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32-舊日恩怨(3)

32-舊日恩怨(3)

“要她死……殺了她!讓她身敗名裂不得好死!殺了她、殺了她、殺、殺、殺……”

這是劉钰內心的真實想法,太過赤裸也太過陰暗,一股腦地噴薄出來,胡肆臨全部感同身受。

入一門便要守一門的規矩——清仙堂一向不允許門下弟馬與同道中人鬥法拼殺,但凡生出這樣的念頭,掌堂教主必須現身說法及時規勸。

若弟馬屢教不改,教主則有權行使本門懲戒之法,叫人嘗嘗心生惡念的苦頭。

然而,胡肆臨并沒急着提醒劉钰清心定神,只怔忪片刻,擡起愠怒的雙眸,冷冷地與她身後漂游打坐的胡玄舟對視。

胡玄舟不曾對劉钰顯露過人面像,每每出現,永遠都是一成不變的青灰色道袍和毛茸茸的紅狐頭,與其他同屬性的狐仙站在一處,他們不開口、沒動作,她完全分不清誰是誰。

這時面對胡肆臨充滿壓迫感的凝視,劉钰清楚感覺到腦海中有一個健壯高大的身影恍然閃過。

那是一個與她年紀差不多的男人。

古銅色的皮膚滿載被戰場勁風洗禮的糙烈;一頭烏發油光水滑全都高高梳起,用一枚已經生了斑駁綠鏽的雕花銅冠攏住,狐尾形狀的粗大銅簪将冠子牢牢固定在頭頂;他那身銅甲戰袍也和銅冠一般滿是斑駁的鏽跡,稍稍動一動,渾身上下到處叮當作響。

劉钰十分篤定——這副模樣是胡玄舟無疑。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麽他突然就露出了昔年征戰的形态。

等等,她怎麽會瞬間明白這是他從前的樣子?

混亂的大腦,因這俱釋放着肅殺氣息的身體而出現短暫的空白,就在她停滞的當口,胡肆臨的聲音從心底竄出,清晰明亮,直逼胡玄舟:

“玄舟堂主,你太放肆了!小钰是本教主的弟馬,沒我的命令,你怎敢胡亂指教她!”

“教主所言極是,但這點恕我不能茍同。”胡玄舟正色道,“弟馬非教主一人弟馬,乃是我門祖師爺欽定的弟馬,我等雖為堂主,亦有責任指引教導她如何行事,便是去三位太爺面前分說,我也堂堂正正。教主如有異議,大可遣護法請老海大仙過來聽聽祖師爺的意見,誰是誰非自有論斷。”

胡肆臨冷笑:“你大可不必擡上級壓我。我只問你,你都教了她什麽?”

嗯……他都教了什麽呢。

逼問的話聽在胡玄舟耳裏,就像一個很有趣的話題,不禁莞爾。

也沒什麽。

不過是和姓雷的裏應外合撒了個彌天大謊——不請自來出現在周長林等人面前,雷春龍煞有介事向他們介紹劉钰是張嶺請來的客人,特派他将人送上門陪老爺子唠唠小閑嗑、打打小麻将。

才一坐定,胡玄舟便捆了竅,邊摸牌邊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炫耀自己占蔔測字的本領無人能及。

一打眼就想撩騷劉钰的周楠當即報了自己的姓名,有意借此和她勾搭勾搭,沒想到胡玄舟不客氣地輕蔑道:“你呀,用不着算了,不出兩年準有血光之災,輕則局裏蹲,重則吃槍子兒。”

話音未落,周楠上前掀了麻将桌上的絲絨襯布,罵罵咧咧地要揍她。

雷春龍當然不會坐視不管,沖過去攔他,周楠氣急敗壞地沖藍牙耳機大喊,喚來一早安插在酒店二樓維持秩序的自家保安。

兩分鐘不到,四個壯漢破門而入,兩個控制住躍躍欲試的雷春龍,另外兩個則護着周長林。

周長林頂着一張老大不大樂意的臉,勒令劉钰立刻給自己算算天機,如果有一句話說錯了,他就扇她一嘴巴,再指使保安暴揍她一頓,将她和她的朋友一塊送進公安局。

他的仗勢欺人正中胡玄舟下懷,團起淡笑,生辰八字都不屑要,直截了當将周長林被噩夢驚吓的表現精準道出。甚至直言:“症結源于你亡故的老婆,她的東西你給了誰自個兒心裏清楚,還須我多說麽?”

