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

第053章 第 53 章

道人說出那話後, 池白榆曾看過一眼手表。

本來是想估算着時間,但表盤完全鏡面翻轉了,指針也是倒着走的, 而且時快時慢,根本判斷不了是幾點。

不過在廟裏沒待多久, 原本就不算亮的天光又暗了幾分。

和她說完三屍的事,述和仿佛耗盡了所有的氣力,沒一會兒便阖眼歇息了。

他睡着了,沈銜玉也看不見, 池白榆幹脆坐在板凳上練習切牌。

一片寂靜中, 身旁的沈銜玉忽然開口:“自從見越受人蒙騙後, 便再難托付信任——不論外人,還是血親。之前便想請教, 不知小池姑娘是做了何事, 才讓他這般信任與你?”

自打知道他上回給的妖氣是假的後,池白榆對他就又多了幾分警惕。

誰知道他會不會再說謊騙人。

況且剛才在那假喜堂的時候, 他還有質問她的意思。可轉眼又跟沒發生過這些事一樣,恢複了往日的溫柔。

只能說,事出反常必有妖。

指不定在哪兒給她埋坑。

于是她含糊道:“不清楚,有些事也難說明白。”

沈銜玉沉默片刻, 緩聲道:“适才在那荒宅,小池姑娘可曾見到了那些狐妖?”

“嗯。”

她應得敷衍,沈銜玉卻分外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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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聲說:“那些皆我親族, 只不過這場婚事過後沒多久,便盡數離世了。”

池白榆之前聽述和提起過這事, 眼下并不驚奇。

她只在意一件事:他緣何要在現下提起。

沈銜玉語氣平靜,仿佛在講述一件與自己不相幹的事:“聽聞這消息時, 我正在趕回沈府的路上。因我得了信,說是見越也死了,死在沈府。”

聽他說這話時,池白榆正往外擲牌。

卡牌繞着狐貍像飛了轉,聽得最後一字時,恰好落入她手中。

她微怔,側眸看他。

同他的聲音一樣,此時他的面容也是平和溫柔的。

他說:“走時見越尚且無事,還問我能否一起去,也好看一眼長老。那時我尚未察覺沈府的異樣,只叫他安心留在府中修煉。不過一來一回,親族盡去。”

池白榆也沒想到這兩樁慘事竟是撞在了一起。

她的手壓着牌,無意識地摩挲着。

“那之後……?”

“接連兩封信,卻不知該先去何處。”沈銜玉微微垂下眸,唇邊帶着點兒淺笑,“如今也已記不大清了,又或是先回了沈府,又或何處都沒去——小池姑娘或好奇,緣何走時見越還願意同我說話,現下卻視我如仇敵。”

池白榆:“他也沒與我說過。”

沈銜玉卻話鋒一轉:“方才進那矮屋時,我摸着了屋頂。紋路灰塵,皆是摸過無數遭的。便是目不能視,又如何不能察覺。”

聞言,池白榆突然想起來樓上那兩只紙鶴。

她記得青鴿之前也說過,在沈家兄弟被沈府收養前,他們就住在一處破廟裏。

她瞬間明了:“這是你們之前一起住過的?”

沈銜玉并未直接應她,而是問:“這廟中可有一座木像?”

“有。”

“應是狐貍盤身的模樣。”

也對上了。

池白榆瞟了眼那木像,越發肯定這破廟就是他倆待過的。

果不其然,沈銜玉道:“與見越一道離開狐族時,腦中僅有成仙的念頭。成仙先化人,便想着與他融入人族。但那時道行尚淺,偶爾會露出狐形,只能挑個遠不遠近不近的地方。那日經過這廟,聽得了人聲,讓我們在此處暫作歇息。”

池白榆推測:“該不會是這狐貍像吧?”

沈銜玉應是:“那木像原是個狐貍精。香客拿香火供奉他,他再用妖術圓人心願。一時間香火不斷,确是個修煉的好地方。”

池白榆卻覺奇怪。

之前那叫青鴿的妖明明說過,他倆是因為廟裏沒什麽香火,才入了沈家。

正想着,她就聽見他說:“起初我與見越欣喜不已,哪怕久居陋室,也甘之如饴。但時日一久,就察覺到了異樣。那來上香的香客,前年求了錢財,今年便說發了大財,要将這狐貍廟仔細修繕一遍。可他奉上的金銀財寶,俱是些骷髅骸骨。沒過多久,他就被押進官府,說是殺了他家裏上下數十口人。又患了失心瘋,竟将親族忠仆的骨頭全都生剖了下來,日日帶在身邊。那收了他錢財的工匠,只道鬧了鬼,前一日看着還是銀子,過了一晚就全變成了血淋淋的骨頭。”

