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太傅

第46章 太傅

天剛蒙蒙亮,今年年方九歲的太子已經被宮女叫起床。正是貪睡的年紀,他很不樂意這麽早起,非常不高興,穿鞋子時感覺鞋子有些緊了,他擡腿就是一腳跺在跪在床頭的太監肩膀上,一下子把人踢得摔倒在地。

太子沒好氣地說:“鞋子小了都不知道嗎?這種東西都拿來給孤穿?”

太監連連磕頭自罪,連忙換了鞋子再給他穿。

還沒穿好衣裳,皇後來到內間,一見太子就訓斥:“磨磨蹭蹭半天不起床,你是要賴到日上三竿才肯起嗎?”

太子一下子文靜下來,問:“母後,今日也不是去禦書房念書嗎?”

皇後:“你父皇病了,需要靜養,你這般調皮,就不要去打攪他了。”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

一半是真的,皇帝病得嚴重,脾氣也愈發陰晴不定,帝宮的宮人去年砍了一波,今年新來的也都伺候得戰戰兢兢;另一半呢,是懷雍在宮中,那倆父子相處起來總讓人看着紮眼,小孩子正是有樣學樣的時候,若是将那種不該學的東西學了去,害她家麟兒不能長成一個聖明之君才是最糟糕的。

而且,誰知道老皇帝的病會不會傳染?謹慎一些總歸是沒錯的。

太子聽到不能去禦書房,心裏頭頓時索然無味起來。

又是在家。真無聊。

在長春宮、母後的眼皮子底下念書尤其難熬,母後會片刻不歇地讓人盯着他,而老夫子講課冗長無聊,他能不睡着就很好了,還要讓他打起精神,聽得津津有味也太為難他了。

母命難為,太子暗自嘆氣,還是去了,卻在心底想方才踢小太監的一腳,纾解了他的郁悶,讓他覺得心裏頭舒服多了。他違抗不了母後,還不能責罰奴仆出氣嗎?反正母後說了,這些人都是賤命,打殺了也沒事。

什麽時候說的來着?

太子想了想,記起來了,是在罵懷雍的時候說的。母後說,懷雍只是個外姓人,皇上太荒唐,擡舉懷雍擡舉到讓他對懷雍口稱“皇兄”。一個庶民也配?他現在可以順着父皇,但心裏要記得,懷雍是外人,是個狼子野心、蠱惑皇帝的奸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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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兒看到太子專心念書,皇後滿意地微微含笑。

午前她大姐進宮來看她,她身邊的大宮女茹心上了茶點,守在門口讓他們倆在裏面說些悄悄話。

皇後問:“父親可都布置好了?”

大姐說:“可以了,京城衛所都換上了我們的人,禁軍那邊雖說沒有辦法滲透,但也幸好去年赫連夜失去聖心,如今連換了幾個人都壓不住,自個兒裏頭都沒有鬥明白呢。”

皇後頓時心情舒暢。

大姐猶豫了片刻,吞吞吐吐地說:“只是……”

皇後問:“只是什麽?”

大姐問:“只是,我不太明白,你為什麽想要讓二郎去請那個人做太子的先生。”

皇後眸光閃爍,緩緩道來:“我知你們忌憚為何,那人的确曾與懷雍關系親密,但如今已然反目。呵,男人,男人心裏最愛的永遠是功名利祿。若是被毀了,恨則更深。尤其是一個一無所有,背負着家族的男人。”

……

盧敬錫休官已有一年,皇上倒是說他可以回尚書臺述職,是他自己一病不起。等到病好了,去歲年底,母親又病了。

聽說京城東郊的清水寺的主持尤其擅長治這個毛病,于是他親自背母親上山,一住住到現在。期間親朋好友來找他,他便見一見,若是沒有,就在後山種草藥、看書、釣魚,日子過得很是清靜。

