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世

雲許左右環顧了一圈。

周圍并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只有錯亂的馬蹄印。這人應是從西邊過來,想從這裏進城,不料卻遭人暗殺。

箭上的血呈烏黑色,這支短箭應該被淬了毒。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迷藥的氣味,雲許猜測韓豐庭應該到這之前就中了迷藥,導致武力喪失,才被人從前面射箭刺殺。

她伸手在韓豐庭身上摸索了一會兒,在他的腰間尋到一把匕首,割下他的衣角,包住手替他把箭拔了出來。

她手法粗魯,韓豐庭悶哼一聲,醒了過來,手腕處傳來了刺骨的痛感。

她的手被男子用力地鉗住了。

雲許吃痛,掙紮不開,沒好氣地警告道:“給我放手,如果你不想死的話。”

見韓豐庭還不放開她,她又道:“箭上有毒,再晚一些,神仙也救不了你。”

手終于得到自由,雲許輕輕甩了幾下,借着月光從包裹裏掏出一個藥瓶,倒在韓豐庭的傷口處,簡單替他包紮了傷口。然後背過身從懷裏裏摸出一個香囊,打開從裏面拿出一顆紅色藥丸。

韓豐庭神色警惕,緊緊盯着雲許手裏的藥丸看。

雲許面色不改地把藥遞到韓豐庭嘴邊,“這藥我給小白試了,它沒死,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反正不會有毒,就給你吃下吧。”

她的自言自語,全被韓豐庭聽在耳裏。

“小白是誰?”

雲許不理會他,扳開他的嘴讓他吃下,邊起身邊順着他的話問:“小白嗎?”

韓豐庭擡眼看着眼前容顏娟麗的人,見她展顏,眼角微挑,話音帶了幾分跳脫:“小白是我養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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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根本沒有什麽小白,她就是想捉弄他一下而已。

韓豐庭聽完,猛地一陣劇咳,試圖将藥逼出。

雲許睇了他一眼,笑意還未收起,威脅道:“我只有一顆,吃下你或許有救,吐出來你必死無疑。”

韓豐庭稍稍一愣,随即不再有多餘的動作。雲許見他安靜下來,又替他把了脈,對方沒有痛下殺手,箭上的毒是一種很常見的毒,喂給韓豐庭的藥裏含有“百解”,毒素不會繼續在他的體內蔓延。

迷藥藥效已過,此處離城郊不遠,傍晚會有砍柴人經過,他會安全進城的。

“好了,藥給你吃下了,生死就看造化了。”雲許拾起地上的包裹,不再管尚還躺在地上的人,下了林坡,回到小道上,匆匆離開。

韓豐庭眯起墨眸,單手杵地,捂着胸口艱難地坐起來,看着雲許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的密林裏。

長劍落在一旁,他伸手去夠,手腕碰到一個冰冰涼涼的,像是珠子的東西。手頓了頓,在枯葉中摸索着将東西拿到眼前。

一顆豆大的佛珠,被一根紅繩從中部穿過。

手感粗粝,佛珠上有紋路。月色下,那紋路半隐半現,看不太清楚。

韓豐庭将珠串捏在手心,費力地站起來,朝空中吹了聲口哨,片刻後,一匹健碩紅棕馬走到他身邊。韓豐庭抓起長劍,翻身上馬,用力一拉缰繩,馬兒低聲嘶鳴一聲,載着他朝皇城方向疾奔而去。

夜寒露重,雲許到達客棧時,手腳已經凍的僵硬。她哆嗦着進到客棧內堂,除了正在打瞌睡的掌櫃外,別無他人。

她走到櫃臺前,手指輕叩櫃臺,掌櫃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掌櫃粗略掃了一眼雲許,問她:“姑娘可是雲許?”

見雲許點頭,掌櫃忙從櫃臺處出來,壓低聲音道:“姑娘請跟我來。”

掌櫃神色嚴肅,雲許只得尾随着他走進了旁邊的雜物間。

進入雜物間,掌櫃掏出一張紙條,遞給雲許,說:“這是阿玉姑娘留給你的,馬車在後院備着,她讓雲姑娘快些離開。”

雲許接過紙條,打開一看,筆跡潦草,顯示出阿玉書寫時的急促。

阿玉叫她快走。

雲許眉心一跳,心底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忙問道:“她人呢?”

“阿玉姑娘半個時辰前被人帶走了。”

“帶走!?”

都不用去想阿玉被誰帶走,肯定是雲家的人。

果然,下一瞬,樓梯處傳來了腳步聲,同時伴着雲府管家的聲音:“大小姐。”

雲許重重咬了下牙,慢慢從雜物間走了出來,管家已經下了樓梯。

“老爺還等着大小姐一起去賞燈呢,老奴奉老爺的命令去叫您,不想您早出來了。這裏太危險,大小姐還是跟老奴回去吧。”

管家這幾句冠冕堂皇的話可真是得了二姨娘的真傳了,雲許面上平靜,內心卻已是波浪翻湧。

阿玉在哪?

若是已經被帶回了雲府,那就糟了。

“阿玉呢?”

“阿玉啊,”管家依舊是那副畢恭畢敬的模樣,可說出的話卻帶着高人一等的警告:“已經回府了,大小姐不必擔心。若是大小姐不快些跟我回去,老爺怕是要治她一個拐騙小姐的罪名。”

瞧瞧這狗仗人勢的做派,諷刺極了。

“什麽拐騙小姐?”雲許冷笑一聲,提了音量:“不過是元宵佳節,出門散散心,回的晚了,怎麽就成了拐騙?你這話叫別人聽了去,定會誤會父親囚禁着自己的女兒,連佳節都不能出府了!”

