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第043章 第 43 章
“好。”池白榆忍着不動, 但沒忍過兩秒,就癢得笑一聲,幾乎要躺在地上, “可是它總撓我。”
她說的是第四條纏上胳膊的尾巴。
它從腕骨開始纏,一直纏到了脖子上, 尾巴尖就搭在頸側。偶爾掃一下頸子,偶爾撫過耳垂,像是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親近般,只能盲目地貼緊她。
最後兩條尾巴也找着了地方, 一條纏上她的右臂, 另一條則墊在她的背上, 尾巴末端勾住她的脖頸,拉着她往下躺。
到最後, 她徹底陷在了這團狐尾鈎織而成的軟毛墊子上。
沈見越還在試圖收回尾巴。
但不知為何, 這些尾巴跟見了主人的小犬般,一時竟發了瘋, 哪還聽他的話,每條都熱切地表達着親近。
見沒法收回尾巴,他索性開始收斂妖氣,打算化回人形。
只是剛斂回一點兒, 一股尖銳的刺癢便從狐尾的尖端竄上,如電流般打過整條尾巴,直沖發頂而去。
後頸有一瞬的發麻, 沈見越僵了瞬。
他擡眸望去,卻見池白榆已将一條尾巴捉在手中, 指腹恰好掐着那亂搖的尾巴尖。
對狐族而言,尾巴算得上是最為敏感之處。
眼下被她掐着尾巴, 仿佛連脊椎骨都被她握在手中。
輕一捏,便有股陌生的酥麻漫上,一點點侵蝕着他的思緒。
好像放了窩蟻蟲在他心裏,啃咬亂爬,咬得他從最深處覺察到一點兒癢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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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難耐的,可又猶嫌不夠。
意識飄忽一陣,他緊盯着她的手,竟盼着她能掐得再用力些。
更別光顧着那一條尾巴,其他的也要摸一摸、碰一碰。
不過這念頭剛起,就被他壓下去了。
這不對。
面對仙師,如何能生出這些荒唐心思。
這已不僅是逾矩了,更是在侮辱仙師。
實在不該。
他對自己生出些惱氣,正要一鼓作氣化回人形,卻見她捉起另一條尾巴,掐揉兩下,又捏着甩了甩。
“像小狗尾巴,總是亂搖。”她已經适應了這些亂動的尾巴,将它們看成不會叫的狗,與它們玩得起興。
“仙師您……”沈見越攥緊手,好不容易穩下的心緒又成了轟然倒塌的堤壩。
見她和那些狐尾逐漸熟悉、親近起來,他說不出斂回妖氣的話,只能被那陌生的酥癢折磨得微躬下作顫的脊背,頭也低垂着,眼底沉進些不明顯的空茫,搭在膝上的手更是攥得泛白。
而池白榆已然将注意力全放在了這些尾巴上,也沒像之前那樣警惕着外面。
她剛捉下一條往臉上湊的尾巴,忽地察覺到異樣。
不對勁。
怎麽好像多了一條。
兩條胳膊、兩條腿、腰上、後背,攏共六條尾巴。
那往她臉上湊的這條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而且比起這些仿佛帶着玩心的狐尾,多出的這條明顯要從容許多。
它親密地裹纏住她的手腕,尾巴尖仿若一只手般,溫柔輕撫着她的面頰。
其他的狐尾也在此時發現了這位不請自來的外人。
它們不再玩鬧,而是接二連三地朝那條尾巴襲去,似乎想趕走它。
池白榆還躺在一條蓬松尾巴上,順着那條多出的狐尾仰頸往上看。
最後,她看見了不知何時已推開條縫的房門。
還有靜立在房門後的年輕男人。
雖然是倒着看的,可也不妨礙她借由這人的白袍銀發認出他是誰。
哈哈……
笑不出來了。
這人怎麽不敲門啊!
