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章
第【24】章
【24】
初進皇宮,蘇彌煙自是有些膽怯。
但不過半個時辰,已如出入自家一般随意,因她覺這昭明宮雖是富麗繁華晃人眼,卻也不過堆金砌玉罷了。
她不畏浮華,自小也是金枝玉葉,雖在薛氏的磋磨之下過了幾年苦日子,也沒徹底落魄過,并未陷入泥沼深處之人,也就對這都城最瑰麗磅礴的昭明宮并無什麽驚豔之感,她覺得,不過爾爾。
自然這話她是不敢說出去的,因這座昭明宮乃是大夏皇宮,也是天下聞名、外邦人見了也都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的一等一的皇家宮殿,自然非同小可,她不過心境比常人要随興些,也就覺得不過爾爾,但到底,這座昭明宮是天底下最繁華的所在。
她今日本想留在家待着,因今早收了封柳淑慎的書信,閨中密友今日便能入城,她自然想去接應,再說些體己話的,誰知姨母非要她跟着進宮一趟。
她姨父在戶部領了個郎中的閑差,但正經來算,也是個正五品的官了,權柄不大,也是正經官老爺,她姨母也自然跟着水漲船高,得了空便随那些個夫人看戲打牌的,因善妝,時常拿出些新穎的頭面釵飾宮花一類的送那些夫人小姐,一來二去,她姨母也就成了京中達官顯貴的夫人們的常客了。
自然這其中也還有些別的原因,譬如廢太子逼宮,皇後一派竟臨時倒戈投向了當時的邕王殿下,于是乎廢太子倒臺,邕王順勢上位入主東宮。
這戶部侍郎趙潘趙大人是皇後表兄,而她的姨父宋崔是趙潘提拔去的戶部,因此也被看成是皇後一黨。
現如今皇後一黨與太子關系匪淺,她的姨母自然也就跟着沾了些光,那些人總要給些臉面的,何況她姨母蘇語娴也确實在妝造一行上有些天賦異禀,若替哪位诰命夫人梳妝,保證當日豔冠群芳的。
百無聊賴,蘇彌煙趁姨母蘇語娴同一位宮中看着有些身份的嬷嬷說話,便獨自溜去一梅園內賞花去了。
如今不過十一月,這梅花卻是還未開的,只有些花骨朵,京城天冷,怕是還有幾日就該開了,她獨愛沒開的梅枝,便心癢癢了,左右看看四下無人,便抖了抖鬥篷,伸手去夠了支梅枝,踮着腳掰了下來。
許是太靜了,這梅枝被折斷發出一聲清脆,她自個兒也吓了一跳,正打算原封不動放回去,可斷了就是斷了,她吐吐舌,抱了梅枝自個兒念叨了一句:“小女冒犯了,隔日若再有機會進宮,定賠一束好梅奉還。”
這句剛念罷,背後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她回頭,見是一宮女。
她只是個民女,便朝那宮女福了福,宮女頤指氣使,并不搭理她的殷勤,回頭走了幾步,伸手扶了一位自梅林深處出來的宮裝女子,此女鬥篷淺青輕盈,內裏的皮毛卻是雪白的,一看便是上等的雪狐皮制成的鬥篷,而這雪狐皮珍貴,是緊着皇家供給,旁的人輕易不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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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曾也是皇家買辦,蘇彌煙記性好,跟着祖父也學了不少皮毛,打眼一瞧這雪狐鬥篷,便猜是宮中貴人,這女子看着年輕,與她年紀相差無二,興許是公主或是郡主?
蘇彌煙抱着那束梅枝有些惶恐不安,朝那人走去。
方才的宮女這才橫眉豎眼看她道:“你是哪個宮裏的?如此不懂規矩?你可知這梅園是陛下下令工匠為賢妃娘娘栽種,這園子平日裏只有賢妃娘娘可來的,就連皇後娘娘想來也還要看賢妃娘娘臉色呢!你這死丫頭敢折了這梅?待我去禀了賢妃娘娘治你的罪!”
