生活費,在他們的幫助下名利雙收,吃完奶轉頭罵娘清湯寡水。明明下定決心和他們劃清界限,到頭來竟也是依仗胡玄舟為自己打了漂亮仗。

所以,站在這個角度上,她沒資格奚落鄧可馨。

天下烏鴉一般黑,誰也別嫌棄誰。

無語半天,劉钰嘆着氣寬慰道:“鄧女士,我明白你今天本就沒打算做太出格的事。你心裏恨得再厲害,實際上生了恻隐之心。那杯茶,我沒猜錯的話,放了頭孢吧?我一搭脈就發現他前陣子尿路感染吃過這藥。”

鄧可馨一顫,驚慌擡起頭,眼裏漾起層層水光。

她的眼神,就像是失足落水的人奮力撲騰時,突然看到了近岸的水草,幾乎毫不猶豫地抓過去——

手臂突然被兩只手死死摳住,劉钰微疼,但沒表現出來,依然保持耐心蠱惑般地安慰:“好了,哪說哪了吧。出了這扇門你還是他周家的編外人員。我剛才為你說了那麽多好話,往後你的日子也會好過一些,寬心就是——”

話音一轉,她快速上前擁住鄧可馨,拍着她的背大聲道:“唉,你哭啥嘛,老爺子這不沒事了嗎,放心放心,有我呢,你別難受啦,快去陪老爺子吧。”

她的舉動令鄧可馨有些懵,但看到衛生間大門打開,更無措了,結結巴巴應和她後,慌忙抽身站好。

直勾勾地望着走進門的賈金玉,鄧可馨斂起情緒,勉強扯開笑容對劉钰說:“劉仙姑,我好多了,謝謝你安慰我哈……對了,咱倆留個微信吧,我過段時間去你那看看事。”

“成,沒問題。”

劉钰掏出手機将二維碼調出來,鄧可馨慌裏慌張也拿出手機擺弄半天才找出掃一掃,掃完二維碼,她向賈金玉點了下頭便匆匆離開了。

放下手機前,劉钰特意瞄了眼屏幕——鄧可馨根本沒加她。

但劉钰已經沒心思管她如何了,面上笑嘻嘻,嘴上冷冰冰:“找我嗎?不好意思,沒空。”

說完,她提腿就走。

賈金玉卻沒想放過她,直截了當說明來意:“劉家妹子,借個火呗。姐姐煙瘾犯了,現在不抽上一顆,渾身難受呢。”

“最煩你們這些不帶火的老煙槍了,”劉钰偏頭調笑道,“偏不借,犯瘾了就忍着。連這點忍耐力都沒有,姐姐你也好意思當名師之徒啊?”

聞言,賈金玉嘿嘿笑了,好像聽了誇贊一般。

掩嘴笑了好一陣,才慢聲拉語反擊:“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也算名師之徒吧,不還大言不慚斷人財路麽。”

“哦?”劉钰也拉長聲調,“我斷誰財路了?姐姐你這話我咋有點聽不懂呢。”

“妹子,你真夠逗的。”賈金玉眼底滾過饒有興趣的意味,“這眼下不相幹的人全不在,你還裝傻充愣上瘾了,何必呢?都是千年的狐貍,演什麽聊齋呀,怎麽着也得是封神演義吧,哈哈哈哈……”

她冗自大笑。

胸前傲人的軟肉随着她笑聲疊起而顫顫巍巍的,絲毫不覺得這樣怪異的話說出口究竟有多尴尬。

相比之下,忍無可忍的劉钰确實撐不住場面了,吧嗒撂下臉,肩膀撞開她甩開大步沖了出去。

還沒走遠,就聽那陰魂不散的聲音銀鈴似的在身後響起——

“喲,話還沒唠完呢這就走了啊,啧啧,老邪先生這些年就是這麽教育你的?”

劉钰猛地收住腳,旋身死死瞪她。

賈金玉聳着肩膀,從握在手裏的煙盒中抖出一支煙和打火機,慢悠悠地将煙屁股塞入渾圓的唇珠下,再不疾不徐地按着打火機湊近自己的嘴。

從頭到尾,她始終似笑非笑看向劉钰。

當她撅圓亮熒熒的嘴唇吐出一口薄煙時,劉钰再也忍不住了,氣勢洶洶地殺回去,隔着一人寬的距離,指着她低吼:“我只說一遍,別再提我爺爺,你不配!”