整件事情就是這樣,胡玄舟信奉的始終是快刀斬亂麻,與胡肆臨經年累月指點劉钰的那些截然不同。可胡肆臨無法否認,胡玄舟與他同出一門,所言所行未曾繞開本門規矩。然後,他果然聽到胡玄舟說——

“本,門,教,義。”

胡玄舟一字一頓朗聲緩言,向他投去別有深意的目光,“你我雖師出兩位太爺,各行其道,除去如今你我二人的身份,我到底還是你的師兄。300 年前大太爺特意吩咐我時時看顧你、引導你,教主莫要忘了尊師耳提面命的勸導,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你心裏有數,不需要師兄我再多啰嗦吧?”

呼吸一滞,胡肆臨啞口無言。他愣在那一動不動,劉钰卻清楚感受到了他的掙紮。

那個轉瞬即逝的念頭赫然曝光,一不小心便撞她滿懷,耳畔再度響起成百上千的僧彌吟唱的往生咒——

僅以此功德回向九千歲,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癡……

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癡……

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嗔癡……

皆由無始,皆由無始!

貪嗔癡!

貪嗔癡!

貪嗔癡……

太陽穴針紮似的狠狠疼了一下。

劉钰嘤咛抱住腦袋,呲牙大喊:“別念了!我知道錯了,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呃……”

再然後,她什麽都不知道了。

上翻的白眼眨眼回到正常的位置,因痛苦而扭曲的五官也舒展開來。她弓着身子緩緩站起,慢慢揚起頭顱,伸手非常緩慢地扯掉皮繩,一頭順滑的秀發瀑布一樣滑落腰間。

她轉過身,天生的笑眼眯起彎如月勾的弧度,連嘴角也似窗外那牙剛剛爬上天際的新月。

她将指端快要松脫的小半截煙湊向鼻息,輕輕一嗅,仰頭心滿意足長嘆一聲,只是她的聲音與她自己沒有半點相似,介于男女之間,有點暗啞更多的是渾天而成的妖媚。

見狀,胡玄舟伸開盤起的雙腿飄飄悠悠轉到她身前,合掌抱拳,難得恭敬有加地彎下他素來挺拔的腰身,謙謙有禮拜道:“弟子恭迎,九千歲。”

劉钰揚手示意他起身,吸完最後一口濁煙,竟徒手将燃燒的煙蒂掐滅,絲毫不覺疼。

最可怕的是,指端的皮肉毫發未傷……

扔掉扁平如一張薄紙的煙屁股,她負手走向那條燈火輝煌的走廊,繼續用那種陰柔又妩媚的聲音對胡玄舟下達指令:“走吧小家夥,陪本座一塊去見見這人間如今是個什麽鬼樣子。”

“是,弟子遵命。”胡玄舟微笑颔首。

在劉钰走出三步之後,他才緊緊跟随,還不忘回頭沖一幫大氣不敢出的同門狐仙甩了甩頭,示意大家端正态度,亦步亦趨護在這位被喚作“九千歲”的人身後,以供随時聽候差遣。

五金本打算悄悄溜走,想要将眼前這個陌生的劉钰和附在她身上更加陌生的四哥哥趕緊告知給自家長老。

哪料她才動了心思,劉钰驀地攏住腳,頭也不回地叫住她,“五妹妹,這是要去哪?”

說完,胡肆臨随劉钰一同擰過身,往日金光輪轉的大眼睛縮起兩道細如懸針的豎線,漆黑的瞳仁已然變作猩狂的血紅色,幽幽地瞟過五金,她心裏頓時一慌,腿就軟了,渾身顫抖着匍匐跪倒。

“弟子、弟子沒想……沒想去哪,還望九千歲恕罪。”

她求着饒,隐忍的聲音卻出賣了她的倔強和不認同。眼前的胡肆臨沒多大改變,但五金明白——這不是她認識的哥哥,血脈相連的牽絆從這個注定不尋常的夜晚開始,生生地斷了。

該來的總會來的。

就像她費盡口舌也控制不住劉钰瘋漲的野心,再有能耐,五金也清楚自己不過是多如牛毛的小小地仙而已。土生土長的大山靈修哪裏有資格阻止上仙教主的意圖,唯有聽話,唯有順從,唯有接受——

這個從娘胎裏便将她的四哥哥當作養魂器皿的九千歲,終于擺脫了諸身枷鎖,他回來了!

他回來報仇了!

