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痛楚

第32章 痛楚

赫連夜的手指用力到像要嵌進他的手腕,死也不肯放開,催促道:“跟我走,懷雍,快要來不及了!”

但是,此時此刻,懷雍看他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很奇怪的感覺。

不,這樣說依然不準确。

直到寒光乍現,赫連夜退後數步避讓,若不是他反應快,說不定方才已經被砍下手了。

他難以置信地看着懷雍。

是了,懷雍看他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懷雍手中劍如白練般,逼退他以後,敕令命人進來。

門外的護衛湧入,赫連夜迷茫猶豫了幾息,等回過神來,已經沒有了脫身的可能。

赫連夜不明白。

懷雍為什麽能這樣子狠心?

他還什麽都沒有來得及說。

懷雍就這樣不信任他嗎?

懷雍認為自己抛下他就走了?

還是懷雍覺得跟他離開後是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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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布置好了他們的出路,轉移了許多財産,自三年前起,他就在為“東窗事發”之後他與懷雍該怎麽辦想過對策。

就算他們不再是天潢貴胄,以後在江湖上隐姓埋名地過日子也不成問題。

只需要懷雍對他有一點點的信任就可以了。

為什麽懷雍這樣不信他?

赫連夜無意抵抗,在重重包圍下幹脆放下刀,對懷雍說:“我只向你束手就擒。”

這話多熟悉。

赫連夜經常這樣對他耍無賴。

他總覺得困擾又無計可施,他自以為是赫連夜對他百依百順,其實得逞的還是赫連夜。

原本懷雍覺得疲憊困倦,想要明日再責罰赫連夜,一聽赫連夜這麽說,他如百蟻噬心,心口細細密密地作疼起來,叫他忘卻了身體上的痛苦,頓時怒火燒心起來。

“跪下。”

他對赫連夜說。

赫連夜一時被懾住,不做反應。

于是有人幫他狠踢赫連夜的膝窩,強行地讓赫連夜跪了下來。

這讓赫連夜倍感屈辱。

說着,懷雍已提劍走至他面前:“父皇答應了挑斷你的手筋腳筋代替一死,赫連夜,叩謝皇恩吧。”

赫連夜愣了愣。

電光火石之間,他以自己所見到的內容想通了他所理解的一切。

他與懷雍的私/情曝光。

皇上震怒。

皇上責罰了懷雍。

懷雍不選他,選擇了聽從父皇的吩咐,與他恩斷義絕不說,還要挑斷他的手筋腳筋以示懲戒。

他最驕傲的便是一身弓馬工夫。

挑斷他的手腳筋還不如直接殺了他!

接着拼命掙紮起來,他額角繃起青筋:“是皇上逼你這麽做的嗎?懷雍!讓我見皇上!我自會請死不連累你,讓我……!”

話沒說話,他已經被人從後面抓住他的後腦勺硬生生地按在地上,臉頰砸在青石板上,似乎是砸碎了顴骨,口中漫起血鏽味,赫連夜仍不服氣,話不成聲地喊嚷:“懷雍!懷雍!你讓皇上殺了我!”

他看不見懷雍是什麽表情。

只聽見懷雍的聲音輕飄飄落在他頭頂:“就是我向父皇求免你一死,換作挑斷手腳筋的。”

赫連夜猛然一懵,如墜深淵,魂神戰栗,一時忘了掙紮。

語畢,劍已落下。

赫連夜被硬生生拖走,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立即有小太監捧着雪白的抹布,跪在地上,想要盡快把血漬擦幹淨。

懷雍吩咐道:“父皇若是沒歇下就知會他一聲,若是歇下了就等明早他起了再說,這麽點小事,不用特地叫醒父皇。若是他問起來就說我吩咐的。”

一板一眼地交代完了。

懷雍低下頭,看到自己的衣袂和鞋子也濺上了血。

他看着那血漬,忽地莫名想,赫連夜的血筋也跟他的人一樣頑固,他費了好大勁才割斷。

算赫連夜還有幾分硬氣,斷筋之痛,竟然也一聲不吭,不叫也沒昏過去。

懷雍的耳邊似乎還有剛才赫連夜對他說話的聲音。

赫連夜不停地跟他說:“懷雍,你直接殺了我吧。”直到最後才放棄,痛苦不堪地問他,“懷雍,你就這樣希望我生不如死嗎?”

生不如死?

懷雍并不覺得。

生永遠比死要好。

赫連夜在想什麽?

難道真以為自己會只因為一句話就抛下一切去私奔?

赫連夜竟然妄自尊大到覺得自己能比父皇在他的心中要更重要?

