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春宴

第12章 春宴

春宴當日。

京城內外文武百官、世家權貴紛紛前來,在皇家禦苑融春園門口,轎馬盈門,熱鬧非凡。放眼望去,到處绮羅錦繡,寶氣珠光,一片片照目輝煌。

貴族少女們聚在杏花林中,她們正是韶華豆蔻的年華,誰不是蟬鬓輕雲,粉面桃腮,好似百花争妍,看得對面的少年郎們盡是春心蕩漾,難以自持,渴望得到其中某位的芳心。

懷雍剛剛才擺脫了尚書令家的二公子——亦是他國子監的同窗——喋喋不休的問詢,沒走出兩步,又叫寧朔侯家的世子給逮住,滿面懷春地問他那邊穿石榴紅月華裙的小娘子是誰家的姑娘。

光知道名字還不成,最好告訴他,對方家族三代內可有哪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官銜如何,爵位又如何,等等等等。

懷雍不勝其煩。

這些家夥還要拿同窗之誼“要挾他”,裝得正人君子、一絲不茍的模樣,卻在跟他耍賴,說些什麽一生幸福都維系在他身上的胡話。

懷雍心下焦急,急着找盧敬錫在哪。

奇怪了,他怎麽沒看到盧敬錫呢?

盧敬錫沒看到,倒是看到了赫連夜。

目光稍一觸碰,懷雍便不自在地扭過頭去。

“赫連公子,好久不見。”

“何時回來的?改日上我家坐坐。”

“你這一身,着實是威武不凡。”

懷雍聽見身邊人與赫連夜打招呼的聲音,聽聲音并聽不出他有沮喪。心癢,忍不住瞄了一眼赫連夜的衣裳,倒不似昨日那樣孔雀開屏,換了一身重青近玄的深衣,廣袖長袍,頭戴金玉琥珀的武官,系绛色纓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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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夜從小就比同齡人要更加身材高大,眼下更是鶴立雞群一般。

本來今兒到場的少年郎們大多都還未入仕途,戴不得公卿之冠,但也大多都是斯文儒冠,唯恐驚擾了荏弱美人,還要配上各種小飾物,在細節處顯現自家家底,少有人用金,怕顯得俗不可耐。

誰跟赫連夜似的,一身煞氣,偏生這金冠戴在他頭上卻一點也不顯得俗,反倒襯得他眉如墨畫,鬓若刀裁,英俊迫人。

懷雍依舊沒擡頭,只聽從側邊頭上飄來赫連夜深蘊笑意的聲音,極是明爽:“今兒是雍公子的好日子,我與他竹馬情深,總不能不來捧場。”

聞言衆人笑愉,道:“你這話說的,倒好似雍公子要成親了。”

赫連夜一只手佯作無意地搭上懷雍肩膀,倚近了問:“雍公子可已有中意的小娘子?”

懷雍還沒回答,旁邊的人先笑起來,勸阻赫連夜說:“可別再問了,懷雍生性腼腆,一心聖賢,你看看,他耳朵都紅了,你行行好吧,別再逼他了。”

他們冷汗都要冒出來了。

其他混不吝的私下說兩嘴就算了,可這是能跟懷雍随便問的嗎?

赫連夜在發什麽瘋?他們是很惜命的。

于是為懷雍解圍。

懷雍匆忙說:“我還有事要忙,先失陪了,等會兒谒者會來引你們入座。”

說罷,便匆匆離去,到後殿去了。

春宴的一應事項俱已安排穩妥,實則他在與不在都無妨礙。

很快,懷雍發現赫連夜也跟來,索性邊上來來往往還有許多宮人,倒也不算他們在獨處,讓他稍作安心。

他方才臉紅了嗎?

等等!——他現在是在躲避赫連夜嗎?

懷雍意識到。

荒謬。

懷雍停下腳步,想,他怎麽可能怕了赫連夜?

