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陪葬
第45章 陪葬
懷雍回來了。
在初夏一個尋常日子。
久病不起的皇上龍顏大悅,開了皇宮私庫,又往懷雍府上賜了不少好東西。其聲勢浩大,讓人就算不想知道也不行。
聽聞,懷雍回來那天,皇上在他家留住了一晚,父子倆徹夜談心。
第二天,懷雍回了宮,在父皇身邊侍疾。
大齊以孝治天下,官員在父母生病時本就有丁憂之假,而懷雍沒有父母,只有一個皇帝養父。
過了一段時日,昔日師友們陸陸續續給他寫信,關心他近況如何,抑或是叮囑他保重身體雲雲。
把朝廷、南齊、北漠、整個天下,全都攪得天翻地覆了,這父子倆似乎又和了好。
如今,懷雍沒回去應卯,官印官服擱着,日日着一身常服出入皇宮。
今天也是一樣。
懷雍乘禦辇進皇城,在宮門口處不停,直入帝宮。
到宮門口處才下來,又換一頂軟轎。
他以前進宮還沒這麽繁瑣,也是得按規矩需要下車步行,回來以後父皇給予他更多權限。
說是這樣,懷雍看看這些擡轎子的,個個都是武藝高強的侍衛,心裏也有個數,這是保護,也是監視,父皇怕一個不留神他又跑了。
到了帝宮,父皇正等他過來一道用早膳。伺候着吃過了飯,再去禦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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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案上壘了一堆奏折,還沒批閱,都得讀過去。白天父皇還能戴西洋眼鏡看字,等到了晚上,就算戴眼鏡了也累眼鏡,他便會閉目養神,讓懷雍代念奏折上的內容。然後問懷雍怎麽回複。
懷雍也不惶恐,坦然答之。
懷雍幾乎不用教導。
他本來就是在內閣長大的孩子,這些內容在他成長的呼吸之間就學會了。
辦完一切公務後,父皇會在亥時前就寝。
他睡眠不好,禦醫開了各種藥方子,但他還是難以入眠。先前懷雍不在的日子裏尤其嚴重。現在懷雍回來以後就好些了。
懷雍為父皇點上太醫院那頭新制的寧神香,這種香聽說用了外國傳來的芙蓉香片,即便是斷骨殘肢的人聞了也能止痛。父皇用着極好,現在天天都要用。
一切妥當了,懷雍便告辭要出宮回家去。他不想住在皇宮中。頭一回這麽說,父皇問他為什麽,他面無表情地說害怕,父皇之後就沒再說別的。
放是會放他回家的,不過在這之前父皇總會把他攔下來,拉着讓他陪在床邊說一些話。
許多不是懷雍愛聽的,他會不耐煩,打斷告辭回家,換着話題說了幾次,有次說到懷雍生父的家鄉,懷雍靜下來聽了良久。從那以後,父皇便每天和他說兩段。
“你父親也是齊人,以前戰亂時,他的父母長輩帶着他,舉家逃去了東邊,在一個海邊的村子裏定居下來。”
“我跟他正是在那裏遇見的……”
接着,父皇會不厭其煩地與他說,那個地方是個如何如何的世外桃源,如何如何的美麗,如何如何的和平,仿佛只有生活在那裏就沒有任何憂愁。
懷雍依稀記起來,自己似乎在幼時曾經是聽父皇提起過的。
或許是在他剛記事的時候,父皇會在東暖閣旁為他建的桃花院子給他講這些。
耐心聽完了,懷雍再問:“那我父親呢?我父親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父皇不太想說,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追問才開口提及只言片語:“你父親是個很溫柔的人,只是,實在有些笨,和你不一樣,他讀書讀得不好,一篇文章要背好久,做生意、收租子總心軟,每次都浪費銀子,還總愛撿小貓小狗回家……”
沒開口時是不想說,真的開始說了,卻停不下來了。
懷雍問:“那您喜歡他嗎?”
父皇又不說話了。
懷雍再問:“您是喜歡他的吧,若是不喜歡,也不會收養我,是不是?”
