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倒打一耙
“他們這件事,本質上就是錢的問題。”錢大衛聽完,下了結論。
“錢?”範晴反問。
“錢多的話,買兩套挨着的房子問題就解決了——這方面範工你是專家呀。”錢大衛笑,“人均居住面積和生活質量什麽的,你肯定比我懂。”
“那倒是,但他們可能負擔不起另一套房了。畢竟現在北京的房子太貴了。”範晴替趙馨寧苦惱着。
“買不起可以租啊。我在香港公司上班的時候,住的就是租的房子。”錢大衛很擅長随口透露自己的輝煌履歷。
“她那老公,不一定會同意,畢竟他們家裏一個人上班,又有小孩。這個方案的造價對他們來說也太高了……”範晴本能地使用了專業詞彙。
“那她老公的錢在她手裏嗎?”錢大衛問。
“這……我還真不知道。”
“如果她老公的錢都在她手裏,那就好辦了。既然他們可以先斬後奏住進來,她也可以先斬後奏租房子住出去。”
“這聽起來像是她被趕出去了。”
“何必那麽在意誰搬家呢。反正達到自己的目的就行了。如果老頭老太太就是不肯搬走,總不能拖着扔出去吧。警察來了也沒轍呀。”
“就不能想個什麽辦法讓她公婆離開嗎?”
“解鈴還須系鈴人,只有她老公能把二老送走。她搬出去,也是給她老公壓力。”錢大衛分析着,“男的都是很現實的。現在這種做法,她老公幾乎不用多花一分錢,唯一的代價是讓太太生氣。太太生氣又不花錢。但如果把父母接來會導致家庭支出大幅增加,他可能就會再重新考慮了。”
“這樣會不會引發更大的矛盾啊?”
“分開永遠沒有住在一起能搞出來的矛盾大。”錢大衛很有把握地說。
劉工的方案是以離婚要挾,錢大衛的方案是分居。比起來,錢大衛的方案至少還不那麽激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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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估計以你朋友老公的錢,很可能并不在她手裏。就算有錢,她也未必有魄力租房子出去住。估計她就是說說,什麽也做不了。最後也就忍了。”錢大衛補充說。
“會這麽慘嗎?”範晴吓了一跳。
“抱歉我這麽說你的朋友——但是這種沒工作幾天的家庭婦女,普遍糊裏糊塗。”錢大衛補充說:“她們和你這種優秀的事業女性在能力和魄力上,天壤之別。”
範晴有點替好朋友鳴不平:“我其實在管錢方面和家庭婦女也沒有什麽不同。”
“不一樣。”錢大衛搖頭說,“你的收入直接在你的銀行卡裏。你再不管錢,那也是你名下的財産。她們沒有收入,錢都靠老公給。我的客戶裏,很多家庭資産上億,太太手裏能動用的現金卻少得可憐。很多女人靠讓老公買包買首飾,然後賣二手提現的。”
範晴吃驚地問:“還有這種操作?!”
“當然。很多女人嫁人就是在找免費提款機,自然過得缺乏尊嚴一點。”錢大衛輕蔑地說。
“結婚可真不容易啊。”範晴輕輕地嘆一口氣。
“不是結婚不容易,是他們那些腦子不清楚的人,做什麽事都不容易。”錢大衛微笑。
這是範晴第一次覺得和錢大衛聊的有點意猶未盡就要回公司了。錢大衛表現出的對職業女性的欣賞讓她好感大增。而且,她沒想到的是,錢大衛還挺——八卦的,分析得頭頭是道。雖說有點紙上談兵的感覺,但還真出了不少主意。她還以為他不耐煩聽這種家長裏短的事情呢。
回到公司,又是一猛子紮到天黑的忙碌。曹工聽說程小樂的公司效果圖報價低,就讓範晴先把山東的一個小項目發過去讓程小樂試一下。那個項目規模不大,而且已經付了頭款,就算效果圖做得不夠好,也沒什麽大影響。如果程小樂靠譜,投标的活兒就讓他來做。
程小樂接到電話,并不嫌活兒小,道謝連連,再三保證一定認真對待。弄得範晴到有點不好意思,說:“也別那麽客氣,我還沒謝你幫我拍的好照片呢。你攝影技術不錯啊。”
程小樂笑:“嗨,那是您形象氣質好,怎麽拍都出片子。我發給您那份,都沒怎麽修圖,稍微調一下色就行了。您不知道,魏總那部分,我給他修得都快吐血了。”
範晴好奇:“魏總還要修片?”