“傻妹妹,我當然還是你的好哥哥,你怕什麽呢?”九千歲淡笑道。

輕輕勾了勾劉钰的食指,五金平地飛起,驚愕地站在原地。

九千歲又說:“胡肆臨是我,九千歲也是我,你且适應适應吧,早晚會習慣的。”

五金噤若寒蟬,只會拼命地點頭稱是。

似乎很滿意她的乖順,九千歲寵溺笑笑,快速轉過身,一腳踏入茶水間。

徐徐歸來,他一面摟起劉钰半截頭發松散地挽了一坨歪扭的發髻,一面挑眉斜眼看向笑意深深的賈金玉。

在他眼神掃來時,賈金玉表情驀地一僵,眼底流露出難以置信的驚恐。

九千歲擡腿走向她,如她之前對劉钰那般——微微彎下腰身,伸出手遞到她眼前,陰森森地呲牙發笑:“好啊,就如你所願,我們重新認識一下。”

賈金玉呆呆地握住那只指尖冰涼的小手,才想放開,卻被對方死死奪住,直攥的她手背皮膚皺起一片。

并不疼,但那抹若有似無的涼意,卻像無數冰錐整排落下,眨眼便紮得她千瘡百孔,從外表到靈魂全都戰栗不已。

她怪異的神情舉止令在場所有人跟着打起激靈來,特別是周燕玲,不知怎麽竟覺得渾身上下像鍍了層霜似的,牙齒都不受控制地磕碰不停,她只得将身子蜷縮起來,抱着臂膀來回揉搓,還小聲呼喚兒子,讓他去把空調溫度調的高一些。

不理會任何人的異狀,九千歲一手撐着沙發扶手,不肯放過賈金玉,就那麽死死抓着她的手,一點一點靠近抖如篩糠的女人,陰森的眉眼幾乎要貼上她煞白的臉蛋。

欣賞夠賈金玉方寸大亂的模樣,九千歲微微歪了下腦袋,嬌笑道:“我認得你。38 年前我們見過,你說你投了胎也不會忘了本座的,怎麽這麽不中用啊,一碗湯你便把我忘得一幹二淨,好沒良心。”

言至于此,賈金玉花容失色,嗷地大叫一聲,掙命似的甩開劉钰的手,猛推開她,大聲嘶吼着“別過來,別找我”,在衆人異常震驚的注目下,滿屋子亂跑亂轉,最後被自己雜亂無章的腳步絆倒,直接摔了個狗啃泥。

飛起的裙角将底褲都露出來了。

可她就像失心瘋了一樣,絲毫不顧形象,狗一樣爬到牆角,瑟縮在立式空調邊上,大有想鑽進去的沖動,生怕劉钰的目光追着她不放,仿佛被瞧上一眼,三魂七魄就要散了。

她害怕地閉上眼,将頭邁進膝蓋裏,嘴裏還是不停念着要劉钰離她遠點的呓語。

在別人眼裏看到的場面就是這樣——賈金玉就像見了活惡鬼,被吓得六神無主,再不複平日的優雅驕傲。

而“惡鬼”卻喜笑顏開地坐在她坐過的沙發上,悠閑地點起煙,連個解釋都不願意道明,打量完所有主要人物,最終看向周燕玲,順滑地說起東北話:“你還尋思啥啊,送到眼前的富貴都不要,腦子有泡吧!”

周燕玲斂了斂神色。出于畏懼她根本不敢上前去看看賈金玉如何,而是尴尬地閃了閃眼神,強顏歡笑問劉钰:“敢問仙姑……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呢?”

“劉钰”懶懶地沖張嶺和孫國富努嘴,在周燕玲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時,一語道破天機:“你命中帶水,就該答應他們的要求做洗浴娛樂城,用不上兩年,整個石油城的天下都是你的。”

“她”的聲音自帶不容置疑的魔力,所有涉事中人個個心花怒放,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不等周燕玲再進一步問清楚細則,九千歲翹起二郎腿吐出一串圓滾滾的煙圈,擲地有聲道——

“明日午時三刻,你們四個每人準備 22 萬送到我府上。記住,這可不是漫天要價,往後有我助力,你們必定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淺淺一笑,那雙充滿邪氣的眼睛将蠱惑帶給正在動搖的四人,“空口無憑,我便與你們定個一年為期的賭約吧。一年之後的今天,咱們好好瞧瞧,這片遍地流油的風水寶地,無冕之王,究竟是不是你們四位。”

他銜着煙屁股,但笑不語,靜靜等他們的回答。

“我、我賭!”一直不怎麽說話的曲總高舉雙臂站起,激動地沖過來到劉钰面前“撲通”跪下,笨拙地抱拳上下晃動,“老仙家,你卡號多少,我現在就給你轉錢!22 萬哪能夠,我得多添點……”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