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世紀難題
從那一天起,錢大衛每天中午都來找範晴吃午餐。範晴的緋聞立刻傳遍了公司。尤其是前臺秘書晶晶,對範晴崇拜得五體投地,把錢大衛誇得天上少有地上無雙。
晶晶是公司裏的一枝花,也是曹工夫人的表侄女。晶晶到這裏上班是曹夫人的旨意,內中有兩層意思。第一,就是幫晶晶解決終身大事——建築公司男人多,女人少,客戶來往的還多半是地産界人士,可以說是理想女婿集中地了。再說,同樣是在小公司做前臺,建築事務所聽着就有氣質一點。這年頭,男人也現實的很,擇偶時也要看女孩子的社會頭銜。
第二呢,就是幫曹夫人盯着曹工了。曹工的模樣本來還是挺安全的,并非招女人喜歡的那一類型。曹工身量不高,眼睛不大,如同多數建築系學生一樣,從畫第一張圖就開始有了少白頭的跡象。再加上天天熬夜畫圖,弓腰駝背,兼自帶黑眼圈,年齡永遠看上去比實際大十歲以上。好在建築師如同醫生一樣,越老越值錢。甲方一看到曹工花白的頭發,滄桑的胡子,立刻就肅然起敬。像範晴就雖然能幹,但吃了面嫩的虧,總被人叫“小範”,被甲方懷疑經驗不足。男建築師如果生的少相,可以留胡子扮老。女建築師畢竟還是愛美,不肯打扮得太老氣,只能靠一身黑外加強勢的做派建立威信。
雖然曹工的外貌缺乏對異性的吸引力,但随着他年齡和收入同步增加,在女人眼裏的魅力值一路看漲。曹工這樣的男人,二十歲看着就像四十歲,但真四十歲了反而順眼了。再加上現在社會上年輕女孩子流行找大叔,建築師多半又都有些悶騷。不知不覺中,曹工在年輕女孩子眼裏,雖還不至于成了香饽饽,但起碼也是個可以發嗲的對象。
想當年,曹夫人面容娟秀,追求者甚衆,對曹工充滿心理優勢。可誰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随着歲月流逝,夫妻兩人慢慢步入三十歲,四十歲,每十年對雙方來說都是一次質的變化。只不過曹工是步步走高,而曹夫人則是一路下滑。到了最近幾年,曹夫人對曹工可以說是嚴防死守,生怕曹工在外面沾花惹草。但畢竟當初也是知識女性,自己天天盯着一來沒時間,二來也有失風度,就把晶晶安插在公司裏做前臺,可以說是一舉兩得——成功人士背後的大奶,大都歷練了這一身家庭政治的好本領。
曹夫人對範晴還是很放心的,這樣積極向上的女孩子,條件又好,怎麽也不可能看上自己的糟糠之夫。但範晴一直有沒有男友,她最近的感情動态,曹夫人也并非全不關心。晶晶本來就八卦,得了曹夫人的旨意,更是理直氣壯地天天收集情報,成為了公司八卦消息的集散中心。
聽說範晴和錢大衛是撞車認識的,晶晶頓時驚呼起來:“好浪漫哦!英語裏是不是一見鐘情就叫crush,也是撞車的意思?”
範晴笑,說:“好像撞車是crash,一見鐘情是crush,差一個字母。”
晶晶依然陶醉在夢幻的感覺裏:“反正都差不多。唉,可憐我連輛車也沒有,就有這樣的緣分,我也抓不住啊。”
旁邊于工聽了,說:“沒車更好啊,晶晶,你可以沖到車頭上碰瓷兒嘛。”
于工如同大多數性格溫和,條件一般而又好色的男人一樣,在女孩子面前走暖男路線。女同事有難他永遠關心,女同事說話他永遠捧場。尤其是跟感情有關的話題,更是第一時間就要摻合調笑幾句。好處是他确實成為了婦女之友,女同事都不介意和他開幾句玩笑。缺點是,即便是晶晶這樣有點恨嫁的姑娘,也嫌他輕浮,還沒正式把他放在考慮名單內。但兩人的暧昧,全公司上下都看得見
晶晶就笑得花枝亂顫:“讨厭啦!”