程小樂說:“嘿,美顏拉伸找角度,一個都不能少。老板們也都愛美着呢,回頭您看他們內刊上登出來的照片就知道了——不過,您可別說出去啊,說出去我飯碗沒了。”
範晴想想魏總那副嚴肅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好了,你別老一口一個您的,好像我多大歲數似的。”
放了電話,魏總美顏帶來的歡樂還在臉上,呂工帶着一腦門子官司進來了。不用說,又是那個糟心的酒店項目。
那個項目使用的是一種新型的金屬屋頂,很多細部節點都要用廠商的詳圖才能确定尺寸。但是甲方拖拖拉拉一直不跟廠商簽合同。不簽合同廠商就不願意把詳圖拿出來,畢竟那既是人家的商業機密,也是一份工作量。沒有詳圖建築尺寸定不下來,全部專業都要停下來等。但甲方可不管進度慢的始作俑者就是他們自己,他們照樣理直氣壯的催圖。呂工剛畢業兩年,小夥子沒經驗,不知道怎麽斡旋,只會一口一個“範工,您看這怎麽辦呀?”。
範晴心裏也恨。不知為何,但凡涉及到錢,甲方就很容易患上重度拖延症。範晴他們曾經有幸和一個大開發商合作過,每次催款都催到吐血。甲方對接的項目經理對範晴很有好感,私下跟範晴爆料,說老板與國外著名的大師建築事務所合作付款也照拖不誤,氣得老外要發律師函。範晴聽了,心裏倒平衡了點,覺得這甲方既不崇洋媚外,也不看人下菜碟,對所有下游公司是一視同仁的拖欠,幾乎可以算是一種美德了。
範晴耐着性子兩邊打電話,先是安撫廠商,說:“他們用了你的節點,最後就只能用你們的産品了。否則,別人的産品也對不上啊。”
又和甲方那邊剖析厲害:“要是用這家的節點出全套圖,後面可就不能再改了。否則外輪廓尺寸有問題,将來竣工過不去。”
這一忙,範晴又忘了和趙馨寧聯絡。趙馨寧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該找誰讨教才好。未婚的朋友都在忙着工作戀愛,和人家說這瑣碎的話題,自己都覺得面目可憎言語乏味。有孩子的朋友一個個都歲月靜好,朋友圈裏不是秀孩子的獎狀,就是秀夫妻恩愛,間或逢年過節,還要秀旅游和買買買。趙馨寧覺得自己這生活慘狀在這些幸福的人生贏家面前簡直張不開嘴。至于自己的父母,更是要瞞着。趙馨寧的家在江蘇,鞭長莫及,說了也是讓他們幹着急。何況,當初她父母并不看好這門親事,此時去向父母求安慰,難免有些打臉之嫌。
小區裏常來往的幾個媽媽倒是安慰了她幾句,但也都沒什麽好辦法。
美美媽媽冷笑說:“我婆婆到現在還住我家不走呢。等着吧,孩子大了我就離婚。”
球球媽媽說:“你老公有兄弟姐妹嗎?我婆婆就是後來另一個兒子生孩子,攪合他們去了,謝天謝地,這算是放過了我。”
丁丁媽媽高傲,說:“我結婚前就立下規矩了,公婆不許住我家,一天也不行!來了,就是旅館招待。否則,離婚!”
小雅媽媽沒有這個問題,她兩口子都是本地土著。
趙馨寧覺得這些辦法對自己都不适合:首先她不想離婚。畢竟公婆沒來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過得好好的。老郝每天出去工作,她在家裏把家收拾得美美的,做了好吃的全家一起吃。簡直是男耕女織,神仙般的日子。趙馨寧還是想把問題集中在想辦法讓公婆走人上。
指望老郝的弟弟妹妹也不行,因為她公婆去兒女家住是享福的,根本不給看孩子。珊珊剛出生的時候,趙馨寧初為人母,焦頭爛額,她父母也都還有工作,當時很盼着公婆過來搭把手。但公婆以身體不好為由拒絕了,老郝的弟弟妹妹家有孩子,也都是親家伺候的。
而趙馨寧自己想出來的罷工計策,被小區媽媽們的普遍不看好。
“別傻了,農村人能湊合着呢。他們才不會受不了呢。最後先受不了的,恐怕還是你。”美美媽媽冷笑。
果然,過來人就是有經驗。趙馨寧很快就意識到,此舉确實不奏效,甚至還讓公婆待的更舒服了。她不做飯,公婆就胡亂做一些在她看來難吃又沒有營養的食物。趙馨寧一開始還以為老郝會懷念她做的精致美食,誰知這些簡陋的飯菜是老郝自幼吃慣的,他不覺得吃不下去。至于不打掃衛生,那更是難不倒老郝一家子,他們本來也不是很愛幹淨。家裏髒了,他們正好可以更心安理得的不維護。趙馨寧還發現老郝一家人可能都沒有嗅覺,家裏的氣味變得越來越難聞,但所有人都在這樣的臭氣中泰然自若。
同時,公婆還漸漸習慣了趙馨寧每天需要出門的狀态。不知道是否多心,有天趙馨寧出門晚了一點,婆婆好像還挺不滿意,不斷探頭探腦看看她走了沒有。
趙馨寧突然醒悟到:她這樣天天跑出去,分明是折騰自己,把自己的家拱手讓了出去,任由老郝爹媽糟蹋。這樣不行,還是要跟老郝談一談。
沒想到,趙馨寧還沒有和老郝談,老郝先和她談了。
老郝的第一個問題是:“聽說你最近每天都出去一整天,你都忙什麽呀?”
