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章
第【05】章
【05】
夜半,蕭衍無甚睡意,遂起身披衣至庭中信步。
園中月色皎潔,花香濃烈。
今日午時,宋懷遠同那傻少爺王蘭之從晉陽城裏請了一位名醫來替他號脈診治,那所謂名醫號脈畢,便一副不敢言語之色,臨走前提筆寫就一副藥方便匆匆離去。
因蘇彌煙的緣故,那王蘭之和宋懷遠已被蕭衍視作眼中釘。
只是這二人倒也還算純良,二人對他偶有冒犯,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今他雖不明身世,但夜半入夢後,總有些許零碎片段在腦海中回蕩,一會兒是在金銮殿上,朝臣三跪九叩,一會兒又是與一宮裝女子泛舟湖上……
一幕幕零零碎碎,卻總歸是他過去記憶沒錯,想必不久後他的記憶會悉數恢複,因此他不甚着急,只管慢慢靜養。
他所中之毒怕是不好醫治……已請了好幾個郎中來,都是連連搖頭,讓好吃好喝,再備後事。
若是旁人得知自己是将死之人,怕是早已心慌意亂,而他雖亦有所愁悶,卻并不畏死,許是他無牽無挂,也就無所畏懼。
但這兩日他眉心緊跳,恐有禍事臨頭,不是他的,是那蘇彌煙。
夢中纏綿之景令他對蘇彌煙有了些許不同之意……總歸他該是要死了,不若還了這份恩情再去不遲。
蕭衍定了主意,信步穿過庭園,趁着夜色施展輕功拐至蘇彌煙所在的院子,不想這一路上都有仆從在忙碌穿走,明明已是亥時,按前兩日的作息,別院各人應是該睡了的,如今怎忙忙碌碌?
蕭衍及時閃進花影裏藏身。
前方幾個丫頭捧了什麽,上邊蓋着紅色布匹,都不言語,只匆匆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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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丫頭不慎絆了一跤,領頭的大丫鬟回頭就罵。
“好不利索的人!你要死啊!別摔壞了這身行頭!我看看摔壞了沒有!這鳳冠可是純金的!”
丫頭唯唯諾諾揭開紅布,大丫鬟看了又看,摸着心口道:“好好好,沒壞,你別捧了,紅杏,你來。”
紅杏上前捧了那鳳冠行頭,大丫鬟又說:“你這兩日和那煙姑娘好得很,夫人把這事兒交由你去辦,你該好好辦才是,別辜負了夫人栽培,你模樣水靈,夫人有意提拔你,沒準兒等煙姑娘做了三少奶奶,夫人就把你放在三少爺的房裏,一樣做主子了。”
紅杏低頭不語,并不怎麽開懷。
一行人捧着各色婚嫁行頭匆匆穿過花園和回廊往蘇彌煙的院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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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彌煙腳重頭也重,慢悠悠自床榻醒來,眼前燭火躍動竟如白晝一般通亮。
她口幹舌燥,頭似有千斤重,勉力支撐着坐起來,見床上帷帳拉着,擡一手拉開,屋子裏更為透亮,如白晝似的。
屋內靜悄悄,紅燭晃動,滿屋子都是大紅之色,桌上還擺着紅棗花生一類的吃食。
她正神思迷惑,末了,紅杏推門進來,見她已醒,便忙忙走過來,扯下一旁的紅蓋頭替她蓋上。
蘇彌煙眼前一黑,怔然一會兒,扯下紅布問紅杏:“這是怎麽了?”
紅杏也不瞞她了,勉力扯了笑道:“姑娘又忘了,今日是姑娘與我家三少爺的大喜之日,夫人老爺都說擇日不如撞日,就讓人備下了,雖過禮倉促,三媒六聘這些也是樣樣都有的,雖沒有大辦,也總歸不是冷落了姑娘……”
“打住,紅杏,我自那日睡過去,已過了幾天了?”
“姑娘,那日後已過去十日了,您阿爹阿娘已啓程往南去了山陽城避暑去了……”
蘇彌煙聽罷這段,心已涼了半截,手腳亦冰涼一片,滿腦子亂成漿糊一鍋,若非她身體康健,此刻怕是一口鮮血就要從嘴裏吐出來……她勉力定了定神,心道阿爹好狠的心,又恨起那薛氏來,可如今她恨也好怨也好,事已至此,她當如何?
