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相思

馬蹄沒入黃沙,雲許一行人穿過廣垠的戈壁灘,在離開堯紹城約摸二十天的時候,終于到了丹系城的邊界線。

“雲姑娘,到了。”車夫趕馬的動作未停,朗聲對車內的人道。

雲許和阿玉同時掀了車簾,往外望去,不遠處,有幾縷煙霧袅袅升起。

“姑娘,終是到了。”

阿玉的聲音略有些疲憊,卻也是抑制不住的激動。

日頭剛起,斜斜的照射下來,雲許輕擡玉手,堪堪放于額前,擋住了有些灼目的晨光。

她眺視南方,良久後櫻唇輕啓,問車夫道:“從這裏南下,是不是很快就能到西擒了?”

“回姑娘,從這裏南下,不出一日便能到西擒。”車夫答,“不過,從堯紹都城到西擒,卻不走這條路,由此路去西擒,會多出五日的路程。”

雲許聽罷,了然地點點頭,放下簾子,端着身子坐正。

“韓公子以前駐守的地方,”沒等阿玉詢問,雲許就先開口解釋道:“就是那處。”

馬車悠悠前行,遼闊的土地上,一支流民隊伍在距離馬車不到五十米處緩緩行進,浩浩蕩蕩,面朝西邊,他們的目的地,也是丹系。

阿玉收回視線,感嘆道:“這已經是第五支了。”

雲許沒接話,阿玉不知道,她卻是清楚的,流民來自西擒,那裏,就要變天了。

“這一程路,到處是官兵和流民,怕是有什麽大事要發生。”阿玉很敏銳,幾乎是一語成谶。

時間點提前了。

前一世,遼國王聯合北方匈奴王大舉進犯堯紹,韓大将軍駐守北邊,被匈奴大軍拖住,與其惡戰月餘,無暇顧及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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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國蓄謀已久,來勢洶洶,西擒守城軍連連潰敗,眼看就要攻下這道最後的防線。

後來,是齊循主動進宮請命,立下生死狀,率領兩萬騎軍,由堯紹城出發,前來禦敵。

他領兵出征那日,是八月初八。

而此時,還不到三月份。

自從他們進入丹系城境內,愈發察覺局勢緊張,大戰到來前的平寂,壓抑的讓人顫栗。

她不由地心驚,那兩人,準備好了嗎?

雲許移到馬車前端,打開前方的簾子,對車夫焦炙道:“快些走,到前面有人的地方放下我們,你先進城,去幫我做件事。”

車夫聽出雲許話中的不安,不由地跟着緊張起來,不過他到底是将軍府的人,遇到這種情況也能極力保持鎮靜,于是道:“雲姑娘莫急,上路之前公子吩咐我,叫我一定照料好你們,姑娘有事盡管交由我去做,我定當竭力而為。”

聽罷,雲許連點兩下頭,随即返回車內,坐正。

“翩翩,發生了何事?”待雲許坐回原位,阿玉才擔憂問道,“汗都急出來了。”

一邊說着,她掏出一塊方帕替雲許輕輕擦去額上的浮汗。

雲許驟然緊繃的神經随着阿玉的動作慢慢抒緩下來,她這才驚異地發現,她的心,竟是如此牽挂,又放心不下他。

等徹底恢複平靜後,雲許才對阿玉道:“無事,晚些說與你聽。”

“不管發生了什麽事,都不可自亂了陣腳。”

聽着阿玉的教導,雲許暗暗懊惱,重活一世,有些東西,她還是沒太學會。遇到大事,她還是不夠鎮定,這樣下去,她還怎麽守護身邊的人。

只有自己足夠強大,處事不驚,才能說保護的話。

“許兒明白了。”

說這話時,她的眼眸裏,已盡是堅定與鎮靜。

雲許和阿玉在丹系周邊村莊住下,車夫騎馬先入城,将雲許寫給齊循和韓豐庭的信飛鴿寄出。

她們又在城外滞留了半天,在第二十一日的傍晚,兩人才終于通過關卡,入城找了家客棧,暫時安頓了下來。

***

諾大的侯府隐在夜色下,幾近無聲。

書房裏,韓豐庭立于案前,一身統領軍裝讓他愈發英氣逼人。

在他對面,齊循坐于書案後,骨節分明的雙手,将一張信紙攤開。內容早已讀完,卻舍不得放下。信上的字,如她的人一樣,娟秀姣好。

不由地想起那日她在院中熟睡的嬌憨模樣,讓他有片刻的恍惚。

算一下日子,她确實已經到了丹系。

“我怎麽覺得雲姑娘知道些什麽。”韓豐庭皺着眉,十分不解,看了眼對面沉默的人,他覺得他找到了原因,“你告訴她了?”