“……”
話音才落,蘇彌煙便朝那未發話的宮裝女子福了福:“民女不知這裏是賢妃娘娘的梅園,賢妃娘娘開恩,再不敢了。”
那女子卻翩然一笑,幾步上前扶了她起來,音色輕柔:“姑娘拜錯了,我不是賢妃娘娘,賢妃娘娘是我阿姊。聽阿姊說戶部宋郎中的夫人最善妝造,阿姊便請了進宮為我量身定度一款适合的妝容的……我說得多了,姑娘別怕,我這丫頭常愛捉弄人的,這梅園雖是陛下命人種了給阿姊賞玩,外人也不是不可來,你休聽這丫頭胡說,別說皇後娘娘,便是旁的哪位娘娘想來也是可來的。”
“……原是我僭越了。姑娘怎麽稱呼?”蘇彌煙不卑不亢,笑問。
“家父乃是當朝太師……”
這話沒說完,從那梅林深處又走出來一個人,三人回頭。
祿全自個兒來,手上一柄拂塵掃了幾下,笑容滿面對那女子微微一拜,道:“雲蕖姑娘怎麽今日有興致來賞梅?殿下前些日子去宮學,還念叨你怎麽不來上學,一問是病了,殿下托人給姑娘送了些養元丹,姑娘可是吃了就好了,今日才有空出來?”
“有勞殿下挂心了,祿全公公今日怎麽也有興致來?可是殿下想念我阿姊宮中那些點心了?”
說到點心,祿全打眼一瞧那站着垂眸一動不動瑟蘇彌煙,皮笑肉不笑走近她,說:“蘇姑娘,你那些個點心做得實在寒碜,殿下金尊玉貴的,哪裏敢吃宮外邊來的這些個來歷不明的東西?”
蘇彌煙早已料到,便也不氣餒,道:“所以,殿下是……婉拒了?”
祿全:“自然是了。按東宮慣例,本是該拿去喂狗的,可我瞧着,姑娘也是一片心意,也就沒拿去糟蹋。”
祿全一拍手,一個小太監走出來,恭敬遞上一只錦盒,祿全又交給蘇彌煙,蘇彌煙打開盒子看了眼,果是一塊沒動。
她可是特意拜師姨母做了一晚上的,天冷,也不至于一晚上就馊了。
太子不賞臉?算了。這家夥根本不是她的水行。
她拿開一只青花碟,忽然臉色一變,問祿全:“祿全公公,除了你,這錦盒可曾經了別人手麽?”
祿全見她面色古怪,便如實道:“實不相瞞,殿下的那位蕭良娣得寵,見有人送殿下東西,就拿去看了,本來也不打緊,這蕭良娣常把持這些事兒的,姑娘可是少了些什麽?總不能蕭良娣偷嘗了一塊?”
“不是……”
少了一塊玉佩,便是那塊刻着“邕”字的玉佩。
蘇彌煙設想過,水行曾失憶,興許他真的就是邕王,當今的太子。
這塊玉佩,或許能證明她與他曾有過些淵源,再者,玉佩送上去,假若蕭衍不肯顧念從前,收回去也就罷了,她也不至于纏着他。
可從昨日那般看來,蕭衍該是不記得她了的。如今玉佩也被人拿走了,她與他的從前,豈不是無憑無據?
算了。他不記得也好,從前她拿他是做護衛的,爹爹還罰他去刷過馬槽……額,如此一來,他還是不記得了為好。
算了。就這麽着吧。
蘇彌煙打定了主意,此次選秀定要令自己落選才是。
她不願意待在宮裏伺候人做什麽宮女,也不願意被指給哪位親王做個侍妾什麽的,她更不願的,是被陛下看中了做他的妃嫔……雖陛下是九五至尊,可論年紀比她爹爹還老近十歲呢,她才不要做什麽妃嫔,那就只能落選了,落選了,說不定可以回去呢。
她打定了主意,也就将玉佩一事放下了,便對祿全說:“也沒少什麽,不過是我記岔了。有勞公公了,昨日沖撞了殿下,此舉本是表示民女的歉意,并非要與殿下有什麽牽扯。”
祿全倒是很欣賞蘇彌煙這副落落大方的模樣,覺着她始終與那些個攀龍附鳳之輩要好些,便喜歡她,也就高看起來,敬重了些與她說道:“既是沒少什麽,咱家就先退了。”
祿全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對那魏雲蕖道:“幾位公主郡主還等着姑娘去學裏同她們對對子呢,姑娘可別耽擱了。”
魏雲蕖便攜了丫頭去了,祿全也走了,蘇彌煙提着那錦盒站在梅園裏待了會兒,也出了園子。
出一道拱門時,迎面走來一個服飾華貴的女子,梳者宮中貴人的發鬓,看着像是後妃。
蘇彌煙福了福,那人對身旁宮人道:“蘭心,掌嘴,此女見了本宮不拜,是為不敬,該打。”
蘭心有些猶豫,道:“良娣,這不好吧……”
“有什麽不好?”蕭良娣面色猙獰,看着蘇彌煙,“狐媚子,以為送些小點心就能讨殿下歡心?”