她臉上的笑意散得幹淨,一下坐起身。
但沈銜玉的尾巴沒有就此放開她。
方才還溫柔至極的狐尾,許是感覺到她要跑,轉瞬就露出強勢的一面,從後卷住了她的腰身。
尾巴尖則塞入了她的手中,最尖端的部分半繞上她的手指,仿佛與她十指相扣。
其他尾巴簡直将不滿擺在明處。
有的纏上那狐尾,試圖将其扯開。有些則往她身上撲去,以此吸引更多注意力。
沈銜玉的狐尾自是不甘就這樣放棄,應付着其他尾巴攻擊的同時,它将她纏得更緊。
霎時間,池白榆又跌入一團團雪白的茸毛間。她也辨不清到底是誰的尾巴,只知道這些狐尾跟瘋了般,正試圖貼近她身軀的每一處,逐漸勾纏出磨人的癢。
沈銜玉也在此時開口:“它認得你。”
溫和而平緩的一聲,卻令池白榆一僵。
沈見越倏然擡眸,這才發覺門口的“不速之客”。看見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容,他下意識擰起眉。
沈銜玉并未“看向”池白榆,而是平視着半空,似乎根本不知曉她具體在哪兒。
剛才他在樓下時,就感覺到了她的氣息。但還沒來得及與她說話,她就走了——還是同沈見越一起。
他本來沒有找她的打算,不過思及沈見越的脾性,終是循着她的氣息上了樓。
只是剛走到一半,那氣息便消散不見,僅剩下沈見越的妖氣。
沈見越自然不會願意見他,也不會與他說話,他又看不見,一時無法确定她是離開了,又或被妖氣掩住了行蹤。
他知曉沈見越脾氣古怪,如今又是鬼。鬼與人不同,哪怕最為溫良的人,死了化作鬼,也有可能性情大變——便是把她的魂魄扯出來吃了也不稀奇。
出于擔心,他終是放出了妖尾。
妖尾對氣息的捕捉比他更為敏銳。果不其然,這條尾巴抵開了緊閉的房門,找到了她。
只是借由尾巴的反應,他感覺到她似乎對它心有抗拒。
但上回在房間裏,還并非如此。
因而他才心生猶疑,擔憂是送畫的事太過為難她,一時叫她生惱。
心中有疑,他便這麽問出口了:“緣何要躲開,是何處惹惱了你?”
聽得這聲問詢,沈見越将眉蹙得更緊,看向那被狐尾緊緊裹纏住的人。
池白榆冷汗都快冒出來了。
哪怕沈見越投來的眼神再平靜,她也能覺察到他眼中的疑色。
早掉馬可以,晚掉也行,但就是不能在此時。
畢竟這些尾巴看着蓬松柔軟,可擰斷她的脖子還是輕輕松松的。
不論被沈見越知曉她在騙他,又或被沈銜玉知道她糊弄了他親弟弟,都是大麻煩。
她深吸了一口氣,飛速扯開纏在身上的尾巴,片刻沒猶豫地跑到沈見越身邊,附在他耳畔耳語道:“好徒弟,你怎麽不說話?他問你呢。”
溫熱的吐息仿若羽毛掃過耳畔,沈見越隐覺耳朵有些發麻。
等緩過那陣麻勁兒,他才聽清楚她的話。
他一怔。
問他?
