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章
第075章 第 75 章
池白榆的心重重跳了兩下, 又仿佛被陡然塞進寒冬臘月的水裏,冷得連血液都開始凝滞。
她的頭也在發昏,眼前飄着陣陣黑影, 作嘔的沖動在頃刻間湧上。
所以他們是趁着那兩個衙役受了傷,了結了他們。又怕被化成鬼的亡魂找上, 才想騙她和裴月烏做替死鬼?
比起撞見惡鬼邪妖,同類相食的可能性更令她難以接受,更帶來一股心驚膽戰的懼怕。
只是眼下情況危急,不容她思索太久, 她壓着心口, 忍下那叫人頭昏腦漲的惡心感, 将注意力放回了那條狼身上。
是條皮毛蓬松的灰狼。
它從夜空中飛奔而出,如捕食獵物般将那衙役鬼撲倒在地。它叼住鬼的右胳膊, 狠狠撕咬着。
這鬼剛死不久, 痛覺還沒散盡,右臂吃痛, 登時掙紮兩下,擡起手中砍刀就往狼身上落。
灰狼躲閃,卻晚了步,恰被他砍中右腿。
它疼得嚎叫一聲, 登時發了狂,尖牙咬破了那鬼的胸膛,又扣咬住他的頸子, 将那血淋淋的腦袋徹底撕扯下來。
一縷黑煙從鬼的頭頂飛出,被灰狼吃進嘴裏。
最後一點黑煙散盡, 衙役鬼成了被吸癟的空殼,只剩下張皺巴巴的鬼皮。
沒一會兒, 那張變形幹癟的鬼皮也化作灰燼,消失不見。
至于那黑煙,僅在狼的嘴裏囫囵滾了遭,就被它“呸——”一下吐了出來。一下還不夠,又連着“呸”了兩三下,最後它還要将腦袋蹭在雪地上,用爪子刨開雪,嚼起底下的草皮子,在“洗嘴”似的。
池白榆猜這鬼應該難吃得很,不然那灰狼也不會嫌棄成這樣。
在灰狼“洗嘴”的空當裏,她警惕望向它身後。
好在有雪。
能靠着雪上的爪印子判斷那條狼是打哪兒竄出來的。
地上一連串的爪印,一直延伸至林子深處。
而爪印的盡頭,藏着一雙雙幽綠的光點。
是狼群。
它們藏在密林深處,靜悄悄地望着這邊。
池白榆心一緊,倏然看向還在地上打滾的灰狼。
灰毛綠眸,又是狼群的頭狼。
會不會是那天遇着的狼女?
她又将視線移回狼群,但視線掃過那串狼爪印時,突然停住。
等等。
這爪印……好像有些不對勁。
一旁的裴月烏已經煩躁到開始不住摩挲手裏的血劍了。
他想憑着氣味辨出那條白狼,但不論是先前在牢中遇見的那狼妖,還是眼下置身四周的十幾頭狼,妖氣都大差不差。
根本分辨不出。
許是察覺到他的殺意,那灰狼突然跳将而起。
起身的剎那,灰狼化作人形。
正是池白榆那天遇着的狼女。
她還是頂着有些亂的妹妹頭,不過從兩邊垂下的小辮兒一長一短——右邊那根像是被什麽給割斷了,只剩下半邊月牙。
雪風呼呼地吹,狼女仍穿着件無袖長裙,從袖口伸出的兩條胳膊緊實有力,同臉一樣,是淺淺的麥色。
她的右腿正往下淌血,看樣子應是剛才被衙役鬼弄出的傷。
那雙沉着野性的眸子緊緊盯着他倆,神情冷淡,看不出情緒好壞。
池白榆還沒從警惕的狀态中緩過來,碰了下旁邊人的胳膊。
“肉。”她道。
裴月烏都已做好提劍上前的準備,陡然聽見這聲,不免一怔。
“什麽?”
池白榆:“之前帶的肉,拿一塊出來。”
昨天他們在山洞裏烤的肉沒吃完,還剩了很多。他有個什麽袋子,看着僅巴掌大一點兒,竟将剩下的肉全裝進去了。據他所說,保存個成千上百年都不成問題。
現在要吃?
裴月烏心說她餓得真夠快,明明下午剛吃過不久。
旋即又在心底把伏雁柏罵了頓,也不知克扣壓榨到什麽地步,才能把人餓成這樣。
但他剛取出條烤羊排遞至她手裏,就被她一把扔了出去。
裴月烏:“诶你——!”
一條肋排在半空劃出道弧,最後被跳起的狼女叼咬住。
她咬住那烤得焦香的肋排,兩手一捧就開始啃。吃的時候,還不忘緊緊盯着他倆。
從池白榆扔出肋排,到狼女接住,她倆好似無聲達成了什麽協議。
池白榆攔着裴月烏沒讓他上前,那狼女也沒叫狼群過來。
吃完那根肋條,扔開骨頭後,她抓了把雪搓洗着手,随後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軀舒展。
“他是誰。”狼女忽然開口,語氣冷,帶着絲微弱的不悅。
池白榆不奇怪她會說話——畢竟同為狼妖,滄犽也會。
但是……
她也不認識裴月烏嗎?
她又掃了眼那連串的爪印,再才開口:“他是獄中妖囚,在這兒丢了東西,我帶他來找。”
裴月烏聽見,蹙眉:“你認識她?”