父皇對他的養育之恩恩重如山,他區區一介草民出身的孤兒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都要仰賴父皇的恩寵。

無論他喜歡還是不喜歡。

他已經從父皇那裏得到了太多。

他得知恩圖報。

“拿雙幹淨的新鞋過來,這雙髒了就直接扔了吧。”

懷雍說。

小太監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為他脫去了鞋襪,即使是他不要的東西,也用雙手捧着,恭敬地退離了屋子。

……

深夜的天牢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赫連夜在地上伏了不知多久,才終于蓄了一點力氣,蠕動着要爬起來,看看四周的情況。

赫連夜原已心如死灰,但一想到自己還沒有向懷雍問清為何這樣絕情,他就覺得死也無法瞑目。

然而手腳劇痛,都使不上勁,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再爬起來,不知不覺爬到了月光之下。

這時,邊上有個枯澀的聲音問他:“赫連夜?”

赫連夜聞聲,僵硬地擡頭看去,他的夜視極好,縱使是在光線這樣糟糕的夜晚牢房內,也能辨認出對間裏被關着的人正是盧敬錫:“盧敬錫?”

兩人一個已成廢人,另一個也遍體鱗傷。

此時突然重逢,實在是相顧無言。

盧敬錫見他如此慘狀,調整了一下坐姿,微微坐直了身子,身上的鐵索鐐铐也鈴叮咚隆地作響,他幹笑了兩聲:“哈,懷雍真的把你的手腳筋給挑斷了?”

赫連夜突然停止了動彈,他的血混着淚滴落在地上,洇進漆黑一片的地板上,像是融進去,毫無蹤跡。

直到這時,赫連夜還在氣盧敬錫的事,難以釋懷地說:“憑什麽,憑什麽皇上第一次抓你,皇上覺得懷雍喜歡你更甚于喜歡我嗎?”

盧敬錫早已冷靜了下來,他自己也奇怪自己居然還能有這樣的耐心,好言好語地跟赫連夜解釋說:“不是,是因為你接受賜婚,而我不接受。誰讓你在春宴上做那樣的事?”

他又說:“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跟懷雍都私相授受好兩年了。我就說呢,你們有時會私下相處。我還以為你跟我一樣是個正人君子,沒想到你說一套做一套。”

他由衷地納悶地說:“赫連夜,懷雍到底看上你哪兒呢?看上你的三心兩意,還是你的厚顏無恥?”

赫連夜的雙手雙腳又開始疼痛起來,就像是在幹涸凝固的血痂再一次撕裂開來,又被剜一次。

“我只是想看到懷雍也為我吃醋而已。”赫連夜極度不甘心地說,“他一聽說你在相親便魂不守舍,我只是,只是想要看到他也為我魂不守舍一次。這樣我才可以确定他也是喜歡着我的。我沒有想要負他,我對他就是一心一意的。”

盧敬錫向後仰去,重新将自己整個人都坐回了黑暗之中,不知過了多久,他說:“這些話,你跟懷雍說過嗎?”

赫連夜:“……怎麽沒說過?他總不信我。”

盧敬錫:“誰讓你油嘴滑舌,平日裏十句話真假混雜?你說給我聽我都不信。”

赫連夜無力地貼倒,臉貼到的地磚已經被他的眼淚浸得濕漉漉一片。

他說:“懷雍真的喜歡過我嗎?”

“他若是真的喜歡我,還不如直接殺了我,也好過把我弄成一個廢人。”

盧敬錫像是聽到這世上最荒唐的問題,笑了一聲。

赫連夜心猛地一跳,擡起頭:“你笑什麽?”

盧敬錫不敢相信地問他:“赫連夜,你難道還不知道為什麽我們會在這裏?為什麽懷雍會在尚書臺暈倒嗎?”

赫連夜:“……為什麽?”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只知道你們倆突然都被抓進了宮裏,接着音訊全無,皇上還派人去抄了你家。懷雍暈倒了嗎?懷雍怎麽會暈倒?我今晚上看到他還好好的啊?他肩上有傷,臉色是不大好?是你,不,是皇上對懷雍做了什麽嗎?”

盧敬錫氣極妒極:“我要是真做了什麽也就罷了……”

“懷雍前幾天剛私自堕了胎,氣血大失,才會在尚書臺昏倒過去。”

……

忙活了一天,終于可以睡下的獄卒被從撕心裂肺、歇斯底裏的嘶吼給突然驚醒。

這叫聲着實是過于凄厲,像是厲刃惡狠狠地刮割過他的耳鼓膜,讓他一下子被吓得坐起了身來。

獄卒罵了一聲髒話:“鬼叫什麽!”

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不去管,不以為然地拿被子往自己頭上一蓋,打算蒙頭繼續睡覺。

獄卒早已習慣天牢裏的這些狼哭鬼嚎。

他覺得叫兩聲估計也就停止了。

他鄙夷地嘀咕說:“是誰在叫?應該是後來的那個吧,先來的那個沒有受什麽傷,诶,聽說是将軍家的少爺,還将門虎子呢,結果也不過如此嘛,就這麽點刑罰竟然也痛得叫成這樣。”

“叫吧叫吧,天牢的磚砌的厚實堅固,不管你叫得多大聲都不會傳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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