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第044章 第 44 章

池白榆之前和他說家裏有幾副骷髅架子, 并非假話。

但那些都是用石膏、樹脂都材料做的仿真骷髅,用來做魔術表演的道具。

都是假的。

不會動。

更不會說話。

眼前這個卻不一樣。

不僅會動,還在跟她展示從人變成骷髅架子的全過程。

血肉一點點消失, 露出細長的白骨。關節間有淡到幾乎看不見的氣流附着,用以黏合兩截骨頭。

說實話, 這副骨架很幹淨,看不見任何雜質,連骨膜都不見一點兒。

如果是仿真品,就沖着這比例, 還有白玉般的色澤, 她也會買。

但關鍵是, 這是個活的啊!!

上回她在畫中畫裏也的确遇着了沈見越的骷髅形态。

可有燭火映照時,那副骷髅就如死物, 根本沒動。

等骷髅開始動了, 棺材板又将光線遮得一幹二淨,何物都瞧不見。

眼下她卻是分外清楚地看見這具骷髅是如何舒展開指骨, 那整齊白淨的牙又是如何相撞,還有那始終“望着”她的空蕩蕩的眼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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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接納,她沒當場吓暈過去都算對得起他了。

她都快把衣袖給掐破了,才忍住轉身就走的沖動。

幸好她也算是把忽悠人刻進肌肉記憶裏了, 此刻哪怕腦子是空的,也能毫不猶豫地接過話茬:“自然是當真,之前不就告訴過你, 為師并非是靠皮相判斷脾性的人。況且不是有那話麽,什麽芙蓉白面都是帶肉骷髅, 說到底咱倆不也一樣?”

原本是唬他的話,不想說着說着, 她竟然把自己寬慰到了。

也是哈,抛開皮肉不談,他倆不都是副骷髅架子麽。

沈見越已經全然化作了骷髅模樣,原本合身的白袍空蕩蕩挂在這骷髅架子上,更襯得身形修長了。

他有片刻的怔然,最終低垂下頭:“多謝仙師教誨,只是……弟子模樣醜陋。”

池白榆勉強扯開唇角,幹笑了兩聲:“不醜,不醜。你是為師見過最好看的骷髅架子了,而且會說話也挺別致,是吧。”

話落,兩人皆沉默不言。

她及時補了句:“那些自然是假的。”

“弟子知曉。”沈見越這般說着,擡在半空的手卻還沒放下。

掌骨攤平,指骨微攏,仿佛在等待着什麽。

池白榆清楚:口說無憑。

他這是在等着她用行動證明,她确無厭嫌。

經過不算短暫的躊躇,池白榆終是緩慢伸出手。

在碰着他骨頭的前一瞬,她莫名覺得有些像在接觸一只不清楚會不會咬人的狗。

自然,沈見越不會咬她。

但面對未知的擔憂與猶豫都如出一轍。

她碰到了他的指骨尖。

很奇妙的觸感。

略顯尖銳的指骨尖抵在指腹上,刺出一個小小的窩。不疼,還泛着微微的冷,像是在觸碰一塊不規則的玉石。

但又會動——她能感覺到一陣微弱的搏動,就像是血管在跳。

“什麽東西在跳。”她說,同時緩緩往前移動着指腹。

指腹劃過冰冷的骨頭,經過指關節時,那陣搏動陡然變得強烈些許。

她登時明了,就是這些盤旋粘附在關節上的氣流引起了搏動。

當她徹底握住他的手時,他開始緩慢攏起指骨,最終徹底裹住了她的手。

她沒有握手的感覺,反倒像是被什麽精巧的機關鎖住了手。

“弟子鮮少以這副面容示人,所幸您并未嫌棄。”沈見越的指骨緊緊壓在她的手背上——或許是因為這副骷髅的感官不算敏銳,他把控不準力度,箍得很緊。

眼見他還有收緊手的趨勢,池白榆一下掙出。

沈見越怔然:“仙師?”