“嗐……”輕輕嘬了嘬煙屁股,賈金玉面不改色幽幽道,“配不配的,你可說了不算。”

明亮的黃色燈光在她頭頂聚攏,将染得發亮的淺褐色頭發照成了金色,配上她那件青白底色繡着大朵并蒂蓮花的旗袍裙,瞬間有了種難以形容的古典韻味。

兩縷微微彎曲的發絲,很自然地飄在中央空調徐徐吹動的暖風中,讓她有些圓潤的下颚,都變得不那麽飽滿了。

一颦一笑風情自在,好似從老舊畫報裏走出來的舊時名媛。

她的怯意反襯得劉钰愈發像頭被激怒的母老虎,雙眼漫起猩紅的霧氣,牙齒咬得咯嘣作響。

任誰走過路過看到她的模樣,都會下意識覺得她要撲上去,将面前那畫中仙似的美婦撕成碎片。

相形見绌,揚起巴掌的那一刻,劉钰分外明了——與賈金玉初上擂臺的這場暗戰,她徹頭徹尾地輸了。

只是沒想到,已然到了撕破臉這一步,她竟還有後路可退。

久違的溫熱感迅速從脊骨蔓延上雙肩,胡肆臨陰森的腔調幾乎同一時間從劉钰嘴裏迸發出來:“她說了不算,那我呢?”

也幾乎是一瞬間,劉钰滿腔升起焦急,想都沒想脫口問他:“肆臨,你咋……咋出關了?咋回事,你為啥這麽虛弱啊!”

到底還是問了。

鬧別扭的這些天,她無視他,總是那麽冷漠。但她和他都明白——

全他媽是裝的!他就像那根怎麽都戒不掉的煙,令她萎靡,也令她振奮。誰都不能輕易讓她改變認準的死理兒,連她自己也不行。

心下一暖,胡肆臨重重按了按她的肩以示自己無礙,繼續一瞬不瞬死盯賈金玉,歪起腦袋冷聲說了一個字:“滾。”

賈金玉不急不惱,微微欠身,笑着回道:“那就不打擾上仙教主和劉家妹子團聚了,祝二位今晚能夠心想事成。”

她又仰起了下巴,滿口的謙恭客氣不過是說說而已。從她的表情到離開時的動作,裏裏外外都透着股傲視一切的優越感。

目送她娉婷的身影慢慢拐入此前那處茶水間,劉钰立刻收回目光,用跑的,瘋狂沖向安全通道。

一進去,她癱靠着冰冷的牆壁一點點滑倒蹲下來抱住膝蓋,喘了好幾喘,才滿包翻找煙盒。

顫抖的手掌和混亂的大腦一起向胡肆臨傳遞着她已經崩潰的信息。他不得不費力吊起精氣,捆了她的竅穩住她哆嗦亂顫的身體。

煙盒其實就在眼前,她的眼睛卻失了焦點。

一顆接一顆的淚是斷不開線的珠子,滾落到臉頰上仿佛是能燙得皮開肉綻的沸水,她咬着嘴唇不堪忍受地皺起五官。

胡肆臨擡手小心翼翼擦了擦她的臉,很怕弄花她的眼妝,效果甚微。眼淚流的又快又多,眼睑都暈開了淡淡的黑色。

劉钰不管不顧胡亂抹了一把,順手揪掉飛起的假睫毛。

這時胡肆臨已點燃了她嘴角的煙,讓她得以清楚感知到他的氣息。

清冷的蓮花香氣分明與胡玄舟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可從胡肆臨這兒散發出來,就是讓她莫名安心不已。

煙抽了小半截,劉钰抿着嘴唇,在心裏急急坦言:“是她!就是為了救她,我爺爺特意跑去幫她姥姥立堂出馬,結果……結果沾上了她的因果報應,害得我爸橫死街頭!”

胡肆臨不敢松竅,只探出半截身子轉過來在虛空中用力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額頭什麽都沒說,劉钰卻因為他的沉默哭得更兇了。

她咬緊牙關重重吸了口煙,努力睜圓眼睛,用胡肆臨從未聽過的語氣,喃喃叫出聲:“我要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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