以前大家都不敢在範晴面前這麽放肆,但現在看範晴有了男友,都覺得原來鐵娘子也有柔情的一面,膽子就變大了。
範晴表面上接受大家的恭維,其實心裏并沒有那麽享受——錢大衛嘴裏“簡單的工作餐”,一點都不簡單。
跟錢大衛吃飯,是真體面,也真累人。錢大衛永遠一絲不茍,每次見面都穿得像要去領奧斯卡獎。去吃飯,永遠是去那種氣氛優雅,尺把長的大盤子裏放着一口菜,領班能娴熟地叫出錢大衛名字的高級館子。範晴提議了幾次“随便吃點”,都被錢大衛密不透風的安排給代替了。如果範晴說時間來不及,他就提前打電話訂好菜和位子,确實能保證範晴到了餐廳一分鐘之內菜就上了桌。錢大衛似乎認識全北京所有高檔餐廳的領班,并且熟知所有的秘密菜單。
穿得整整齊齊,坐在高級餐廳裏,錢大衛和範晴說話只有兩個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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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贊美範晴優秀有品位。
第二,展示他自己的優秀和品味。
如果錢大衛不是做金融的,而是搞房地産的,範晴覺得自己基本可以确定,他是要挖自己跳槽,而不是把自己當女朋友。
唯一稍微暧昧一點的一次,是範晴終于忍不住,問他:“你有女朋友嗎?”
錢大衛笑了:“當然沒有,否則我怎麽敢和你在一起?”
“那萬一我有男朋友呢?”
“我想你也沒有男朋友,否則他早來打我了。”錢大衛做個挨打的姿勢。
範晴被他逗笑了,第一次覺得錢大衛也有點可愛,而不單單只是可敬。
錢大衛看着範晴,目光中滿是欣賞,範晴以為他要問“那麽你願意做我的女朋友嗎?”
然而錢大衛感慨地說:“人們總以為優秀的人早就有對象了。其實,優秀的人往往很難找到合适的對象,反而是單身的居多……”
之後,話題又慣例地進入了歌頌雙方優秀的環節。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相敬如賓?範晴想。可這也太沒勁了吧!
這麽約會了一陣子,在別人眼裏,範晴和錢大衛簡直是如膠似漆,好得天天相見。只有範晴知道,其實他們倆就是天天在一起演“一對璧人”,演完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錢大衛從來不在晚上和範晴約會,畢竟他們兩個人都要加班。
當然雙方也不是完全沒有進展,範晴知道了錢大衛在金融街的一家銀行做高管。家裏是上海遷過來的新北京人,算是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總之,男女相親時該知道的一切,範晴差不多都知道了。
唯一的問題就是:他到底是什麽意思?依着範晴的脾氣,就直接問錢大衛了:“你到底是什麽意思?”。不過,範晴想起趙馨寧教導她的話:最後告白,或者說亮明态度的那句話,女孩子絕對不能先說出口。
想到趙馨寧,範晴不免惦記起來,又是好幾天沒消息了。她實在想聽趙馨寧的意見,就在一個工作日的空檔,直接給趙馨寧打了個電話。
範晴打電話時,趙馨寧正在一個商場裏漫無目的地游蕩。往常這時候,她會在家裏放着音樂,不緊不慢地做做家務,準備晚上一家三口的晚餐。忙完了間隙的時候,趙馨寧喜歡做一些小手工。趙馨寧是藝術系畢業生,特別愛美,他們的小家被她布置得清新自然,還上過雜志。偶爾拍幾張照片出來,次次都驚豔了朋友圈。