紅杏見蘇彌煙一臉青白之色,血色全無,忙叫人拿了胭脂盒子來替她上妝,她臉一偏,擡手打落了胭脂盒子,又扯下紅蓋頭,連同頭上珠釵也一并拔下扔了。
這副景象吓壞了一衆丫頭,紅杏跑到門口叫來兩個王夫人的大丫鬟和幾個老婆子,幾個婆子和丫鬟都來按住她。
蘇彌煙掙紮得激烈,一個婆子心生一計,對她說:“姑娘也別鬧了,等你今夜過了門生米煮成了熟飯,老爺夫人要準你回門的,那會兒子你就能夠見到你阿爹阿娘了,你現在鬧又有什麽用?”
蘇彌煙咬着唇瞪着那婆子,道:“誰要嫁給你家三傻子了!你們做夢!”
婆子哼了哼,讓人按住她,就差五花大綁了,不一會兒王夫人進來,說了一番安慰的話頭。
“好姑娘,別鬧了,我兒雖天真爛漫了些,模樣也不很差,何況我王家富甲一方,我家老爺也在戶部挂了職,也算是家大業大,和朝廷做買賣,又在朝中也有些人,相比之下,你蘇家一門自你祖父亡故以後就不怎麽中用了,你家又沒幾個叔伯兄弟,你鬧什麽,何必呢,你恐怕還不知道,今兒我就和你明說了吧,你們蘇家經營不善,好幾處的虧空都是我家老爺拿出銀兩填補的,我們是世交,也不用你們還,你就給我王家做少奶奶有什麽使不得的?”
原來,原來她爹爹是因為欠了王家許多錢財還不上,所以将她賣給了王家抵債嗎?
蘇彌煙氣急攻心,一口血當着湧上喉頭,嘴裏甜絲絲的,她紅着眼睛瞪着王夫人,王夫人只冷笑着叫來一個婆子給她灌了幾口湯水,她立馬又暈過去。
再醒轉已不知幾時,她依舊頭重腳重,渾身使不上半點力氣,身上穿着大紅喜服,頭上的鳳冠倒是已沒了,也沒紅蓋頭……這一認知令她心口一涼……是不是,她和王蘭之已過了禮生米煮成熟飯了?
她渾渾噩噩,低頭看身上的喜服,發現衣帶是松的,她一驚,以為自己已和那王蘭之禮成了,百感交集,又痛又怒,暗自發誓要大鬧一通讓誰都不好過。
正胡思亂想一通,忽聽見推門關門的動靜,她豎着耳朵坐在床榻上一動不動,聽得腳步聲近了,便擡手拔下一支珠釵握在手裏,若是王蘭之要碰她,她就……
她一動不動,緊緊握着珠釵盯着床帷帳子,那腳步聲忽停了,她暗自琢磨着那人怎還不掀開帳子的時候,一只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極其幹淨的大手伸進帳子裏。
她眉心一跳,接着,聞見一股淡淡的檀香氣息,再接着,帳子被人揭開挂在兩邊,亦是燭火躍動,來人俯身探進來,一只大手撐在床榻上,另一只手伸向她,見她醒了,手一頓,随即又伸向她,勾上她鬓邊一縷散落的發絲輕輕別到她耳後。
蘇彌煙一聲不響盯着眼前的蕭衍,手裏的珠釵漸漸從手中滑落,蕭衍眸光凝在她臉頰上,眸光微一閃爍,接着,他坐在床榻一側,擡手拿走她手心的那支珠釵。
“水行……怎……怎麽是你?”