沈銜玉剛才那些話,是在問他?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
他與沈銜玉許久沒說過話,沈銜玉平時也不會找他。
加之方才那條狐尾纏上了仙師的手,他才下意識認定這些話是同她說的。
可仔細想想,仙師說根本就不認識他,他又怎可能拿這些話來問她。
池白榆又在他耳邊小聲說:“他不是你哥哥麽?你快應他啊。還是說我先出去?我估計你哥哥想單獨跟你聊,剛才那條尾巴差點把我拽走。”
原來是這樣。
那條尾巴不是在親近她,而只是想拽她出去。
沈見越抿唇。
在她作勢起身之際,他一把拉住她的手:“仙師無需離開,不過幾句話而已,很快便說完了。”
“那……”池白榆擺出副為難模樣,仿佛在糾結什麽似的,“那你快些。你兄長他……為師有些不自在。”
沈見越聞言,只恨不得現在就将沈銜玉趕走。
他冷着臉,望向那張熟悉的面容,道:“躲你還需什麽理由嗎?我以為兄長早便清楚。”
茶壺的水還在劇烈沸騰,将他言語中的情緒掩去些許。
沈銜玉怔然,心知他是誤會了。
也是同時,池白榆及時拽了兩下沈見越的袖子,并指了指下面。
沈見越垂眸,這才發現沈銜玉的狐尾不知何時已越過桌底,正朝她探去。
他眉心一跳。
那條狐尾蓬松雪白,在他看來卻是最為危險的利器。心跳劇烈地跳動兩番,牽扯出巨大的排斥和警惕。
霎時間,有黑色的氣從他的袖口流出,盡數撲向那條狐尾。
一些氣化作屏障,擋在了他倆前面,另一些則凝成利刃,刀鋒直直對準狐尾。仿佛只要它再往前,刀刃就會無情揮下。
沈銜玉并不知曉,還在試圖解釋:“不,我是在說——”
“可以了!”沈見越冷聲打斷,起身将池白榆護在身後,緊盯着那條快要過界的尾巴,“出去,你現在就出去!滾!”
雖看不見,沈銜玉卻從他的語氣中察覺到瀕臨失控的情緒。
“見越你——”
“滾!”沈見越怒斥,他急促喘息着,瞳孔已趨于渙散。
對危險的感知使他的心緒難以平複,渾身的骨頭都似在響,驅使着他鏟除眼前的麻煩。
思緒緊繃成一條細細的長線,眼見就要崩斷。但忽地,有人握住他的手。
呼吸有片刻的凝滞,他偏過頭,對上池白榆的眼神。
平和而專注,仿佛僅能看見他般。
她壓低聲道:“不會有人傷害你,為師還在此處,對麽?”
她面上一派溫厚師長的模樣,心底的鼓卻沒停過。
好徒弟。
可千萬得忍住啊。
要真打起來了,她連躲的地方都沒有。
一句寬慰落在沈見越的心頭,使他逐漸冷靜下來。
“有勞仙師擔憂。”他輕聲道,旋即看向沈銜玉,拔高音量,“你走罷,我與你無話可說。”
沈銜玉始終注意着他的妖氣變化,自然也察覺到了他情緒的大起大落。
若再僵持下去,極有可能失控。
思忖片刻,他斂下妖形。
“好。”他神情溫和,頭微微偏了幾分,“改日再談。”
沈見越語氣生硬:“我說了,無話可說——不論今日明日。”
沈銜玉沒應聲便離開了,池白榆卻清楚他的後半句話應是沖她說的。
而且看他這樣,應該知道她是在故意躲着他了。
他一走,沈見越緊繃的身軀便有所緩和。
“仙——”他僅吐出一個,就倏地僵住。
右臂突然傳來切實的疼痛,好像皮與肉都在脫離骨頭。
他下意識看了眼,卻見右臂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作白骨。
見着這情景的瞬間,他的第一反應便是将胳膊藏起來,以防被她看見。
只是到底慢了步,池白榆已經瞧得一清二楚。
她錯愕看着那截骨頭,下意識道:“你,你的手怎麽……”
疼痛漸朝周身蔓延,沈見越蜷了下細長的指骨。
他清楚此時理應離開。
任誰都不想同一副骷髅架子待在一塊兒。
沒有柔軟或堅韌的皮膚,僅靠着一截截森森白骨拼湊而起的軀殼。
可他忽又想起仙師曾說過的話。
沈見越沒有沉默多久,便擡起了腦袋。
白骨化已蔓延至他的下颌,他忍着抽筋扒皮的折磨,直直望向身前的人。
“仙師。”他僵硬地活動着下颌骨。
池白榆尚未回過神,愕然看着他逐漸變成一副骷髅架子:“怎、怎的?”
沈見越的聲音逐漸變得溫和、低緩。
“您說不論何等模樣,都不會厭嫌弟子。”他伸出指骨,似想要碰她,“此話……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