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童年的曠野拂過他
第11章 童年的曠野拂過他
林郁斐下了車,稻田的風拂過她,秋收的氣味像一塊磨砂糖,粗粝且緊實。
在她生長的城鎮裏,山丘是陌生意向,是旅游節目裏裁切好的起伏翠綠,平原女孩沒料到蔥綠色的山嶺,也能吹來如江邊的風。
她難免回憶到父母,想象他們每次進山,擁抱這樣踏實的風,此刻似乎能和他們站在一起。
通往鄉村的路只有一條,僅夠兩輛貨車小心翼翼錯車的水泥路,銜接至國道口豎起一塊巨大廣告橫幅,寫着“闵鄉歡迎您”。
外來車輛停在這塊橫幅後的拐角空地,一塊白花花的水泥地,連停車位也沒畫,農發投大巴車在村幹部指引下,慢吞吞塞進水泥地邊角處。
林郁斐合上電腦,暈暈乎乎站在大巴車旁,看見民營企業代表員工陸續下車,才想起她還沒看參與活動的成員名單,來時只顧着做多維表格和甘特圖。
她沿A4紙逐行往下看,一共五家參與企業,四家上了農發投的車,剩下火躍科技要求自己用車。
山間的風像涓涓細流,幾次替她亂翻手中文件。徐屹在她三五米遠處,想幫她拿電腦,又忍住。
昨天告白後她落荒而逃,後來竟沒有再聯絡,這種沉默是彼此默認的,如果沒有事先定好的出差,他們也許會好幾天說不上話。
徐屹不會為這一次意外失敗心生隔閡,但他敏銳察覺林郁斐回避他,因此他給出一些緩沖空間。
國道又有車駛來,沙沙的動靜傳到林郁斐耳裏,她忙于辨認參與人員名單和職務,背着身沒有回頭看。
剛讀到火躍科技的板塊,一張紙鋪到盡頭,到了翻頁的時候。她知道這是孟時景的公司,因此看得比剛才更仔細,夾着電腦和一捧文件,在風裏艱難翻頁,白色紙張揭開一片齊整的黑色文字,第一行赫然寫着“孟時景火躍科技總裁”。
林郁斐呼吸一頓,下意識回頭尋汽車駛來的方向。
臨近中午的國道兩端空闊,一輛勞斯萊斯高調駛入,黑亮車身晃過一道淺金色弧光,規規矩矩停在大巴車邊。
莫誠先下了車,透過後排黑色玻璃,她似乎能看見孟時景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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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小時前的清晨他們才見過,林郁斐拖出一只小行李箱,在別墅裏收拾她出差的家當。
她不擅長收納,蹲在箱子邊亂揉亂塞,像囤貨的倉鼠勉強自己的頰囊,聽見孟時景走來的動靜。
出于自保或自證,林郁斐幾乎條件反射站起來,說:“我今天要出差,和徐屹一起。”
她緩了幾秒,捱過猛然起身帶來的暈眩,扶着牆說,“本來昨晚就要告訴你的,但是你沒給我機會說。”
暈開的影像在她眼前,逐漸重合成清晰線條,林郁斐看見孟時景無比松弛的一張臉,仿佛他早就知道。
“你知道?”林郁斐愣住。
昨夜因為她與徐屹吃飯勃然大怒,知道她要和徐屹出差卻波瀾不興,林郁斐搞不懂這狀況。
現在她懂了,闵鄉不是她和徐屹兩個人的記憶,孟時景竟然也參與下鄉活動。
一位上市公司的總裁,特地參與一次連媒體和發布會都沒有的活動,顯然是聞所未聞的。
前來接待的鄉幹部比林郁斐更驚訝,立刻迎上去說:“孟總,您怎麽來了,我們都不知道,真是稀客。”
孟時景從容下車,一套青藍色沖鋒衣,幹淨利落站在衆人中間,平淡答他:“我也是參與農發投活動來的。”
就這麽幾秒,他身邊已經圍滿了人。林郁斐才意識到,在旁人眼裏他完美無暇,所到之處理應衆星拱月。
等她緩過神來,孟時景已經與人寒暄一圈,連徐屹也和他客客氣氣握了手。
腳步聲朝她而來,林郁斐聽見孟時景的聲音,溫朗地念她的姓氏。