“沒事,我就是好奇你是怎麽說話的。”池白榆擡起手,朝他的頸骨摸去。

明明只有骨頭,卻能說話——比起骷髅會動,這不過是件小事,但依舊讓她覺得神奇。

沈見越:“也是妖氣相助。”

“這樣麽……”池白榆的手指貼上了他的頸骨,“你說句話試試?随便說些什麽。”

在妖氣沒運轉前,沈見越其實不大能感覺到她的觸碰,至多像是有根頭發落在身上。

于是他沒作多想地開口:“仙——”

僅吐出一字,聲音便戛然而止。

在他發聲的瞬間,附着在頸骨上的妖氣開始緩慢流動,也喚醒了他的感官。

或許是因為他的妖氣接納了她,他感覺到了她的觸碰。

已不僅僅是碰到皮膚的觸感,還要往更深處去。就好像是身上抓不着的癢,但比那還要強烈無數倍,暗潮般湧動在他的軀殼中。

仿佛被她掐住了命脈,他一下啞了聲。軀殼因為這太過強烈的刺激而陷入了短暫的僵麻,眼前也飄着零散的白光。

片刻,池白榆察覺到不對勁:“怎麽不吭聲了?”

又過了會兒,沈見越才從那空茫中回過神。

他忽地捉住她的手,再按下。

不好解釋緣由,他僵硬地轉移話題道:“突然想起另一事——之前仙師好奇妖鬼心髒的跳動,不若今日一試。”

“試?”池白榆果真被挑起好奇心,“怎麽試?”

沈見越用另一手解開了衣襟。

空蕩蕩的肋骨得以露出,根根瑩白如玉。

“仙師,”他引着她的手,按在了心髒外的一截肋骨上,“您可以伸進去,便能感覺到心跳了。”

等會兒。

池白榆臉色微變。

擱這兒演恐怖片嗎?突然就開始掏骷髅了。

而且你這胸腔裏什麽東西都沒有啊。

但沈見越捉着她的手不肯放開,似乎篤定她能摸着心跳。

将信将疑下,池白榆遲疑地将手探進了兩根肋骨間的縫隙。

縫隙不算寬,她幾乎是貼着骨頭探進去的,給她一種正在破開這副軀殼的錯覺。

而在指尖探入肋骨的瞬間,她感覺到氣流的微弱湧動。

“好像有氣流。”

“是妖氣。”沈見越低垂着頭,森白的牙齒一張一合,“仙師可以循着氣流找到它。”

池白榆緩慢往前探,在手腕被肋骨卡着的剎那,她碰着了一點濕漉漉的柔軟。

還在搏動,有些快。一下接着一下,有節奏地擦過她的指腹。

竟然真能碰着心髒。

可她分明什麽都沒瞧見。

“仙師,”沈見越忽道,“您可以試着抓住它。若是仙師,它定會接納您的觸碰。”

他的聲音平緩,略有些發緊,又莫名帶着些蠱惑人心的意味。

池白榆心覺詭異,但還是鬼使神差地往前探去。

在一團無形的空氣中,她找準了那顆心髒。

它在劇烈地收縮、舒張,如一顆想要掙脫束縛的球。

舒張時幾乎要溢出她的指縫,收縮時又似是要從她的掌心裏溜出去,如此接連不斷地撞擊着她的手掌。

她的手也随之收攏又舒展,便像是在模拟他心髒的搏動。

“我這樣捏,你不疼嗎?”她擡眸,對上那雙空蕩蕩的眼窟窿。

沈見越遲疑片刻,搖頭。

說不上疼,但也并不好受。

這枚所謂的心髒,僅是妖氣流動制造出來的假象。

但就像是殘肢仍然能感覺到疼一樣,當心髒被她握在手中時,他依舊會覺得危險,并心生排斥。

而池白榆正試圖摸索出他的心髒形狀,注意力忽又被其他東西吸引走了。

一片白影從她眼前一閃而過,她定睛看去,竟是條細長的骨頭。

什麽東西?!

她收回手,朝他身後望去。

卻見他身後或垂或揚着幾條細長“骨鞭”,每條“骨鞭”都由無數截短骨組成,像是積木玩具。

“骨鞭”的末端尖銳細長,微微往上翹着。

她登時反應過來——

這是他的尾巴。

他變成骷髅了,那幾條尾巴也沒消失。只不過沒有了皮毛附着,光禿禿的。

若說看見整副骷髅架子時,她還有兩分懼怕。那對這幾條尾巴,她倒有些真切的喜歡了。

這些尾巴骨細長靈活,又瑩白如玉,像極精心制成的骨鞭。

不過跟剛才不一樣,這些尾骨不再争着往她身上撲,而是都往沈見越背後躲,似乎不想叫她看見。

“為何要躲?”池白榆問,“是碰着了會覺得疼嗎?”