公婆來的幾天,他們的小家已經以可怕的速度在日益變醜。多肉植物花盆裏,經常會出現公公大人掐滅的煙頭。家中的各個角落裏,婆婆買的破爛一件件悄悄冒出來:餐桌上廉價的、散發着惡臭的塑料果盤,莫名其妙的、用來接髒水循環利用的塑料盆,顏色暧昧、不知是抹布還是毛巾的化纖布片……再加上那種不愛洗澡的老人發出來的特有氣味,讓趙馨寧一分鐘都不想在家裏停留。
趙馨寧本來忍字當頭,心想反正過完年他們就走了,何必甩臉色讓老郝為難。她本着和平共處的原則,每天認認真真做飯,即便公婆其實對她那些精致搭配的菜式并無太多好評。她以為老郝看在眼裏,會被她的深明大義深深感動,給予她應有的回報。誰知她的委曲求全在老郝的眼裏分明是形勢一片大好,可以繼續推進大孝子計劃。老兩口也覺得趙馨寧雖然配不上自己兒子,但脾氣還算柔順,決定住下不走了。
那張醜陋的紅木大床進了門以後,趙馨寧才意識到:自己這賢惠扮得太過了。也是,北京的暖氣房裏,兒媳婦天天跑前跑後,客客氣氣,三茶六飯伺候着,當然比在老家舒服多了。趙馨寧決定先把自己的态度冷下來,取消一切優惠服務,讓他們覺得日子沒那麽好過。同時也亮明自己的态度:我不歡迎你們。
趙馨寧開始對老兩口帶搭不理,也不做飯了。說一句有事,就每天跑到外面瞎逛,一直逛到珊珊幼兒園放學。家裏亂就亂着,飯呢,公婆自己做了去跟老郝吃,她帶着珊珊在外面吃。堅持了幾天,雖然暫時還沒有看到效果,但至少他們在家的時候自己躲了出去,心情能稍微松快一點。
範晴打電話的時候,趙馨寧正在一個商場百無聊賴地溜達着。
範晴說話一如既往地直接:“那天我看見你公婆了。他們走了吧?你還好吧?”
趙馨寧嘆口氣,說:“他們不但沒走。而且很可能不走了。”
“那你怎麽辦?”
“不知道。”
“你婆婆好像有點……”範晴剛要說“不好相處”,又猶豫了。工作好幾年了,她也沒那麽口無遮攔了。萬一趙馨寧要維護婆婆呢?
“是,特難纏。你不用不好意思說。反正也不是我媽。”趙馨寧冷笑。
“怎麽才能讓他們走啊?”範晴替好朋友犯了難。
放下電話,雖然并沒商量出一個結果,但趙馨寧的煩惱傾訴了一番,心情稍微好了一點。而範晴已經不由自主地思考起這個難題:她知道怎麽做方案,怎麽應對甲方,怎麽帶團隊。可她不知道怎麽才能讓已經買了床的老頭老太太改主意又搬出去。
正好這時候劉工進來談工作。談完了劉工要回座位時,範晴把她叫住了:“等等,劉工,我還想跟你請教點事。”
劉工一臉驚訝,範晴還有跟我請教的時候?
“你遇到過這種事嗎?就是,你婆婆非要住你家,不走了?”
劉工一聽這個話題,可來勁了:“怎麽沒有,我記得是有了我兒子之後沒幾年,大概就是孩子上幼兒園的時候吧。他們說是過來看孫子,說住一個禮拜,變成兩個禮拜,再然後住着住着,就不走了!”
“那你怎麽解決的?”
“嘿!別提了。那次真是差點離婚,甩臉色,給暗示,怎麽都不行。人家臉皮厚着呢。最後,我跟我們那口子說:有他們沒我!這才送走了。”
“後來呢?”
“後來?後來這不春節我都捏着鼻子去看他們嗎。平時偶爾他們來了,我直接定賓館。有次他們先斬後奏,我索性說家裏沒被子,硬給送到賓館了。”
“你先生……不生氣?”
“當然生氣了。我都想好了,大不了離婚。反正我有工作,餓不死!”
原來劉工的經驗是用離婚來要挾,終于獲得勝利。範晴雖然還沒結婚,但也覺得離婚威脅應該是兩口子鬥争的核武器,輕易不可動用。劉工畢竟是站在女性視角上看問題,或許,應該同時也聽聽男人的辦法。
于是這天中午,範晴和錢大衛吃飯的時候,總算有了一次表彰雙方優秀以外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