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人人都要伺候人

趙馨寧去見小闊太看圖時，只覺得一切都異乎尋常地順利。小闊太做着面膜，看了看趙馨寧的草圖，說：“我也不懂，挺好的，就這麽做吧。”

趙馨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您沒有什麽修改意見？”

小闊太想了想，說：“就是得上檔次。”

趙馨寧說：“您放心好了。後期在選材料，家具，燈具的時候，我一定把您這個要求體現到位。現在您就是看看，這個空間功能合理不合理。”

小闊太驕矜地說：“這麽大的房子，怎麽布置都好用。哎，對了，咱們加個微信吧。比電話方便。”

趙馨寧連忙說好，兩人加了微信，趙馨寧才發現小闊太的名字是“梅朵卓瑪“。趙馨寧很意外，說：“您是藏族人啊？”

小闊太說：“這是我上師賜給我的法名，意思是花仙子。我上師說了，我上輩子是藏地土司的一個愛妃，相貌特別美，酷愛鮮花，所以給我起了這個名字。我這位上師可不是一般人，他同時也是好多娛樂圈大明星的上師呢。沒有緣分的弟子他都不收的……”

趙馨寧盡量不斷地發出：“哦……哦……哦……”的贊許聲，并輔之以點頭，以示自己在認真地聆聽。

但小闊太似乎對她的反應并不滿意，說：“嗨，說了你也不懂。畢竟這是我們圈子裏的事情。反正你以後可以多叫我卓瑪，上師說了，法名叫得越多，就越靈驗。”

趙馨寧趕緊找補，說：“是啊，您的生活離我們普通人太遠了。”

回到家以後，趙馨寧覺得好奇，就看了看“花仙子”的朋友圈。這才發現原來花仙子女士也有孩子，而且是兩個，每天曬個不休。平時每次見花仙子都一個人，年紀又輕，還以為她沒孩子。花仙子女士的朋友圈每天都要發十幾條，主題非常明确，分為三大塊，涵蓋了朋友圈人生贏家所需的三大必備條件。

第一個主題當然是曬孩子。雖然平時沒見花仙子帶孩子，但曬孩子倒是很頻繁，一來是曬孩子幼兒園高大上，基本都是和外教的合影。二來是曬孩子優秀，各種不知所謂的獎狀和得獎照片。三來是曬孩子與她親密無間，各種甜心風格大頭照。花仙子的兩個女兒看起來都是上幼兒園的年紀，因為濾鏡用得太重，基本也看不出長什麽模樣，只能看得出相貌氣質都很平庸，不知道是随了孩子爹，還是孩子媽換過臉。

第二個主題是花仙子本人的名媛生活。買買買，開車露出logo，出入名店，各地旅游，假臉姐妹團派對合影。雖然不知道花仙子的美貌是先天還是後天得來，但趙馨寧不得不承認，花仙子是很上鏡的，身材也很好。尤其是加了濾鏡之後，幾乎可以媲美小明星了。

第三個主題則最為宏大，占據了花仙子朋友圈裏的大半壁江山。那就是：歌頌老公和婆婆。

趙馨寧的朋友圈裏，自然也有不少女人喜歡秀恩愛，沒事誇一誇自己丈夫。但是達到這般歌功頌德地步的，趙馨寧還是頭一次見。在花仙子的描述裏，她老公的一舉一動都宛如天神。老公去工作，是老公好厲害好有才華。老公在家，是老公愛家護家的新好男人。除此之外，老公還每天都呵護她，追着她要給她花錢，對她好得不得了。

面對這樣的絕世好男人，花仙子當然是不斷地感恩，老公給她買東西固然要感恩，老公和她吃飯她也感恩，連誇孩子都要說，感恩老公給了她這麽好的孩子。在一些全家福照片中，花仙子細心地給自己的老公，也就是那位年近半百的小開發商，招呼上了全套濾鏡和美顏。那乏善可陳的半老頭被粉乎乎的濾鏡裹住，皺紋固然是沒了，眉毛也快不見了，顯得像個滑稽可笑的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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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誇張的是，花仙子像宮鬥劇裏的妃子一樣，隔三差五還為了老公吃幾天素，點幾柱香。大概是嫌文字的力量不夠，花仙子的感恩系內容結尾處，還會加上“雙手合十”“比心”“愛心”等一大串的表情符號。

