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疼
雲媛的到來,讓雲告連臉色驟變。他上前半步,低聲急語道:“你過來幹什麽?別胡鬧,快回去!”
雲告連只覺腦子裏轟隆作響,雲許的事是一灘渾水,現在尚未摸清,雲媛又跑來搗亂。
兩個女兒幾日之內雙雙變了樣。
雲許一貫溫順,從昨日到今日,已經做出了許多令人瞠目結舌的事。雲媛白日裏竟說她心悅齊安侯,不願去參加太子選妃宴。
這,這不是胡鬧嗎!
她從未見過齊安侯,哪來的心悅之說。
何況宴會名單已經上報東宮,豈是她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的?
雲媛平日最識大體,今日竟說出如此荒唐無稽的話,侯府和東宮,哪個更有前途,她不會權衡不了。
齊安侯的地位雖位于貴族之首,但只是空有虛名,皇帝子嗣單薄,太子可是堯紹唯一的天子繼承人選。
雲媛忽視雲告連過激的反應,只說:“我聽夏喜說姐姐已經回來了,我是來找姐姐的。”
說着,她走到雲許身邊,莞爾一笑:“恭喜姐姐恢複自由之身。”
雲許已經習慣雲媛突如其來的示好,如果不是雲媛帶阿玉出府,她今天也不會如此順利地逼蔣氏來退婚。但要讓她對雲媛表現出熱情,她做不來,只得用一句客氣的“謝謝”應付了過去。
雲媛似乎這時才注意到屋內有一個外人,問雲許:“姐姐,這位是?”
雲告連從混亂中回過神來,忙叫雲媛參拜,“小女不識您的尊身,唐突了侯爺,望您恕罪。”
雲媛做出一副驚訝的表情,雙手伏地而跪:“媛兒拜見侯爺。”
感受到座位上的男子投放到她身上的眸光,雲媛心跳加速,繃緊了身體,緊張到手指都在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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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怕他。
那晚,太子一把抓起她,将她推到了他的劍下。
她費勁心機和力氣得來的東西,在那個夏夜,全部化成了灰燼。
“無妨,起身吧。”
雲許瞧着眼前的場景,有些無語,他一定覺得很無趣吧。
“天色不早了,”雲許擡頭看了一眼高挂在院牆上的彎月,“侯爺,您該回去了。”
齊循看向雲許,她朝他抱歉笑笑,她的話語調很自然,卻有點無奈。
雲告連心底再次泛起驚意,雲許這話,沒有一丁點的客套,關鍵齊安侯似乎并沒有生氣。
雲許被三雙眼睛同時盯着,後背有些發毛,她只是忽然覺得有些累了,不想繼續禍害別人,也不想繼續禍害自己。
整整一天的計算與憂慮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事已成定局,打罵與否已經不再重要,她看齊循的耐心似乎快要用完,繼續留下來,對他來說,實在是一種折磨。
她眉眼的倦意隔着距離落入他的眼裏,齊循心裏莫名有些不忍和心疼,因着這點微弱的心疼,齊循給雲告連下了一道命令:
“從現在開始到明日午時,雲府裏任何人都不能去打擾她,也別和她說一句話。”
他的視線鎖在雲告連身上,雲告連低眉垂眼,連連答是。
“本侯走了。”
經過雲許身邊時,齊循向她辭別。
他說完,在三人的注視下,信步走出了前廳。
“微臣恭送侯爺!”
雲許呆愣在原地,等她回神時,雲告連和雲媛都已經走了。
空曠的前廳只剩下她一人,燭臺上的火光閃爍不停,她終于把緊繃的神經一松,肩膀緩緩垂下,無盡的疲倦翻湧而來。
她回了自己的房間,外衣都沒脫就倒頭睡去。睡夢裏,她見到了母親,回到了小時候,母親抱起她,親昵地叫着她的乳名——翩翩。
母親說:娘要回丹系了,翩翩要替娘高興。
母親說:翩翩,收起翅膀,活着,比自由更重要。
母親說:許兒,娘想你了。
一覺睡到午時,原定的成親吉時已經過去,雲許坐在床上發怔,好半天才起身換下昨天的衣服。
阿玉還在韓府,不用她擔心。
肚子不争氣的咕嚕叫着,雲許決定去後廚找點東西吃。
看着大小姐熟練地切菜,倒油,翻炒,出盤,廚房衆人面面相觑,皆是一副吃驚的表情。
雲許給自己随便炒了兩個小菜,又從蒸屜裏取了兩個白面饅頭,當着衆人的面吃了起來。
齊安侯昨夜送大小姐回來,還交代人別去打擾她的事情已經在雲府傳了個遍,雲府裏的下人各懷心思,都在檢查以前是否沖撞過她,是否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眼看受氣包就要翻身了,對雲府大部分人來說,這不是什麽好事。
大廚季叔用手肘碰了碰李廚娘的背,用眼神示意她上去探探情況。
李廚娘翻了個白眼,心道:這回知道怕了,早幹嘛去了?