如此想着,懷雍故作鎮定地叫住一個路過的宮人,随意交代了兩件事,期間任由赫連夜走到自己的身邊,安靜等了片刻。

宮人一離開,赫連夜立即開口:“你說某人是不是真的是金身玉心的姑射仙子下凡?忒的涼薄,昨個才和我說了那麽多狠心的話,還能睡個好覺,今兒一見毫無憔悴,依然漂亮的讓我挪不開眼睛。”

懷雍反诘:“某人卻很讓我佩服,還以為要氣急敗壞,躲上幾日才能消怒。”

此言一出,赫連夜笑意更深,像是抓住貓尾巴,樂呵呵地說:“也不知是誰說權當沒聽見,說出的話也不算話,也并沒有呢。”

懷雍猛然擡頭看想去。

打一照面對上赫連夜的笑臉,這才反應過來不小心踩中了赫連夜的圈套。

赫連夜目光灼灼,一日不見,戰意不減,反而更盛。

懷雍只覺自己像是被他盯中的獵物,一待擒住,便要将他拆吞入腹,生死難測,委實讓他覺得膽戰心驚,不可不防備。

更是難以理解。

赫連夜是一點不怕死的嗎?

今天這麽多人在,況且父皇是真的會來啊!

赫連夜:“你都不忘,那我也不要忘。”

懷雍:“既然無緣,又何必不忘呢?”

赫連夜又笑起來:“只是無緣嗎?只是無緣,那就不是沒有不喜歡;既然喜歡,我便要争取。”

懷雍:“……”

從哪學來的這樣無賴!

先前赫連夜還要點臉,但從昨日說開以後,懷雍覺得這人不光沒有收斂,甚至是徹底不要臉了。

而他要體面,所以不免落于下風。

赫連夜又問他:“方才問你的還沒有答我呢。可有喜歡的小娘子。”

懷雍想躲開,忍住,反問:“你問這作什麽?”

赫連夜恬不知恥,森森然道:“你喜歡哪個,我就把哪個搶走。”

饒是善于忍耐如懷雍,此時也怒意上湧,對他針尖對鋒芒似的對望一眼,冷下臉來,說:“昨日我是看來我們還有幾分舊情的份上才勸你一番。我仁至義盡,言盡于此,你再繼續如此狂浪恣肆,以後哪一天要是惹來殺身之禍,我絕不救你。”

赫連夜輕嗤一聲,不以為信。

懷雍不知道他是不信會有一天大禍臨頭,還是不信自己一定不會救他。

正這時,不遠處傳來個怯生生的呼喚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雍公子,原來你在這啊。”

懷雍和赫連夜齊齊轉過頭去,面容上還沒有收斂起來的兇氣似乎吓懷了小畫師。

懷雍臉色變得快如翻書,換了個溫和的笑,問:“碧城,怎麽了?有什麽要緊事找我嗎?”

尹碧城膽怯地觑了一眼他身邊的赫連夜,多害怕似的,連忙說:“倒、倒也不是什麽要緊事,倘若雍公子沒空便算了……”

懷雍卻似松了口氣般,快步走上前去,說:“無妨,盡可以跟我說,我來幫你。”

尹碧城退開半步,深深作揖:“不敢勞駕雍公子,小人先退下了。”

說罷,逃也似的走了。

懷雍來不及叫住他:“诶!”

赫連夜不知何時,再次走到他的身邊,和他一起望着相同方向,說:“我就說呢,怎麽盧敬錫那家夥突然又與你親近了。原來是發現了還有個比他更像的。”

懷雍懶得和他再說話,咂舌一聲,甩袖就要走。

赫連夜伸手抓住他的袍角,皺眉正色說:“你聽我把話說完,跟你說正經的。”

懷雍用“你以為我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上一樣的當嗎?”的眼神看他。

赫連夜無奈地抿下嘴角,簡而言之地說:“懷雍,你要記得你是做主子的,沒有查清底細的人不能随便放在身邊。那個像極了尹蘭褰的小畫師,還是仔細查一查先吧。”

懷雍:“要查我也先查你。”

赫連夜立刻不正經起來,放狠話道:“怎麽查?要剖心看嗎?也不是不行?我現在去找把刀!”

懷雍忙不疊抽回袖子,心有餘悸地說:“瘋子。”

他頭也不回頭地走了。

可即便沒有回頭也能感覺到赫連夜的目光如影随形地黏在他身上。

……

回到宴上。

赫連夜環顧四下,瞧見了姍姍來遲的盧敬錫。

盧敬錫家世不顯,縱然與懷雍私交甚篤,實則位置并不算佳。

他正與身邊新認識的一位文官之子說話相識,對方剛說完羨慕他與皇帝的養子懷雍以及赫連大公子是好友時,赫連夜正好走到邊上,從袖子裏掏出塊座位牌子,随意地擲在桌上,說:“還以為文起你懶得來呢。”

坐在盧敬錫旁邊的人戰戰兢兢地指了指座位牌子,問:“赫連公子這是何意?”