是日。

盧敬錫莳弄過藥田,領小厮去了河邊。

釣了魚又放生,如此反複。

一男子在旁邊看了小兩刻鐘也沒上前,直到盧敬錫擡起頭看過去,對方才慢吞吞地走來,拱手道:“盧公子才富五車,有經世治國之才,卻為奸人所連累陷害,只能把時光空耗在此等無聊之事上,實在是令我扼腕嘆息。”

盧敬錫問:“你是誰?”他不記得曾在朝廷中見過這人。

男子說:“我是來請你出山,匡扶社稷的人。”

盧敬錫自嘲一笑:“我?匡扶社稷?我不過一介小民,哪有那個本事,你還是另尋高人吧。”

對方搖搖頭說:“先生休要妄自菲薄,這事正需要你來做。”

盧敬錫不再看他,回過頭,閉上雙眼,說:“走吧。我不想摻和你們的事。我哪邊都不會站的。”

對方則說:“大廈将傾,我們所有人都是覆巢之卵,先生你想獨善其身的話,正應當要聽我遺言。”

“如今朝中奸佞當道,皇上病危,時日不多,那佞臣懷雍整日出入禦書房,幹涉朝政皇令,委實于理不和。”

盧敬錫睜開眼,正巧看到水面上,魚漂在平靜的湖面上一顫一顫地打轉,他握緊魚竿,愈發用力。

男人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的動搖,乘勝追擊道:“太子年幼,若是懷雍包藏禍心,太子怕是無法應對,我們想請您做太子太傅,教授太子課業。只是這樣而已。”

……

入夜。

皇後散開華美繁重的發髻,大宮女茹心側立與她身後,為她細細地梳理每一縷頭發。皇後鬓邊已生出一些白發,這兩年長得格外多,每月都要用藥水染黑才行。

皇後睡眠不好,臨睡前要飲一杯玫瑰露,并一顆太醫院制的安神丸才能睡,茹心親手調制奉上,皇後服用後不久便安然入睡了。

到這時,她這個伺候了十年的大宮女才有空稍得休息,讓小宮女守夜即可。

茹心自去梳洗,在皇後身邊伺候可不能有一點差錯,特別是在這緊要關頭。

她回到自己屋子裏,不多時,響起三聲敲窗的咚咚輕響。

來了。茹心精神為之一振。

茹心打開窗子,見到來人,從袖中取出一張疊起來的紙遞過去:“這是今日的。”

請給雍公子。她想。

顯然這早已不是第一回,她幹得輕車熟路,兩人也沒有多寒暄,各取所需後便散了。

……

數日後,皇後為給太子添一位新太傅的事來請示皇帝。

皇帝甚是不高興:“朕已為他請了那麽多大儒做老師,還需要再加?”

皇後恭敬委婉地說:“陳老先生年歲太高,每日那樣早起,實在是受累,臣妾見了于心不忍,覺得是不是該換個年輕些的,正好聽說一位合适的……”

皇帝:“你覺得誰合适?”

皇後:“正是清河盧氏的長子,當年以國子監第一名畢業的盧敬錫,他原在尚書臺,任四品官,陛下可還記得?”

她垂睫道,未看皇帝的神色,卻也能感受到屋內的氛圍立時緊張起來。

皇上轉頭喚了一聲,“雍兒,過來。”

懷雍答:“隐鱗在。”

皇上問:“你覺得如何?讓盧敬錫給太子做老師,是不是一件好事。”

懷雍的聲音似乎不帶一絲感情,平靜地說:“此事臣無從置喙,全得由皇上定奪。”

皇上堅持要他的意見:“朕是在問你是怎麽想的。”

不得已,懷雍只能說:“盧敬錫年歲尚輕,但他學問紮實,擔任太子老師也不是不可。”

半晌,皇帝低笑一聲,意味不明地笑說:“确實是個好人選。行,你要加就加吧。”

回罷他揮揮手:“若無其他事便先退下吧。”

皇後并未逗留,她擡眸望了一眼,看得有些眼熱,只見懷雍走到龍椅旁,還站上了臺階,只需要一步,懷雍就可以坐上龍椅。

那麽近,簡直觸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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