掌櫃聞言,朝他們投去深究的目光,管家一時語噎,大小姐以前對人總是低眉順眼,唯唯諾諾地迎着別人的嘲笑與指責,如今這是怎麽了?

竟敢逃跑,若不是夫人多留了個心眼,讓他多注意着點她們主仆二人,今日怕是着的要讓她逃了。

管家穩了穩神色,做了個邀請的動作:“大小姐請吧。”

雲許擔心着阿玉,沒精力和他再糾纏下去,她越過管家走了出去,徑直上了外面準備好的馬車,全程未發一言。

馬車停在雲府門口,雲許下了馬車,迫不及待問管家:“阿玉在哪?”

“東院。”

東院,她和阿玉住的地方。

雲許提起裙擺,一路小跑。

到東院門口停下,院門緊閉着,她伸手去推門,“吱呀”的刺耳開門聲劃破了夜的靜寂,也劃破了她的心。

院內可真熱鬧啊,一堆的人,與形單影只的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阿玉跪在院中的石子路上,外衣被褪去,單薄的裏衣被風吹起,全身都在微微顫抖。雲許眼一酸,快步走到阿玉身邊,蹲下緊緊地環住她。

“他們有沒有打你?”

阿玉搖了搖頭,“你怎麽不聽話,我叫你走啊。”

雲許打開包裹,扯了件衣服出來給阿玉披上,一邊搖頭一邊把阿玉抱得更緊。

屈辱,無盡的屈辱,連帶着上一世的。雲許死死咬緊貝齒,仰頭環視着一院子的人。

父親臉色陰沉的可怕,二姨娘一臉譏諷地站在一旁看戲,身邊是她十歲的弟弟。

雲媛也來了呢。

披了一件淡藍色的貂毛披風,面色紅潤,身上的飾品哪一樣不是貴比黃金。

雲媛的面色過于平靜,惹得雲許不由地多看了幾眼。那幾眼間,雲許突然就看晃了神,她覺得雲媛變了。她從雲媛的神情裏看到了熟悉的東西。

雲父陰冷的目光掃過雲許身側的包裹,怒聲道:“不孝女!”

好一個不孝女呵!

怒氣從胸口處翻湧而上,震的雲許全身止不住的戰栗。

前一世,她做了“孝女”,得了個利剪刺腹而死的下場。這一世,她偏就做定了這“不孝女”了。

阿玉察覺到雲許的變化,擡手覆上雲許環在她胳膊處的手,無聲地安撫着。

“今晚去祠堂跪着,不聽話就得罰。”雲父厲聲對雲許說完,又看向阿玉,“阿玉膽敢教唆大小姐離家出走,今夜就在這跪着。”

憑什麽?

雲許抑制不住自己的悲怒,那雙往日裏總是漾着淺淡笑意的眸子此時滿是幾欲噴薄的怒氣,她拉着阿玉就要起身,卻被雲媛的聲音打斷。

“父親,”雲媛輕啓櫻唇,叫着雲父,随即上前一步,扶着雲父的胳膊,低頭淡淡地瞥了雲許一眼才又言:“姐姐身子不好,更深露重,祠堂晚上凍人,讓姐姐在那跪上一晚,怕是吃不消的。”

雲媛的話讓雲許感到非常詫異,雲媛怎的不挖苦她了,嘲笑她了,反而來為她求情?

蔣氏瞪着雙眼,拼命朝雲媛使眼色,雲媛裝作沒看見,蔣氏只得在一旁幹着急。

雲父眉頭微皺,臉上陰翳之色因雲媛的話消失了不少,他側頭對雲媛道:“她現在膽子大了,竟然學着逃跑,不讓她長點記性,後日成婚怕是要翻了天去。”

雲媛繼續勸道:“姐姐一向乖順,這次不過是一時糊塗,父親就饒過她這一次吧。”

這話裏帶着幾分真情實意,聽的雲許又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僵持了許久,最後還是雲媛先移開了目光,看向了別處。

雲父沉吟片刻,甩甩袖對旁邊的兩個小厮道:“給我看住她。”

小厮齊齊應下,雲父帶着一衆人離開了小院。

雲媛卻留了下來。

雲許忙扶起阿玉,忙拿了衣服給她穿上,阿玉神色懊惱,若不是因她被帶了回來,雲許早就離開堯紹城了。

雲許看出了阿玉的自責,但回來找阿玉是她心甘情願的,她不想再與阿玉分離,也不想讓阿玉再次因她而死。雲許将包裹遞給阿玉,叫她先進屋去。

雲媛留下來,定是有話要說。

雲媛替她求情是出于何種目的,她想,很快她便會知道了。

她的這個妹妹啊,做事向來帶着明确的目的,如同上一世那般,不擇手段入了東宮,又憑着自己的手腕坐上東宮正妃的位子。

雲媛一心想母儀天下,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她死的時候,太子尚未登基,雲媛也還只是個太子妃。

本來太子登基成為新皇,雲媛成為新後是板上釘釘的事,但,上一世,出現了一個人,一個手握重兵,位極人臣的俊朗青年。

他的出現,使得這件板上釘釘的事,有了未知的結局。

她死的那天晚上,太子府的人匆忙來傳信:齊安侯與都成護衛軍統領裏應外合,逼宮謀反。

李豐和太子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聞言,他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外衣都來不及穿上便跟着傳信人進了宮。

那場宮變的結局如何,她還沒來得及親眼看到,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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