齊循未擡眼,依舊盯着手裏的東西,淡淡道:“沒有。”

而後,像是想到什麽,他勾起唇角,說:“她很聰明。”

“僅靠流民和軍隊的異常就能看出這些,确實聰明。”韓豐庭順着齊循的話道。随後,他大大咧咧地尋了個椅子坐下,切換到兩人日常打趣模式,道:“等你去了西擒,便可以去看她了。”

“快了。”他又補充了一句。

齊循沒理會他的話,眼眸中掠過一絲痛色,那天的不告而別,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他和她之間,沒有可能。

離開時,她還生着病,嗓子還沒完全好,他卻将她抛下,甚至連句道別的話都沒說。

原本打算将她送到丹系再回城,但病發的突然,他不想吓到她,所以連夜折返了回去,在城外的破廟裏待了一夜。

刺骨的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疼。

齊循把信紙對折,置于書卷下,站起身來,對韓豐庭道:“肖今已經出發了,不出七日,西擒守将就會遞上折子,請求朝廷增派援軍。”

肖末奉命前去轉移民衆,遼國朝廷裏安插了他們的人,遼國王本就預謀攻打堯紹,他們只用輕輕“助推”一把,這仗,也就能引起來了。

“韓伯伯那邊,可都準備好了?”

周邊小國一直安分守己,堯紹漸漸松懈了對軍隊的訓練和對将士人才的培養,是以除了韓大将軍外,堯紹幾乎無可用的将領。這回兩國聯合起來進犯,韓伯伯守在北方,朝中便無人可去與遼國相抗。

這是一次可遇不可求的機會,他們必須好好把握。

韓豐庭神色一凜,嚴肅道:“全軍待命,就等匈奴大軍南下。”

齊循滿意點點頭,随即又道:“宋大人那邊,明日我還得親自去一趟。”

宋覃是朝中老臣,在朝中說話很有分量,又與父親有同窗之情,情誼猶在,若能得到他的幫助,在朝堂上舉薦他,父親以前的同僚和部下,自然會附和他。

此戰一過,龍椅上那人,又如何能堵住悠悠衆口,不讓他進朝堂。

他欠父親的,欠齊家的,他會一點一點,全都讨回來。

***

鏡中人妝容精致,本就貌美的容顏,此時更加标致。

雲媛換上母親精心準備的禮服,手持眉筆,慢慢地描摹着。

她凝視着鏡子中的自己,臉上漸漸浮起一抹冷笑,眼神也漸漸變的陰翳。

太子選妃宴将于一個時辰後開始,送她進宮的轎子此時正端端正正地停在院內,她終究沒能避過去。

兩天前,那個一直視她為珍寶的父親第一次打了她,因為她說她不願意進宮。

母親哭叫聲不斷,因為怕死,吵得她頭痛欲裂。

昨天夜裏,她突然頓悟了,她有什麽好怕的,她有前世的記憶,她想得到皇後的位子,沒有人可以阻止她。

所以,今天她心甘情願地穿上了母親送過來的禮服,由着丫鬟伺候着沐浴,熏香,盤發……

做完這些後,她心裏就不再害怕了,鏡子中的她,比任何一個女人都美,也比任何一個女人聰明。

宴會上那些女人,都比不過她,因為她能讓太子贏。

皇後和她一樣,想做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想讓自己的兒子成為九五之尊,她不會容忍別人觊觎她的東西。

上一世,她沒有任何籌碼,都能将那些女人打敗,一路摸爬滾打,坐到太子正妃之位。這一世,她可以靠前世的記憶得到皇後這個大靠山的支持,這些事,只會更加容易。

皇後手中有堯紹三分之一的兵權,又有其兄趙太傅的支持,現在的齊安侯,想與她抗衡,恐怕很難。

雲許,你可得好好享受現在安穩的日子,因為過不了多久,我便會去接你回來,讓你過你該過的日子。

眉筆捏斷在手裏,雲媛垂下手來,起身,走出屋子。

“媛兒。”蔣氏守在屋外,看到雲媛出來,走上前去,喚她。

雲媛轉過身,便看到自己的母親紅腫着雙眼,眼看着又要流出淚來。

她心中一動,主動拉起母親的手,“母親。”

蔣氏表情有些茫然,女兒最近和她鬧的很僵,母女之間說了一些重話,她心中有愧,不敢去親近她。現在雲媛拉着她的手,又恢複了以前那個聽話的樣子,她突然就流出淚來。

“母親,別哭。”雲媛擡手拭去母親的眼淚,“之前是媛兒錯了,媛兒以後會好好待在宮裏,媛兒不會輸的。”

蔣氏聽到這話,又忍不住落了些淚,雲媛替她一一擦拭。

而後,她坐到了嬌子裏,等在一旁的四名轎夫立即上前,擡起軟轎,走出雲府,往東宮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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