池白榆聽得怔然,心覺驚愕。

沈銜玉又道——

“來求姻緣的香客,沒兩年攜了家眷還願。但被他稱作妻子、挽在身邊的,卻是個白臉白眼的紙人。再過不久,那人被打斷了一條腿。聽聞是挖了別人陪葬的紙紮人,日日攜在身邊,或稱娘子,或喚小兒,或當奴仆。又過了幾日,那人死在家中。只道是生火做飯時,不小心燒着了紙人,竟哭天搶地地說妻兒已去,也不獨活,便尋了把刀,割斷了脖子。

“求前程的香客,今年攜香火錢財還願,說是要赴游增城任職。但再過一年,就傳回墜崖身亡的消息。那接他上任的官員差吏,也都化成了木頭,摔碎在他身邊。而他墜亡的崖底,再往下探百裏,正是游增地獄的地界。”

池白榆算是聽明白了:“所以這狐妖實現心願的手段,就是用法術制造幻象,蒙騙香客?”

“狐妖一類,擅化形惑術。”沈銜玉頓了頓,似作慨嘆,“收留我與見越,也不過是他早知自己修了邪道,難以渡過天劫,尋些同族渡劫罷了。”

池白榆:“但被你們發現了此事,他也不會輕易放過。”

“自然。”沈銜玉溫和道,“只不過我們快了他一步。見越扮成了前來奉香的香客,趁他施展惑術時,取走了他的香火,引他出廟去追。廟中無人,我便毀了他的像,又破了他遮人耳目的法陣,引來了天雷。”

“……”看來他說得不錯。

狐妖的确都擅長化形惑術。

騙得了別人,也防不住同族的手段。

“惡狐除了,沒過多久香火也斷了。之後遇一道人讨要見越的八字,便順勢讓他入了沈府。如今想來,當日不如便留在那廟裏,慢慢修煉。”沈銜玉道,“況那惡狐施展的惑術雖未成功,但到底埋下了一顆種子,養出見越的疑心。他去世後,又認定是我讓他前往沈府,又覺當日是我抛下他,才遭此禍事。疑心愈重,便愈發疏遠了。”

池白榆問:“那惑術的痕跡到現在都還在?”

“或許。但長久未見他,今時也不得而知。”沈銜玉道,“故此才問姑娘,是做了何事才讓見越托付了信任。”

他說得懇切,但池白榆也沒法直白告訴他是扮成畫師身份哄騙了沈見越,更不可能告訴他在畫境裏遭遇的事,便還是答得含糊:“倒也沒做什麽。或許是我倆之前沒見過,對他也造不成什麽威脅。”

“這樣麽……”沈銜玉稍頓,眉眼間多了些疑慮,“只是……還有一事。”

“你說。”聽他方才說了那麽多,她對他的戒心多少淡了些,也有耐心聽他說話。

沈銜玉不疾不徐道:“那道人能将此處化作狐貍廟,應是擅自闖入過我的夢境。狐族間最懼同類,若他有意行兇,恐會一并化出那惡狐。”

聽得這話,池白榆倏地望向那座木像,似要将其盯出個好歹。

要是真把這惡狐化出來,那就麻煩了。

畢竟他倆現在的妖力都沒了,她還是個冒牌妖,想來根本對付不了。

正擔心着,她便聽見沈銜玉道:“某雖沒了妖力,但若能拿到一縷妖氣,也可暫頂一時。”

這話聽着有理,但池白榆總覺得不對勁。

他到底是在擔心安危,還是沖着她與述和收集到的那兩縷妖氣來的?

忽地,原本搭在她踝骨處的狐尾開始緩慢往上纏,如游蛇般絞纏住她的腿,尾巴尖抵在她的腿彎處,輕輕撫過。

親近,卻又令她無處可逃。

“小池姑娘。”沈銜玉喚道。

池白榆擡頭,恰好對上那雙眼眸。

一如枯敗的荒草,那雙略顯狹長的眼中沒有丁點兒神采。但一派平靜間,又融着足以蠱惑人心的溫色。

“你們拿走了兩縷妖氣,是麽?”他輕聲道,“僅拿出一縷便好。如此你們既能交差,也能讓我來對付随時可能出現的危險。很劃算的打算,是不是?”

明明跟方才的聲音沒什麽兩樣,可池白榆眼下竟被催生出一點困意。好似只要順着他的話做,便能獲得某種難以言說的歡愉般。

一陣不明顯的寒意順着脊骨往上攀,在那溫柔話語的誘哄下,她腦子裏只蹦出了三個字——

狐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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