“林小姐,我們公司食宿也自理,不用麻煩你了。”他毫無破綻地笑,與她留了幾步距離。
未翻完的名單倏然滑落,紙片駕着風在地面打轉,林郁斐下意識去撿,感受到臂彎裏電腦的重量,動作被卡得慢了一拍,孟時景已經彎下腰去幫她拾起。
他慢條斯理整好一疊,輕撣灰塵遞還給她,距離借由這疊A4紙拉近,自然地與她輕聲耳語,“別緊張,我又不是來捉 | 奸。”
他略作停頓,浮現林郁斐熟悉的神色,促狹看她,“就當是我們的蜜月。”
風把他的聲音沖淡些,鄉幹部的聲音蓋上來,殷勤替他拿随身的行李。
“孟總難得回趟故鄉,午餐我來重新安排。”
林郁斐再次意外,此刻才得知這是他的故鄉。可他沒有衣錦還鄉的勁頭,鄉幹部的熱情也夾着生疏,他好像與這塊故土并不熟悉。
站在鄉道曲折延伸的起點,孟時景輕輕吸口氣。
十歲以後再沒踏過的故土,青蔥山嶺間凹陷一塊水汪汪的曠野,是他不值得回憶的童年。
越過涉水的長廊,兩片水紅色輕紗慢撩開,這座農莊色彩濃郁,和闵鄉呈現截然相反的顏色。
竹黃色木門塗滿亮漆,擦拭得太幹淨,能看清人影拂過。
林郁斐心存疑慮,闵鄉長居人口多為農民,從未開展旅游業,清麗的山間農莊存在感突兀,甚至她最初安排食宿時,根本不知道闵鄉修築了如此豪華的農莊。
廳內點好香爐,木香與果香混合着,像往人嘴裏塞了一顆不化的糖果。
鄉幹部請孟時景坐主位,孟時景笑着搖頭,站在主位的紅木椅旁,隔着香爐白霧看向林郁斐。
多道目光聚焦于她的身上,林郁斐若有所感,看見孟時景雙唇開合,聲音慢了半秒,借着白霧緩緩游動,夢似的來到她耳邊。
“主辦方是農發投,這個主位該林小姐坐。”
林郁斐被架起來,惶然坐進背靠窗外青山的主位,左邊按理是她的同事徐屹,右邊是座上賓孟時景。
在孟時景的一手安排下,她成了兩個男人之間的分隔符,她由衷懷疑這是他惡趣味的把戲。
席面按最高餐标上菜,林郁斐深感不安,幾次出聲想喊停,進出的服務員太多,碗碟碰撞成一場小型打擊樂,她的聲音被熱鬧吞沒。
“大家多吃點,下午行程辛苦,需要大家跟我一起走訪農戶情況。”
林郁斐剛扯着嗓子交代完,坐在并不踏實的主位,便聽見鄉幹部說要上幾瓶好酒,終于忍無可忍站起來。
“不用上酒,下午還要進行摸排工作。”她聲音不夠強勢,聽起來是根可以随意按下去的彈簧。
面對一位二十三歲的稚嫩女孩,接待者必然不買她的賬,笑哈哈說:“度數低,不耽誤事的。”
眼瞧着酒瓶橡木塞被轉開,服務員打算先替主位倒一杯酒,酒瓶沉默地懸在她眼前。
林郁斐輕咬下唇,不願把局面弄得難看,正要拿起玻璃杯,一只大手忽然橫過來,杯口被孟時景按住。
“聽林小姐的安排。”他語氣很平,沒有一點兒強硬的意思。
席面靜了靜,酒被收回去了。
午飯過半,兩位風塵仆仆的中年男人走進來,直奔孟時景的方向,尋了一圈沒發現酒瓶,只能以茶代酒與他寒暄。
“孟總稀客,我們兄弟倆一聽說就趕過來了。”陳銘梳了大背頭,油頭粉面飲茶,頃刻浸出一層汗。
看到主位坐着面生的年輕女孩,他的詫異不露痕跡,滿上第二杯茶水,與林郁斐碰杯,“這位小姐應該是農發投的負責人吧?我是闵鄉農副産品的總經銷陳銘,他是我弟弟陳勵。”
林郁斐不太熟練地與人寒暄,“您好,我叫林郁斐,這是我的同事徐屹。”
“哎?怎麽沒上酒。”陳銘擱下茶杯,不悅地皺起眉頭,回身招呼門外的服務員,“上點酒啊。”
“陳總,不麻煩了。”林郁斐再次拒絕,“下午還有正事。”
“噢……下午是什麽安排?”陳銘趕忙問。
“要摸排農戶情況,闵鄉是科技助農的第一個試點,我想盡可能多走訪、多了解。”
“不用這麽麻煩。”陳銘揮一揮手,仿佛闵鄉就在他手中,“農戶情況我最清楚,我和你講一講就知道了,不需要挨家挨戶。”
他再向門口強調,“上酒,快點!”