“見過一面。”
那件無袖裙被風吹得鼓鼓作響,狼女跛着腿往前,并道:“這兒沒有你們要找的東西,況且,很危險。”
話落,她突然擡手伸向池白榆。
裴月烏想舉劍,但餘光瞥見池白榆沒往後退,便又壓了回去。
狼女擡手捉住池白榆的腕,道:“走,離開此處。”
她轉身往另一邊走,卻又被迫頓住——身後的人一動不動,并未跟上。
在她偏過頭的同時,池白榆忽反握住她的手,将她往身前帶了點兒。
兩人目光相對,池白榆道:“雪地上的爪印,怎的有深有淺?”
這話一落,狼女瞳孔微張,登時甩開她的手往後躍跳數步。
站定後,她才往旁一瞥。
雪光映照出地面的連串爪印,粗略看起來沒什麽異樣,但若細瞧,便會發覺那些爪印深淺不一。
差別分外細微,難以察覺。
她移回視線,看向不遠處的人。
“看來白挨一刀。”她道。
池白榆蹙眉,不解:“為何要瞞着?”
從爪印就看得出來,在被那衙役鬼砍中右腿之前,狼女就已經受傷了。
她是故意逼迫那鬼再砍她一下,想掩蓋住原來的傷口。
換句話說,她才是他倆昨天撞見的那條白狼。
“不過想試試。”
“試什麽?”
狼女原本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竟扯開一點笑。
“我便知道,”她微躬了身,兩只手逐漸變成狼的前爪,“滄犽選中的,一定是最好的。”被那雙幽綠的眼眸緊盯着,池白榆忽有種要被她叼咬走的錯覺,下意識往後退了步。
但就在狼女化成狼的前一瞬,不遠處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她往那方向瞥了眼。
“東西不在我這兒,妖囚也不止是我。”她的頭頂發間翻出一對狼耳,面頰兩側長出淺灰茸毛,“別信他。”
末字落下的瞬間,她徹底變成狼,卻朝反方向跑去,很快就消失在風雪間。
而遠處的一對對幽綠眼眸,也接二連三地消失。
“她什麽意思?!”裴月烏沒怎麽聽懂她倆的話,重心只落在最後三個字上,“跟我熟嗎?還別信我 ,難道信她?——等會兒,你說地上的印子,意思是她的腿之前就傷着了?那她豈不就是——”
池白榆:“……她沒說你。”
終于反應過來了嗎?
來不及思索狼女的用意,她轉而看向不遠處的走廊,看見那知縣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兩手揣在袖裏,似是拿了什麽東西。
這會兒天徹底黑了,他倆又在樹林子裏,他根本沒發現他倆。
東張西望一陣後,他松開手,手裏原是握了把鐵鍬。
大冷的天,他卻躬身在牆角裏挖起土來。
安排屬下做事時格外利索,這會兒竟親自跑這兒來挖土?
“走。”池白榆忽說,“去看看他在挖什麽。”
他倆剛走近,背朝着他們的知縣就丢開鐵鍬,跪在地上從土裏捧出一物。
“還好……”他用衣袖擦拭着上面的泥,低聲喃喃,“還好,還好……”
“還好什麽?”池白榆蹲在了他的右邊。
“還好在——啊——!!!”知縣被她吓得不輕,一下摔坐在地,只是驚魂未定,胳膊就被身後人一把抓起。
“原來是你這不要命了的雜種,偷東西偷到我頭上來了!偷雞摸狗的爛手,又何苦留着受累!”裴月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眼神含怒地盯着他手中玉佩,擡手就舉起血劍,竟是要将他的胳膊直接砍下來。
“啊——!!饒命,貴人饒命!這不是我偷來的啊!”知縣慘叫不止,使勁兒往外掙着手,又拿身軀護着胳膊,以免真被他砍下來了。可即便這樣,他竟然還不願松開手裏的玉佩。
但裴月烏豈會被一兩句求饒的話幹擾,反倒生出更多火氣,一劍就往他心口紮去。
“沒偷又怎會在你手裏,竟還不松手?!方才你念了四聲還好,今日便紮你四劍。四劍了了,是死是活,聽天由命!”
“饒命!饒命啊!我真不知道是貴人您的東西,是那狼妖給我的啊!”知縣已是涕泗橫流,怕那劍落在身上,卻還攥着玉佩不肯松。
池白榆察覺到異樣,趕在裴月烏落劍前叫住他:“等會兒。”
那壓着怒意的視線落在她身上,裴月烏躁道:“你要攔我?”
池白榆看向他。
那暗紅色的馬尾沾了雪,一時竟被映襯得如灼目火光。同他這人的脾氣一樣,燒得熱烈。
“先問清楚再動手。”她順便胡謅了個理由,“況且是我帶你來的,你在別人的牢房裏殺人,我不好交差。”
“跟那姓伏的交什麽差!死了千把年了,腦子還清楚麽?”裴月烏神情躁戾,卻是一把松開那知縣,轉而将劍搭在他的脖子上,“問你話最好如實交代,不然将你腦袋砍了做湯煮!”
也不知哪個字刺激了那知縣,他登時癱軟在地,又是求饒,又是保證自個兒知無不言。
池白榆看了眼他緊攥着玉佩的手,問:“給你這玉佩的狼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