赫連夜笑眯眯地說:“我跟盧公子是至交好友,我想和他坐在一塊兒,咱們換個座位怎麽樣?”

赫連夜擡手指了一個離皇上近得多的位置,說:“喏,原本安排給我的位置在那,給你了。”

對方似是被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給砸傻了,暈暈然漲紅臉,激動顫聲問:“可、可以換的嗎?”

赫連夜給側立旁邊的谒者遞了個臉色,說:“我說可以就可以。”

位置空出。

赫連夜幹脆落座。

盧敬錫兀自巋然不動,坐姿端正,飲一口茶,放下茶杯,道:“赫連公子,許久未見了。”

“是呢,許久未見了。”赫連夜說,“我不過一陣子不在,你就在懷雍面前說我壞話,原來,這就是正人君子所為啊。”

盧敬錫自認為毫無過錯,他似有所察,側身看向他:“你若對懷雍以禮相待,只是将他視作好友,如我一般坦然相待,便能問心無愧。你若問心有愧,那我說的就不是壞話,實話而已。”

赫連夜最是看不慣盧敬錫的清高樣。

要不是在這大庭廣衆之下,上頭還有懷雍盯着,他可真想把盧敬錫套麻袋裏先揍一頓消消氣再說。

盧敬錫難得流露出了幾分嫌惡地看向赫連夜。

他不知道赫連夜究竟跟懷雍說了什麽,但不用猜都知道,多半是有辱斯文、敗壞道德的男男之事。

赫連夜在他審視的目光下,絲毫不見羞愧,充滿敵意地突然來了一句:“坦然?哪種坦然?騙懷雍跟你同床共枕的坦、然?”

“你——!”盧敬錫一驚,赤紅白臉,“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喜于有悖天倫之事嗎?懷雍留宿我家只是作為好友與我徹夜作君子之談。”

赫連夜一臉不信:“哦……”

盧敬錫跪坐得更加端正,一副斷情裁欲的模樣,像個清心出塵的老僧。

赫連夜怒火中燒,偏要戳破他的心思,惡念叢生地坐到他的近旁,說:“我做夢都想要跟懷雍睡在一張床上,沒想到卻被你小子搶了先。我信你能坐懷不亂,卻不信換作懷雍你也行。”

“懷雍的睡臉是怎樣的?是不是很可愛?曼臉若桃紅,腕動飄香麝,莫過如此了吧?”

“盧敬錫,你真的能安心睡着?”

“硬一晚上卻什麽都不能做很難受吧……”

盧敬錫再聽不下去,惱羞成怒地回答:“我沒有。”

赫連夜咄咄逼人:“這不可能。別跟我裝了。要麽陽/痿,要麽硬/一晚上,盧敬錫,你自己選一個。”

盧敬錫再也保持不住他的飄然若仙之态,臉色極是難看。

這時,傳令官嘹亮的聲音打斷了所有人的竊竊私語。

“皇——上——駕——到——”

話音剛響起,所有人都收起笑臉,正襟危坐,跪伏在地,鴉雀無聲。

懷雍在僅次首座的桌案邊跪迎。

父皇走到他身邊,先将他扶起,讓他入座,再讓衆人平身。

至此。

春宴開始了。

年輕的兒郎們展示自己生平所學,君子六藝。

是的,他們是很想得到佳人的歡心,但是,比起佳人來說,此時他們更希望能讓皇上看見他們的才學能幹。

此時,懷雍已經被他父皇叫到身邊去坐,時而與他說兩句話,好像是在問他覺得正在示藝的人怎樣。

真是叫人羨慕。

他們不知,那在恭敬的給父皇倒酒的懷雍在更恭敬地請求說:“父皇,孩子坐在你身邊實在于禮不合,還是讓孩兒回去吧。”

父皇則笑話他說:“這不是你興沖沖要辦春宴,不然朕都懶得過來。你辦的春宴不得好好給父皇介紹一番?”