父皇握住他的手,又松開,半晌,輕聲說:“回去吧,夜深路黑,不好行車,路上要小心注意。”
……
長春宮中。
皇後還未睡下,宮人告訴他,懷雍在帝宮寝室待了一個多時辰,這會兒都快子時了再離開。
懷雍不在的那段時日,皇上睡不好,她睡得很好。後來皇上病了,她在皇上身邊侍疾,一切順理成章,皇上也說她侍奉得好,特別喜歡她送的寧神香。
可懷雍一回來,又被打回原樣。
懷雍怎麽就回來了?失蹤的那些日子都在哪呢?
她想,多半是在外頭吃了苦,知道了榮華富貴的好,兜兜轉轉還是回來了。
真可惜,怎麽就沒死在外頭呢。
本來所有事情眼見着剛剛要好起來,懷雍這一回來,又全都打亂了。
皇上寵這個養子寵得實在不像話,寵到民間甚至有些流言蜚語,說皇上說不定願意把江山給懷雍。
這話乍一聽很荒唐,畢竟宮裏還有個正兒八經的皇儲太子。
但太子太小了,又不受皇上待見。若是到時候懷雍先做了攝政王,挾天子以令諸侯,如此謀朝篡位也未可知。
借着給皇上龍體安康祈福的名字,皇後出了兩趟門,與自家父親商議過兩次。
趁懷雍不在,皇上又生病的這一年裏,他們往不少位置上都悄悄放了自己的人。
只是效果不大好,先前往赫連将軍營帳塞的人跟了沒多久,才吃了沒幾天的油水,結果打起仗來,居然丢盔卸甲自己跑了回來。
那會兒形勢真可怕,還以為北漠人要打過來了。
國丈為此挨了訓斥,他心生不忿,想着他們好歹出力了,哪像懷雍,直接甩手逃了,撇下這麽一大個爛攤子。
有時他們也納悶了。
要說懷雍的運氣也是真好,他在的時候一片太平,他不在時東一個窟窿西一個窟窿。前陣子還一副要天下大亂的架勢,他方才回來,又歌舞升平了。這是什麽運氣?憑什麽他總能坐享其成?
不過,她心料懷雍也猖狂不了太久了。
他們打算等皇上一死就想辦法把懷雍送下去給老東西陪葬,也算是盡了懷雍與他父皇之間的父子親情。
……
回到府上,更完衣,歇下時已過子時。
尹碧城扮作他的侍衛,提了一桶藥水進來給他洗腳。
尹碧城是前兩天找過來的。他比懷雍早幾天到建京。他知道懷雍的目的地是這裏,幹脆不在路上無頭蒼蠅似的亂撞,直接守株待兔,等懷雍一回來就上門去。
之後,尹碧城不肯走,懷雍讓他在身邊先做個侍衛。
懷雍:“知道你哥是怎麽死的,你還撲上來?”
尹碧城:“我不在你身邊,誰帶你走?”
懷雍:“我想走時自會走。”
尹碧城:“那你什麽時候走?”
懷雍心裏是有主意的,但是沒法說出來。
他想,等父皇死了我就走。
又想,父皇要是死了,天下亂糟糟,太子又年幼,那些人都是跟着裹亂的,一不小心要死多少人。那麽,是不是等形勢安穩些了再走?
他還沒想明白。
若是死一兩個人就能讓天下太平多好。譬如他殺了陳謙,把北漠搞亂了,那南齊如今就太平多了。可要是他那會兒順手把拓跋弋也殺了,北漠反而會團結起來,一致對外。所以,他留了拓跋弋一條命。
父皇的奏章他也都看了,父皇也在布置身後事,只是推行得很不順利。
他能看出父皇老了,別人也能看出來。
懷雍心裏裝滿事,等他泡好腳,尹碧城捧着他的腳,一點點擦幹,順着小腿摸到他的膝窩,說:“有人在江湖上找殺手,重金懸賞刺殺你。”
懷雍聞言,這才低下頭來,笑了笑,問:“國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