蘇彌煙雖有些驚惶,卻不卑不亢,道:“你既是殿下的良娣,怎無半點容人氣度?民女已拜了你,怎還要怪罪?宮中規矩便是如此不講理麽?”
蕭良娣揚手正要打去,一旁竄出來一個人,服飾氣度華貴,擡手便扣了蕭良娣的腕甩去,輕蔑一笑道:“蕭良娣,宮人犯了錯自然可罰的,這位姑娘既不是宮人,也未犯過錯,如何要罰她?”
蕭良娣一瞧那人面目,忙驚恐垂眸侍立在那兒:“衛王殿下……”
衛王朝蘇彌煙一笑,對蕭良娣說:“賢妃娘娘今日開宴,遍請宮中後妃,就是皇後娘娘也賞臉去了,蕭良娣怎不去?莫非是倚仗我皇兄寵愛,連尊卑長幼也不分了?”
蕭良娣臉都白了,忙恭敬退了。
待風波停了,蘇彌煙對那衛王福了福,衛王一向不拘小節,便擡手扶了一扶,道:“本王見過你,方才在丹鳳門,戶部宋郎中的夫人便與本王聊了幾句,你躲在車裏睡覺呢,見了本王也不下車,好大膽子。”
“……”蘇彌煙忙又福了福,退後恭敬道,“當時民女頭面被風吹亂了,不敢見人,這才躲着的。”
“哦?本王瞧着,你這頭面尚好,并沒什麽不妥。”
“姨母善妝面,已在入宮門前替民女又梳好了,非是對殿下撒謊。”
衛王哈哈一笑,瞧了一眼她拎着的那只錦盒,聞見糕點香氣,恰好沒吃早飯,食欲大增,便問她:“裏邊裝的什麽?可是吃的?”
蘇彌煙打開盒子,遞過去,說:“民女随意做的,殿下不嫌棄拿去吃。”
“當真?做得甚是別致,比宮內的花樣好。”
蘇彌煙笑了笑:“我姨母不僅善狀造,廚藝也好,這些點心于她不過小把戲,我班門弄斧偷師做出來,恐怕不好吃,殿下吃了若不好,別怪罪。”
“怎麽會。就給本王吧。這盒子怎麽還你?”
“不用還,殿下随手放着就行。”
衛王嘗了一塊軟軟糯糯的米糕,目光一亮:“好手藝。你既是宋郎中的外甥女兒,我命人日後拿去宋府便可。”
蘇彌煙着急回去找姨母,便随口應了,福了福身便欲走,誰知祿全不知從哪兒又出來了,倒像是旁聽了許久似的,她也只是福了福,往梅園出口去了。
祿全笑呵呵的,朝那衛王恭敬一拜,說:“太子殿下候了殿下許久,殿下可是什麽事兒耽擱了?”
衛王道:“倒沒什麽耽擱,走吧。對了祿全,這次父皇在民間大選,意在為皇家添添喜慶,本王雖快大婚了,也還缺個可心人兒,此次大選,你既是受命主理選秀事宜,可要替我皇兄留意些好的,比如那個宋郎中的外甥女兒,你可要留下了,別把人摘出去。”
祿全人精似的,哪能猜不到衛王的心思,便問:“殿下可是屬意那宋郎中家的外甥女兒?”
“你只管替本王留着她,介時本王向父皇求個恩典,許她側妃之位。”
“……”
祿全皮笑肉不笑應了聲,扭頭退了。
走了幾步,見那地上風吹起一塊帶蟒紋的玄色衣袍,他一驚,上前一看,忙躬身道:“殿下怎麽來了?趕巧了,賢妃娘娘正欲請殿下來一趟的……”
太子蕭衍冷然拂袖,負手而立對那祿全道:“那蘇家丫頭喂狗的東西拿來。”
“啊?”祿全不太明白,轉念又懂了,尴尬起來,“殿下,您不是讓奴才自行處置麽?奴才送還給那丫頭了,趕巧了,這丫頭與衛王殿下投緣,衛王殿下又恰好愛吃甜的,這丫頭就送了出去,也好,不浪費嘛……殿下,您臉色怎麽這樣難看?可是被風吹到了?回去多加幾件衣服才行……”
蕭衍拂袖而去。
“打嘴。”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