為了掩飾自己的疑心,老郝特意在臉上挂上了點尴尬的笑容,企圖裝出一副又是關心,又是開玩笑的口氣。但他并不是一個放松的人,這番做作就像一臉褶子的臉塗了太厚的粉,更顯得欲蓋彌彰。
趙馨寧本來心情就不好,一聽這話,臉色就沉了下來:“家裏人太多,空氣不好,我出去透透氣。”
也不知道老郝是裝傻還是真傻,總之他沒有領會到“透透氣”的弦外之音,只顧沿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說:“我看信用卡賬單上,你每天都在外面吃飯……”
趙馨寧是藝術生,本來對數字就不感興趣,幾年美術系念下來,更是都快不識數了。而老郝則是細心如發的數學奇才,所以一直以來,家裏的錢都是老郝在打理。趙馨寧手頭只有一張附屬信用卡,所有消費老郝都看得見。以前趙馨寧覺得這樣很好,萬一有盜刷,老郝随時就能發現。這時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的消費也随時被老郝監控着。她不耐煩地問:“我在外面吃飯怎麽了?我還不能在外面吃個飯了?”
老郝小心翼翼地看着趙馨寧的臉色,但仍然堅定地往下說:“吃飯為什麽每天都去那麽遠的地方?你是不是和朋友約好了?”
趙馨寧沒想到老郝居然開始對她的行蹤起疑心,氣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盯梢我?”
老郝見趙馨寧已經生氣了,索性把自己的心裏話都說出來了:“你就說你是不是天天出去和別人吃飯吧。”
趙馨寧氣極反笑:“你不是會查賬嗎?會手機追蹤嗎?有本事你再裝一個攝像頭呀!對,我天天請男人吃飯!兩個人吃一個特價套餐!”
老郝聽了這話,立刻有點醒悟了。确實,趙馨寧每天中午吃的都是那種快餐店的套餐,價格也不貴。如果真是和男士約會,不太可能是這麽個吃法。都怪老媽的搬弄口舌,說她辛辛苦苦盯梢,親眼看見趙馨寧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坐着公交車去豪華大商場裏,“不知道是去見哪個野男人”。
本來老郝并不多心,女人逛商場不是很正常嘛。但是偏巧前陣子,他們單位的老張媳婦出軌了。老張的媳婦全職在家,老張天天加班,漸漸地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老張三兩下就破解了媳婦的全部對話記錄,鐵證如山。最令老張無法接受的是,那男人是個在超市門口擺攤修手機的。
一次聚餐中,老張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這女人閑在家裏就容易生事啊!我拼死拼活加班掙錢養家,她在家裏……”老張說不下去了,一邊給自己猛灌酒一邊哭。衆碼農想起自己也都加班度日,已婚的紛紛心中一凜,單身狗們倒有點劫後餘生。不用說,老郝就是神經過敏者中的一員,尤其趙馨寧曾經也是個桃花運旺盛的姑娘,他們倆剛好上的時候,趙馨寧的追求者們很是讓老郝緊張了一陣子。這才導致他老媽稍微一挑唆,他就冒冒失失懷疑上了。
一想到趙馨寧只是一個人吃飯,老郝也有點歉意。他正想說幾句軟和話,卧室門被粗暴推開了。老郝的父親站在門口,指着趙馨寧的鼻子就教訓起來:“你這是跟自己爺們說話的态度嗎?”
老郝的媽媽在一邊幫腔:“馨馨啊,這是你不對了。男人在外掙錢養你,你天天不着家,出去亂花錢,還對他吼?”
趙馨寧目瞪口呆,她沒想到,她公婆居然趴在門上偷聽他們夫妻倆說話。繼而又醒悟到,八成是婆婆盯梢自己。再一想到丈夫居然不問青紅皂白,就相信了他父母的讒言,趙馨寧的心猛地顫抖了起來。她像不認識一樣看着自己的丈夫,無法接受原來在丈夫心目中,自己竟然是這樣的地位。
老郝也呆了,沒想到自己父母居然不但偷聽,還破門而入。他趕緊站起來把二老往外推:“爸媽你們別管,我自己和馨馨說。”
老郝的爸爸訓斥他:“女人就得管教!你這算什麽爺們!”
老郝急了,對他父母哀求連連:“別說了,再把珊珊吵醒了!”
好說歹說把父母推了出去,再看趙馨寧已經氣得雙眼通紅,顫聲說:“好,好,你們一家子一條心,不但看我不順眼,還要跟蹤我,懷疑我。我現在正式告訴你,我要和你離婚。你就跟你父母好好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