“真的不用,該做的工作我們得做。”林郁斐溫聲拒絕,連徐屹也震了一下。
包廂內忽然冷了,二十餘人圍坐兩桌,人聲莫名其妙靜下來,目光交織一張無形的網,罩着林郁斐孤零零站起的身體。
孟時景屈指輕叩桌面,聲音打破沉寂,悠閑地邀請他們,“坐下吃點,酒就算了,別讓農發投兩位犯錯誤。”
木椅劃過地面,服務員趕忙添座椅和碗筷,短暫的不和諧被短暫的和諧蓋上,席面稀裏糊塗接續。
“也行,下午我陪同各位摸排,當個不專業的向導。”陳銘重新扯出笑臉,他沒有不滿,熱情得有點過頭,“孟總知道的,農戶情況我最熟悉。”
孟時景輕笑幾聲,玩着手中冰裂紋淺口茶杯,看杯中被水紋蕩開的眼睛。
“孟老爺子留下的那塊兒地,我收拾得幹幹淨淨,連雜草都沒有。”陳銘繼續說。
聞言,孟時景終于肯擡眼,施舍陳銘一道水靜無波的目光。
“我知道,辛苦你了。”孟時景漫不經心把茶杯放回桌面,杯底磕出一聲輕響,“下午陪着吧。”
林郁斐默默看着,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她試圖從這些幹癟的熱情表象裏,找到真實的縫隙。
回味完席上的點點滴滴,林郁斐太陽穴一跳,搭上暗藏的邏輯脈絡。
這兩位陳姓兄弟,是因為她要摸排農戶情況專程趕來的。
她心裏一沉,食欲跟着沉下去,手拿不住一雙木筷子,滑到桌布底下,焦慮地摳她裙擺沒遮住的膝蓋骨。
一只手追進來,悄無聲息找到她緊繃的五指,在桌布遮掩下細膩交疊,反握住她。
闵鄉本該很美,如果用林郁斐自己的眼睛去看,她應該發出對造物主由衷的贊嘆。
可惜她眼前陰魂不散的,是闵鄉兩名陳姓兄弟。
他們三十多歲的年紀,膚色雪白,一頭齊整油亮的頭發,沿故鄉東南往西北傾斜的地勢,很快累得不住揩汗。
“不如你們歇會兒,我們有地圖,其實不需要本地向導。”林郁斐出于好意。
“不用,沒事兒,這些路我們很熟,跑習慣了。”陳銘不再揩汗,一滴汗水便砸下來,在他領口湮開一團濕色。
經年累月習慣的人,不會這麽輕易就滿頭大汗。林郁斐欲言又止,她想她甩不掉這兩顆主動粘上來的牛皮糖,他們的面容萦繞難以言說的惶恐,這令她更好奇農戶的情況。
走完闵鄉東南側農戶組,林郁斐臉黑得難看。
兩顆牛皮糖喋喋不休,時常在她與農戶交談時插進來,狀似好意說:“老人家沒見過這陣仗,我幫你溝通。”
于是林郁斐眼睜睜看見農戶合上嘴,不安的目光在她和陳姓兄弟間徘徊。
二十三歲的稚嫩面龐,定然不會為她帶來權威,林郁斐無能為力,看見農戶們被沉默無形的手,輕輕捂住嘴巴。
英雄主義的火苗被捂住,林郁斐挫敗回到鄉政府,關上會議室的大門。
青山的影子被日落送進來,通過明淨窗戶壓在她身上。
“不能讓他們跟了,明天我們自己出發。”林郁斐有些無助,“和他們打游擊。”
“放棄吧,這樣沒用。”徐屹第一次态度鮮明,站在她的對立面。
“那應該怎樣?眼睜睜看着他們捂嘴嗎?”