蘇彌煙猶自驚詫,一動不動地盯着他,任由他拿走她手上珠釵。
蕭衍笑了笑,将珠釵扔在地上,旋即擡手在她臉頰上碰了碰,他做得小心翼翼,生怕她會躲他,見她沒有躲避,他咬牙,勾上一縷發絲輕嗅了會兒,在她還怔然的視線下,一手擡起她的下颌。
正要吻上那瓣嬌豔雙唇,蘇彌煙驚醒過來,兩手并用狠狠推開他,又忙不疊往床角縮去,瑟瑟抖然,一臉驚恐之色,那模樣好可憐。
蕭衍眸色繼續暗着,卻沒強迫做那事兒,他起身背對她,側着腦袋道:“小姐別怕,你已安全,沒人能動你。”
蘇彌煙半信半疑,探出腦袋來左右看看,此地與之前的屋子不太一樣,看着像是客棧。
她舒了口氣,見蕭衍背對她站着,心知應是他救了她,可她剛剛對他态度不好,遂擡手拉了一拉他的衣袖。
他轉過身來,眉眼舒朗對她一笑:“小姐有何事吩咐?可是餓了?”
“……一點點餓。先不說這些,你能跟我說說,現在是什麽情況嗎?”
蕭衍看了一眼床榻邊緣,詢問:“小姐,水行能否坐在床榻邊同你講話?”
蘇彌煙雖不知他為何一定要坐在床榻邊,但還是點了點頭:“你坐吧。”
她其實還想問一問他剛才挑起她的下颌是不是要親她……但她忽然問不出口了,也就假裝忘了此事。
蕭衍娓娓道來:“水行自知身上毒性發作,怕是不久于人世,小姐救命之恩還未報,水行耿耿于懷,但水行不願死在小姐眼前,遂趁夜離開王家別院,不料無意間撞破了王家的勾當,水行便鬥膽将小姐偷了出來。”
“……?”蘇彌煙眨眨眼,“你是如何偷我出來的?”
蕭衍面色不改:“水行在酒水中投放了大量蒙汗藥,藥倒了一片賓客包括王家上下,再将小姐自閨房扛在肩上帶走。”
“你确定是扛在肩上嗎?為何不對本小姐溫柔一點兒?好歹你也得這麽橫抱着比較好吧……”
蘇彌煙做了個雙手橫抱的動作。
蕭衍默然片刻,道:“離開王家別院之後,水行确是如此帶着小姐來到此地,多有冒犯,小姐見諒。”
“念在情有可原,本小姐救原諒你這次冒犯啦,下不為例哦,我是小姐,你是……”
蘇彌煙頓了頓,看着蕭衍一身素衣的模樣甚是有幾分她家長工的英姿,遂對他說:“我是小姐,你就是我府上長工好了,如此一來,你以後萬萬不可随意對本小姐行逾矩之事,聽明白了嗎?”
蕭衍眸光落在蘇彌煙那雙嬌豔唇瓣上,旋即他咬牙移開視線,一手握攏成拳頭,面色卻清冷如常,微颔首:“水行是小姐的人,自然事事依從小姐。”
蘇彌煙極其滿意蕭衍對她百依百順的态度,危機過後她一身輕松,笑靥如花。
“水行,本小姐餓了渴了。”
“小姐稍候,我去去就回。”
“等等!水行,你還沒問本小姐想吃什麽呢!萬一你拿回來的東西本小姐不喜歡怎麽辦!”
她拉住蕭衍一只手,白如蔥段的小手指甲蓋瑩瑩如玉,仰着望他的那張臉頰嬌妍又可愛,唇瓣微張,兩腮瑩潤,雙眸顧盼神飛,一頭烏發垂在肩頭,身上的幽香淺淡甜美……
蕭衍喉結略一滾動,克制地垂眸望她,不覺放低姿态,半勾下腦袋去看她眼睛,溫聲問:“小姐想吃哪些?”
蘇彌煙張口就來:“我想吃廣寒糕、三鮮面、梅花湯餅、蟹釀橙還有荔枝糕……哦,還有蜜冬瓜魚,就想吃甜的……天氣熱,記得給本小姐再要一些涼粉和涼茶……對了,有酥山就更好了!水行,你能給我帶酥山嗎?”
“……”
蕭衍微一擰眉,直言不諱:“小姐,別的尚還好,只是這酥山是官宦世家才有的東西,市集沒有賣。”
“好啦,不為難你了,”蘇彌煙捧腮嘆氣,“我幼年曾随祖父進京,有幸在一位伯父家中吃過而已,那東西好別致,又紅又綠的,奶香奶香的,吃在嘴裏冰涼涼的,還是宮裏一個娘娘賞的,……尋常人家确實沒有這個,那……你給我帶一些涼粉解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