“并非。”沈見越頓了瞬,“是覺模樣醜陋,唯恐吓着仙師。”

“我倒覺得挺好看。”池白榆試探着伸出手,碰了下一截搖搖晃晃的尾骨尖。

許是發覺她并無厭惡,那截尾骨不再瑟縮,而是小心翼翼地纏上她的食指,活像一枚骨戒。

沈見越見狀,毫不猶豫地捉起那根尾骨。

“若仙師喜歡,可折一根送給您。”他顯然不是在開玩笑,話還沒說完,就已穩穩攥住尾骨的兩截,一折。

“別!”池白榆伸手阻止,“這些東西自然是活着能動的時候最好看。”

沈見越卻道:“仙師放心,折下來了依舊能動。”

“……”那更恐怖了好嗎。

池白榆壓着他的掌背,想也沒想便說:“這尾巴自是長在你身上,才最好看。”

沈見越瞬間僵在那兒,思緒一空。

許久,他才稍低垂下頭,一字一句道:“仙師謬贊。”

“實話實說,哪稱得上是謬贊。”池白榆一手按着他的手背,另一手緩慢抽出那條尾骨,“不過倒是奇怪,你為何會突然變成骷髅。”

看這些尾巴骨的反應,似乎極不滿意這副模樣,想來變成白骨也并非出于它們的意願了。

沈見越語氣平平:“是因離開了畫境。”

他本就是骷髅鬼,平時是頂了張用妖氣畫出的皮,又置身畫中,才能保持人形。

但眼下離開了畫境,方才又消耗太多妖氣,才化成白骨骷髅。

聽了他的解釋,池白榆沒吭聲。

原來是迫不得已才變成這副模樣的啊,她還以為他在故意試她呢。

只有回了畫境,他才能從白骨變成人。故此他沒待多久,就說要帶她“回府”。

池白榆卻道:“我還有些東西沒收拾完。”

聞言,沈見越默不作聲地“望着”她。

那兩個眼窟窿空洞無神,死物般盯着她,驚得她從心底深處漫出一點駭意。

她盡量保持神情不變:“怎麽了?”

沈見越:“外界兇險,今日仙師更是險些受傷。”

她什麽時候差點受傷了?

“若非您及時逃脫,恐要叫那截狐尾折斷腰身。”

“……”原來你哥在你眼裏是個變态殺人魔啊。

“一想到仙師有可能……”眼前的骨架忽然顫栗起來,連聲音都變得不穩,“若您出了何事,弟子斷不能原諒自己。”

你先盼點兒好的吧。

池白榆腹诽一句,看他的眼神卻仍舊包容:“為師也沒出什麽事,再者,要是那些東西不重要,我會冒着危險回去拿嗎?”

沈見越被她繞了進去,一怔。

“确然,可——”

“而且,”池白榆打斷他,“眼下最要緊的還是你。”

“弟子不解。”

“你也說了外界兇險,若拖着這副軀殼繼續耗下去,豈不是随時有可能撞上危險?為師着實擔憂。”估摸着他這會兒思緒還有些混亂,池白榆又道,“這樣,為師先送你回去,确定你沒事了,再出來。”

沈見越已說不出話。

方才的憂慮焦灼盡數被她撫平,他半晌才說:“是弟子難為仙師了。您無需為我擔心,待将您送出鎖妖樓了,弟子再回去也不遲。”

“不用。”池白榆說,“你這樣我如何能放心離開。走罷,先同你一塊兒回去。”

她要不入畫,還怎麽觀測陰氣。

離開茶室後,她本來還擔心會撞着其他妖鬼。好在一路上就沒碰着其他人,連同觀測陰氣也十分順利。

入了畫,沈見越便自行蘊養妖氣去了。

她則借着熟悉沈宅的幌子,揣着珠子在整座沈家大宅裏逛了轉。

一圈逛下來,她僅發現兩處黑氣淤積的地方。

一處是之前晾曬畫卷的院子。

另一處則是間房門緊閉的屋子。

怪的是門上沒鎖,她卻沒能推開。

有陰氣淤積的場所自然不是什麽好地方,她沒有強行破門,在簿子上标記好便離開了畫境。

出畫後,她正猶豫着是直接走,還是留在這空蕩蕩的房間裏,等着過了零點再出去。

但還沒做下決定,門就從外打開了。

沈銜玉出現在門口,有如月晖蒙身。

“小池姑娘,”他眉眼溫柔,一把嗓子也如磬玉,“眼下可有空閑?”

池白榆把簿子往袖裏一揣,忽覺嗓子有些發幹。

這是找她算賬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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