“這個總經銷的模式,和總經銷負責人,已經存在十年了。斐斐,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主辦方兩位話事人鬧內讧,幾位企業代表如坐針氈,陸續站起來離開會議室。
林郁斐聽見大門開合,人們離開象征着他們的态度。
一張長條暗紅色實木桌,只有她獨自一人在左側。
這裏風平浪靜,溫和的初秋黃昏,連光也一動不動,她不該感到寒冷。
但林郁斐雙手撐在桌面,撐住她沒有聲援的立場,蕭索而荒涼的氣流一擁而上。
企業代表只剩孟時景,始終沒有參與争執,也沒有選擇離開。
他似乎沒有嗅到棘手的氣息,好整以暇坐在皮沙發裏,等待這場對決的結局。
“他們不敢讓農戶說話,一定是想掩蓋什麽,我必須弄清楚。”林郁斐絕不退讓。
“弄清楚了然後呢?”徐屹有些疲憊,好言相勸,“這只是農發投的小項目,而你想動的是一個地方的生态。我們兩個人,改變不了什麽。”
林郁斐的頭垂下來,好像被遠山的影子壓垮。平時她是一株青翠向上的竹子,此刻就是霜降後匍匐的枯黃野草。
孟時景默默看着她,雖然他樂于見到她和徐屹産生間隙,但他不由自主皺起眉,不願見到林郁斐低下她鬥志昂揚的頭。
他按住扶手,正要站起來,起碼走到她的那一側,勸慰初出茅廬的理想主義者第一次折戟。
“省農業發展投資有限公司。”林郁斐緩緩念出來,她的手正摩挲文件上農發投的logo。
最後一點兒夕陽光束,赫然放大光芒,鍍在林郁斐身上,氤氲模糊的輪廓。
日光消隐時,照出理想主義者一意孤行的弧光。
她擡起頭來,爾後輕聲笑了,“兩個人改變不了,沒關系,我一個人來。”
“你別做傻事!”徐屹焦急阻攔,話說得含糊,“你以為闵鄉的欲蓋彌彰,瞞得過農發投領導嗎?”
言外之意是,這是多方利益協調後的穩定表象。
“林小姐,想不想去看貓?”孟時景踱步至她身邊,劍拔弩張裏,他的聲音悠閑得不像話,“闵鄉以前鬧過鼠災,後來幾乎家家戶戶都養貓。”
林郁斐不明所以,聽見孟時景說,“下午走訪時,我看到有只貍花母貓大着肚子,院角還有棉衣堆成的産房,估計快生了,想不想去看看?”
“順便和農戶聊聊,小貓是怎麽養的。你放心,陳銘不懂小貓。”他無所謂地笑了笑,說話內容貌似離題很遠。
徐屹神色一僵,瞬間領悟孟時景的意思,面色不虞地說,“孟總,這是我們農發投內部的事情。”
“是嗎?可惜,你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孟時景不在乎他難堪的臉,只專注看着林郁斐,“想去看看嗎?”
女孩的腳步挪動,越來越快朝他靠近。
“我想去看。”
面對徐屹和孟時景,她是天平的指針,第一次擺向孟時景這端。
會議室門被打開,青灰色天際繁星點點,孟時景沖遠處的莫誠招手,交代他穩住陳氏兄弟。
“您要幹什麽?”莫誠悚然,這裏确實是孟時景的故鄉,但絕不是他的勢力範圍。
“陪她做點深夜走訪。”孟時景輕描淡寫地說。
這話令莫誠驚愕不已,想勸說他,“孟總……”
孟時景擺擺手,不想聽冗長的利害關系。
“宇哥。”莫誠不得不這樣喊他。
孟時景因這聲熟悉又陌生的稱呼停下,神色晦暗看向莫誠。
“你和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莫誠面露不忍,“我們做不了好人。”
“我知道。”孟時景拍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
月下一座石板橋,溝壑填滿一粒粒的月光,闵鄉的夜晚燈火熹微,靜谧是它的搖籃曲。
鄉村夜色的珍貴之處,是洗掉霓虹後的星空。孩童抓着秋蟬從田埂跑過,月亮照他們的影子,蕩在沉眠的水稻田,一切亮堂堂。
秋季降臨這片土地,熾熱在每一晚層層散去,空氣中游動曬谷的氣味。孟時景聽見孩子們跑遠的聲音,他站在石板橋一頭,笑聲震動微弱晚風,像童年拂過他鼻尖。
林郁斐從鄉間招待所出來,貼了白瓷磚的院牆覆滿爬山虎,她神态謹慎往外探頭,束起的馬尾在身後甩動,像偷偷早戀的學生,從自家小院的後門溜出來。
石板橋上只有一個人,林郁斐辨認出是孟時景的身材。蜿蜒小徑把他帶到月亮底下,他獨自站着,等待林郁斐靠近,像幽會的氛圍。
她剛走近,孟時景便牽住她的手。
林郁斐指尖一顫,下意識回頭看身後,怕有其他人撞見他們在月光下牽手。
這氛圍更像地下戀情,越隐秘越有趣,孟時景甚至配合地安慰她,“放心,沒有人能看見。”
他無聲地笑,将她拉近一些,肩膀撞在一起,身體瞬間碰撞出酥麻的溫度。
沒有路燈的鄉道,讓他們交握的十指朦胧纏繞。林郁斐知道沒有人能看見,心裏反而緊張,仿佛她真的做了不好的事情。
“你不能和我走這麽近。”林郁斐嘗試掙脫,手指在他掌中烤化、燙軟了,她的力氣被抽走。
“為什麽?”孟時景明知故問,拇指蹭她的虎口,“新婚夫婦夜晚散步,有什麽問題?”