懷雍确實想要得到父皇的誇獎,聞言微微仰頭,滿臉慕孺之情,問:“父皇你都看見了,孩兒是有哪兒做得不好嗎?”

父皇笑說:“沒有哪兒做的不好,在朕看來,雍兒做得很好,朕問過大鴻胪,他說你十分用心,勤奮好學。”

懷雍高興起來。

這世上,沒有什麽能比父皇的誇獎更讓他高興的了。

這時,父皇突然話鋒一轉,有點疑惑地問:“不過,為什麽赫連夜坐得那麽遠?”

懷雍先前就看見了,可又不能當衆去罵赫連夜,只能隐忍不發,被父皇問起,懷雍支支吾吾地說:“不、不知道,興許就是想和文起坐在一塊兒吧。”

父皇沒再追問,說:“罷了,朕等會兒倒要好好看一看他的騎射,不知在軍營磨煉這兩個月是否有長進。”

懷雍一直心弦在這句話的作用下放松了些許。

他想,果然赫連夜是信口雌黃,父皇這樣慈愛仁恕,哪裏有害他的意思啊?

……

這京城的貴族兒郎中,赫連夜的騎術自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他今日要向皇上展示的也是自己的禦馬之術。

赫連夜換上一身窄袖騎裝,與其他幾個小少年一同登場,每人都各自牽着一匹馬。

然而一聲開始比賽的號令之後,別人都開跑了,唯有他還在原地,一記揚鞭,身旁的馬兒撇開他,飛奔而出,他這才拔動腳步,追上狂奔的馬兒,翻身上馬。

動作行雲流動,極是漂亮。

皇帝見了,拍手叫好:“八步趕蟾!好!”

懷雍一邊不由自主地抻着脖子去看,一邊心底嘟囔:就你愛顯眼……

今天的這些馬兒都是從皇家馬厮裏找來的,并不是騎者們原本的坐騎,很難表現得十分娴熟。

但是赫連夜卻猶如将馬兒掌握在手中似的,不光表現了騎馬跨欄等基本項目,還炫耀似的,随意地在奔跑途中自馬兒身上左右翻身上下,一看就極其危險,若是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丢了性命,惹得衆人一齊将目光聚在他身上,随着他的動作,時而屏息,時而驚呼。

因為是在聖駕前表演,平日裏用慣的長槍換成了一根不尖銳的木棍。

這根木棍在他的手中如臂指使,可以集中小小的瓜果,也能将靶子生生砸爛。

在衆人的歡呼聲中,策馬歸來的赫連夜就像是個凱旋而歸的将軍。

他扳鞍下馬,兩三步走到皇帝面前,跪下。

皇帝笑贊道:“振臂聯驅馬,翻身仰射雕。回旋驚電雹,奔突出塵嚣。赫連夜,你倒是下了一番苦功夫在騎射上,今日一鳴驚人了。”

赫連夜毫不客氣地收納了誇獎:“正是如此。”

皇帝見他這樣厚臉皮,像他的親叔叔一樣,哈哈大笑起來,指着他說:“你啊你,赫連夜,你個渾小子,也不謙虛兩句,從小到大都這樣。”

赫連夜:“啓禀皇上,臣知曉,換作是別人一定會說些個願上沙場,建功立業之類的話,他們志向遠大,我很佩服。可我想不了那麽遠的事,那對我來說太沒勁了。我只想像今天這樣,在衆人面前一番顯擺,贏下其他男子,奪得所有美人的青睐。”

“哦?”皇帝好奇,微微向前傾身,看着階下的赫連夜,似笑非笑地問,“哈哈,你是鐘意這裏的哪個小娘子嗎?若有的話,但說無妨,朕可以為你做主。”

懷雍瞬間緊張不已。

他呼吸一滞,直覺大事不妙,在心中強烈祈禱:不要看我!

然而,怕什麽來什麽。

赫連夜擡起頭來,目光似有若無的落在父皇身旁的他。

懷雍:“!!!”

懷雍如坐針氈,芒刺在背。

赫連夜笑了一笑,說:“多謝陛下擡愛。不過不了。我想,英雄才可配美人,我如今寸功未建,不以家為。待來日,我馳騁沙場,收服故土,我才有顏面去見我心愛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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