雖然是這樣想,但她也很好奇,雲許和齊安侯之間到底怎麽回事,對了,還有将軍府的韓公子。
李廚娘靠近雲許,給她倒了杯茶,推到她手邊:“姑娘,喝口茶。”
雲府裏的人,都稱呼雲許為“姑娘”,只有雲媛才是叫“小姐”。
雲許偏頭看了眼桌上的茶杯,沒擡頭,“謝謝。”
記憶裏,李廚娘偷偷給她和阿玉送過幾次食物,是她自己從外面買回來的,堯紹城裏賣的小吃,很美味。
李廚娘看着大口吃飯的雲許,心中泛起酸意,同時又替她高興:“恭喜姑娘了。”
雲許內心一暖,真心實意地說了句:“謝謝。”
“姑娘好好吃飯吧,”李廚娘不想再問其他,姑娘心地善良,遺傳了夫人的美貌,這會兒撥開雲霧,得到了貴人的恩澤,以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老奴先下去忙了。”
雲許點頭,李廚娘把其他人也一齊叫離了廚房。
吃飽喝足後,雲許給雲告連留了封信,把辭別和決斷也一同做了。
韓府院內,軍醫剛替韓豐庭換了藥,退了下去。
“怎麽樣?”韓豐庭道,“我倒是覺得可以讓她試試。”
齊循靜默了下,答了句其他的話:“昨日皇上給我賜婚了。”
韓豐庭問:“賜的是誰?”
“怡陽郡主。”
“他是不是起疑了?”韓豐庭神情嚴肅,“他在故意試探?”
齊循淡定道:“不是。”
“那他為何要給你和怡陽那小丫頭賜婚?”韓豐庭不解。
“怡陽自己求的。”
韓豐庭一時消化不了這個信息,騰的一下站起來,激動道:“那丫頭,認真的!?”怡陽那丫頭,鬼靈精怪的,最愛開玩笑,這次不知道又在搞什麽鬼。“你怎麽回複的?難不成你真的要娶她?”
韓豐庭的激動使齊循想笑,他笑答:“她是我妹妹。”
韓豐庭提醒他:“表的。”
“豐庭,她喜歡你,你別說你不知道。”齊循坐回到椅子上,怡陽心裏的小九九,他很清楚,“而且,你們還訂過娃娃親。”
韓豐庭輕咳了一下來掩飾尴尬,“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算不得數,算不得數的。”
“這話你別對我說,去找韓将軍和三王爺說。”
聽齊循提到了父親,韓豐庭趕緊轉移了話題:“說你的事,別扯到我身上。剛剛我說的,你到底怎麽想的?”
沒有以後,我會和阿玉離開這裏。
她的話萦繞在耳邊,齊循再次陷入沉思,她帶着疲倦和倔強的小臉浮現在他眼前。她想離開堯紹,他沒有資格把她留下來。
他說:“太危險了,我不想讓她卷進來。”
“可,”韓豐庭沉吟,“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齊循的聲音有幾分凄涼:“我命該如此,我不強求。”
他閉了閉眸,想到了含恨而死的親人。“我只望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我能讓他為那件事付出千倍的代價。”
“豐庭,把韓家卷進來,我很抱歉。”
韓豐庭笑了笑:“真感到抱歉的話,就給我好好活下去。”
齊循眼眸中灌入了些腥紅,這是條不歸路,一旦跨出去,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韓家心甘情願地跟随他,不僅是因為韓伯伯與父親的情誼,更是因為豐庭。他們從小一齊長大,情同親兄弟,他虛長豐庭一歲,是兄長。
而他這個兄長,卻要帶着他走上不忠不義的道路。
“所以,”韓豐庭見齊循如此,又轉回到之前的話題,“賜婚之事如何了?”
“怡陽胡鬧,被我回絕了。”
韓豐庭不嫌事大的開口:“那小丫頭可不是什麽好糊弄的主。”
說起來,他已經快兩年沒見過那丫頭了,以往他回來時,她總是第一時間跑到将軍府找他,這一次,他都已經回來好幾天了,也還沒看見她的身影。一想到她粘人的模樣,他就發怵,但同時又有些期待。
他想看看她有沒有長高,模樣有沒有變化。算起來,除夕一過,她就及笄了。
齊循沒接話。
那丫頭昨天跑到侯府,仰着頭說,你不想娶我也可以,但你得滿足我一個願望。
怡陽說,她想要一個嫂子。
小丫頭眼睛亮晶晶的,一臉期待地望着他,但他沒辦法答應她,沒辦法給她一個嫂子。
這傻丫頭,還被他們瞞着,他時日不多了。
娶了他人,一年之後,只會害別人為他守寡,長夜漫漫,如何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