那一層薄薄的皮膚被他按下去,再飽滿地彈起,交錯的兩根拇指像交頸的小蛇。
“我是農發投的負責人,你是參與的企業代表,我們本來就不能走得太近。”林郁斐盡量将場面描述得正經,“而且,我們不是散步,是去看貓。”
“噢……你現在是帶隊領導。”孟時景再度配合她的人設,慢吞吞逗她,“我該怎麽稱呼你?剛畢業的小林總?”
林郁斐有點被調戲的惱怒,甩開他的手,沒兩步又被抓回來,她聽見孟時景在身後咯咯地笑,問她:“是不喜歡'小'字?林主任?林總?”
“你閉嘴!”林郁斐轉身捂他的嘴。
掌心蓋住他的唇,蓋不住他的笑聲。
她這只手實際上蓋不住什麽,很輕易被孟時景拽下來。
轉眼間走出兩百餘米,鄉道兩側鋪開平坦農田,這個夜晚只剩他們,是很适合接吻的時刻。
孟時景想到接吻,便低下頭吻了。
他忍了很久,盡量控制情動的閥門,讓這個吻淺嘗辄止,但身體不受大腦控制,他在短短幾秒內反應很明顯。
“你……”林郁斐用力推他,推拒這種被吻得發昏的感覺,她在曠野裏感到難為情。
“噓。”孟時景略作停頓,“秋蟬都被你吓到了。”
“讓我吻一會兒,就當提前收取協助你的報酬。”孟時景輕啄她的嘴唇,唇瓣碰唇瓣,與深吻的意味截然相反。
“可是你……”她雙唇開合,親吻陡然變了味兒,舌頭被他勾住越探越深,缺氧的感覺再度襲來。
“對啊。”孟時景聲音啞得她渾身發麻,“我忍得很辛苦。”
他竟然還問,“怎麽辦呢,小林總,要打我一巴掌嗎?”
這讓林郁斐想起他們的初吻,也是面對面站着,她被這只手扣住後頸,唇齒間交換濕熱的氣息。
當時她甩出一巴掌,手心傳回震動的痛感時,大腦才從一片空白的水霧裏浮出。
現在,這種迷蒙的水霧再度浮起,她沒有揮出一巴掌,只是用力推開他,作古正經地說:“我要去看貓!不準再親我,也不準牽我手!”
孟時景默然數秒,啞然失笑,“好的,小林總。”
他們走到水泥路的盡頭,鄉道延伸出更窄的鄉道,幾只家貓豎起尾巴,隔着安全距離觀察這對漫步的人類。
“如果事情真相很棘手,你打算怎麽辦?”孟時景問她。
“按程序正義的方法去辦。”林郁斐不假思索答。
孟時景停下腳步,停在一家民宅的竹籬小院前,打量她堅定而稚嫩的臉,半晌後悶笑着說:“好。”
仿佛正對她許諾什麽。
“是小宇嗎?”民宅的木門被推開,一位滿頭白霜的老人走出來,腳邊跟着一只貍花貓。
老人慢吞吞往外走,擡頭看院門口的人,笑臉盈盈喊他,“小宇啊,你怎麽來了?”
聞言,林郁斐微微側頭,看見孟時景在小貓附近蹲下,默認了這個稱呼。
“陪外地人看看闵鄉的貓。”他看向林郁斐,示意她蹲下來,用手撫一撫小貓油光水滑的背毛。
林郁斐小心翼翼順毛摸貓,心裏想的卻是他的名字,沒有yu這個發音,這大約是他的小名。
“下午就聽說你回來了,真是好多年沒見你了。”
“是啊,二十年沒見了。”
“你爸爸還好吧?”
“已經去世了。”孟時景不痛不癢地答。
“哦……”老奶奶悵然沉默,擱下剔好的魚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