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私奔

第31章 私奔

懷雍人還呆愣地坐在龍椅上,雙腿似是失去知覺,沒有馬上起身拿起劍,而是看向一旁倒在血泊中已然沒有氣息的屍體。

一切發生的太快,太突然。

他壓根沒有反應得過來。

這人,這羽客公子……原名叫什麽名字來着?

懷雍想了想,遲鈍地記起來了,對,叫“沈明翊”——羽客是他進宮給父皇做禁脔之後再起的名字,世人大多都只知曉這個,已經忘卻了他的原名。

懷雍并不喜歡這人。

他嫌惡父皇身邊有個和自己年齡、相貌相仿的男寵,害自己被議論紛紛,也嫌惡對方不像他想象中的,最好是個張揚跋扈的角色,那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讨厭對方。

可不是。

他其實知道沈明翊也挺可憐。

沈明翊原本是個小書生,雖說父母早亡,家資微寒,可是憑借芝蘭玉樹的身姿長相,說不定可以覓得一門親事。

民間有錢人家獨生女就愛找這種長得好、會讀書又不是家中長子的男生。

很多人誇沈明翊有福氣,能被皇上看重,成為皇上寵愛的玩物。

或許只有懷雍知道,這并非什麽福氣。

他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進了宮,又悄無聲息地死掉了。

父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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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雍看向父皇。

父皇一點也不傷心,眼裏唯有自己一人。

父皇朝他走來,站在他面前,懷雍随之仰起頭來。

父皇的手掌貼在他的臉頰。

劍很鋒利,父皇的手沒有沾上一丁點血,仍是寬厚溫暖的。

懷雍卻一點也不覺得暖和,反而身子一陣一陣止不住地發寒。

父皇溫煦地哄他說:“既然你只是玩玩赫連夜,那就把他殺了吧。”

懷雍感覺自己整個靈魂都給裹進了一團巨大的迷茫之中,這種迷茫讓那些恐懼、傷心、排斥的情緒都被排斥在其中,他像是離魂在外,冷眼旁觀地看待自己和父皇。

他聽見自己麻木地說:“赫連将軍的幾個兒子就只剩下這個赫連夜還活着,赫連大将軍是戍邊之将,戰功赫赫,若是殺了他唯一的嫡子,兒臣覺得會寒了三軍的心。而赫連大将軍本就包藏了不臣之心,若是這樣說,說不定就給了他污蔑父皇,以致軍中嘩變的借口。”

父皇不高興了,問他:“雍兒,你還是不舍得是嗎?”

懷雍道:“兒臣認為小懲大誡即可,與其殺了赫連夜,不如把他廢了,只留他一條命,将其圈養起來。如此一來,就算是赫連大将軍也無話可說。”

說完,懷雍從龍椅上起來,去撿起地上的劍。

他口頭上說得如此幹脆,但是在拿起劍的一瞬間,手仍然顫抖個不停。

父皇走來,整個手掌抱住他的手似的握住,像是金鐵澆築上來,将他給桎梏住,連顫抖也無法顫抖。

父皇對他說:“別怕,你知道要怎麽做的。”

“朕從小就教過你怎麽做。不是嗎?”

“又不是第一次了。”

父皇落在他耳中的輕語就像是某種咒語,直直地劃開纏住他記憶的裹布。

恍惚瞬間,懷雍覺得自己變回了五歲的自己。

數個畫面一閃而過。

一忽兒是可愛的小西施犬被他抱在懷裏,小狗搖尾巴舔他,他哈哈大笑,說:“好癢,好癢。”

而父皇就在他的身邊,笑看,問:“雍兒這麽喜歡小狗啊?”

小懷雍只顧着和小狗玩,頭也不擡地說:“謝謝父皇。”

一忽兒是他小小的手拿着一把沉沉的匕首,渾身是血站在院子裏,面前是已經被殺死的小狗。

父皇居高臨下地撫摸他的頭頂,說:“不可以有喜歡到壞了規矩的東西哦,雍兒,那是壞孩子才做的事,而你要做父皇的好孩子,知道嗎?”

父皇不嫌棄他身上的血污,把他抱進懷裏,落淚地說:“父皇是為了你好,”

“不可以有太喜歡的東西,要是被人發現,他們會害你的。這世上是很危險的,有很多人會想要害你。父皇沒辦法保護你一輩子啊,你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好不好?”

小懷雍軟綿綿地偎入父皇堅硬寬闊的臂膀懷中,更緊地抱住父皇。

——當時他是答了什麽來着?

懷雍想。

父皇的影子從他背後鋪天蓋地似的過來,将他整個人都囚禁在其中。

父皇誇他:“真是朕的好孩子。”

這句話一如十幾年前。

從未變過。

每次都一樣。

彼時彼刻,正如此時此刻。

在這一剎那,懷雍感覺幼年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無聲地交疊在一起,他們沒有做出任何反抗,只是低低地、低低地答:“嗯。”

皇宮中沉重如鐵、密不透風的九華帳即便在白日也可以把光擋在外面,一絲一毫也不漏進來。

就在此時,太陽終于落下地平線,夜幕靜悄悄地鋪開,像是這帳中的黑暗衍伸蔓延,不作聲地将一切都吞噬殆盡。

……

懷雍來到赫連将軍府,府中早已人去樓中,除了幾個不明所以的低等侍衛,連赫連夜身邊的小槊也找不到人影。

軍營的人說,下午盧敬錫的母親淚流滿面地找上門,驚慌失措地問他為什麽突然來了一群禁軍上他們家抄家,而盧敬錫也不知所蹤,請他幫一幫他。

赫連夜說他一定幫,接着換了衣裳只帶了幾個近身的扈從,匆匆出門,之後再也沒回來。

沒人知道赫連夜去了哪兒。

想必是猜出已經事發,所以畏罪潛逃了吧?

真是可笑。

赫連夜一而再再而三地戲耍于他,而他卻還在為赫連夜擔心,想方設法要留赫連夜一命。

沒想到赫連夜早已撇下自己,逃之夭夭。

也笑自己愚蠢。

當年真信了赫連夜的話,真信了世上會有一個人不介意他是男是女,只想要“懷雍”這個人,于是稀裏糊塗地把自己給了出去。

他這些年究竟是在跟一個什麽人歡好啊?

懷雍笑出了聲,心中亦有一股無處發洩的殺意,擡手把赫連家大堂的供臺給劈了。

“吱呀……”

“砰——!”

他的軟刀極快,砍起來沒有聲音,直到過了數息後,供臺才轟然倒坍,鮮花瓜果砸落一地。

懷雍看也不看,轉過身:“赫連夜對上不恭,冒犯皇上,下令全城緝拿。”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話音未落,他的身後狂風伏麥般跪下一片人,齊聲稱喏。

……

沒抓到赫連夜,父皇并不怪罪他,反而安慰他。

父皇道:“朕就知道,那小子不是個好東西。竟然跑了!他打小就不是個好東西,朕還記得他第一次見你,就對你多有不恭,跟你一塊兒玩玩具的時候還把你給推倒了。早知道朕那時候就應該殺了他!”

懷雍一點也不想跟父皇敘舊事,公事公辦、巨細靡遺地報告自己都做了哪些布置,打算搜查哪些地方,希望父皇能給予他權令,讓他可以一一去進行排查。

父皇卻勸他不要找,安撫他說:“雍兒,你還病着,又受了傷,如今是憑着一股心氣在四處走動,若是再不停下修養,到時候朕怕你一病不起,歇一歇吧,等身子好了再說。赫連夜那邊,朕自會叫人去找。”

又問他:“要殺了嗎?”

死氣風燈中的燭光閃爍了一下。

懷雍:“挑斷他的手腳筋。”

父皇:“好,那到時候朕讓人把他手腳筋挑斷以後送到你面前來給你看一看。”

懷雍:“……兒臣不想看。”

父皇握住他的手:“要看。”

懷雍不敢再拒絕。

張太醫為他受傷的肩膀正骨上藥,說幸好尚在左邊,不是他拿劍的慣用手,不然往後他的劍術都得重新練。

在這深宮中,懷雍守着自己的秘密,也只能自己為自己揩拭髒污、疲憊的身體。

他又病又累,他也知道自己是在強撐着,可他不想倒下,在沒有找到赫連夜将其狠狠報複一番之前,他絕對不會倒下。

“嘩啦——”

“哚。”

就在他擰帕子的時候,懷雍的耳朵敏銳地察覺到一點不尋常的聲響。

在帝宮是不可能會有奇怪的聲響的。

懷雍正要扭頭看去,背後已有個人貼上來,毫無猶豫地直接捂住他的嘴,在他耳邊飛快地輕聲說:“是我,小雍,別發出聲。”

“外面侍衛交接班間隙極緊,只有這麽一次機會。”

“快跟我走。”

是赫連夜。

話未說完,赫連夜悶哼一聲。

懷雍轉過頭去,赫連夜也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腹部。

他能感覺到溫熱的血已經湧了出來,但他穿得是漆黑的夜行衣,并看不清這些。

那兒插了一把刀,另一端握在懷雍的手中。

懷雍在聽他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毫不猶豫地捅過來了。

此時,也正用冷冰冰的目光盯着他。

疼痛慢了兩拍才跟上來,赫連夜迷茫了須臾,還是抓住懷雍的手腕,不得不耐心地解釋說:“我不跟你說一聲就逃跑了是我不好,你想殺了我也是應當的。……你沒捅我的要害,你只是吓吓我。”

他忍着痛說:

“小雍,先別跟我生氣了好不好?我沒想要丢下你。”

“我來帶你私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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