歌頌婆婆的部分相對來說篇幅要短一些，簡單來說就是歌頌婆婆貌美，慈愛，對她視如己出。當然，最重要的是，歌頌婆婆給她培養了這麽好的老公。

趙馨寧看着花仙子在朋友圈裏對老公及公婆那副感恩戴德的樣子，心裏頓時平衡了很多：這大約就是受氣能量守恒定律吧：花仙子在老公那裏忍辱負重，就在自己面前耍耍威風找平衡。

她借着跟範晴說一下進度的事兒，起了個話頭，就八卦起來。

範晴在電話那邊笑說：“她那老公啊，以後你就知道了。老婆設計師都不能請男的，他自己在外面夜夜笙歌。不過你別看她老公其貌不揚，實力還是可以的，好像今年又在北京拿到地了，而且還比上次那塊地好。”

“還天天讓我管她叫卓瑪，我也是服了。現在怎麽這麽多人信這個啊。”

“這些甲方十個裏有九個半都有點迷信。生意人需要運氣。就容易信這些。對了，她有沒有讓你按風水做？”

“她好像倒是沒什麽要求，草圖她看了，說沒問題。她要提風水要求我也不懂啊，滿足不了她。”

“她要真讓你給她做風水，那倒是簡單了。你去買本風水的書随便糊弄幾句就行了。最可怕的就是快做完了，冒出來一個風水先生到處亂改。上次我們的方案做完了，甲方不知道從哪兒找了一張墳頭的照片，非說我們的設計像墳頭，只好連夜修改，氣死了。”

“你們建築是拱形的？”

“哪兒啊！就是普通的高層建築。問題你知道嗎，南方好多地方墳頭都按照真實建築修，各種風格的墳頭都有，必有一款和你的設計撞車！”

趙馨寧笑起來。這是很久以來，兩人第一次聊這麽開心。

老郝恰在這時候加班回來，看見趙馨寧高興的樣子，好奇地問：“什麽事啊，這麽開心？”

趙馨寧正在興頭上，就給老郝看花仙子的朋友圈。一邊展示一邊笑：“其實我每次去，都覺得她說話挺難聽的，總覺得自己在受氣。但一看她這樣哈着她老公，我也算平衡了。原來她的生活也不容易嘛。”

老郝聽說趙馨寧受氣，趕緊表态：“要是太難伺候，你就別伺候了。這能賺幾個錢？”

趙馨寧有些得意，說：“我第一筆三萬塊已經到賬了。你等着瞧吧，我掙錢速度馬上就能超過你了。”

老郝笑了，說：“那敢情好。你要是發達了，我就辭職在家裏享福。說真的，最近我也真是累了。今天到現在還沒顧上吃飯呢。家裏有什麽吃的沒有？”

趙馨寧說：“哎呀，我不知道你今晚要回來吃。所以我什麽都沒準備。要不，我給你煮碗方便面吧？”

可是到廚房一看，方便面早就沒了。原來最近趙馨寧每天又是帶孩子又是畫圖，還要抽空去見花仙子，連方便面吃完了都沒注意到。

趙馨寧歉意地說：“要不然去便利店買些吃的吧，便利店晚上還開着。”

老郝說：“算了，我随便吃點零食得了。”

說着，拿起一盒餅幹要拆開。

趙馨寧連忙阻攔：“那個不能吃。那個是明天珊珊要帶到幼兒園的。她說好了要和小朋友分享。”

“小孩送餅幹有那麽重要嗎。跟珊珊說一聲就行了。”

“小孩子也有信用啊。你別吃這個，我給你找點別的吃。”

說罷，趙馨寧開始在廚房裏東翻西找，看看有什麽可以迅速做出來的食材。

老郝體貼地說：“好了好了，都這麽晚了，你別折騰了，我去趟便利店。你明早的早餐還有沒有？我順便一起買了。”

趙馨寧高興地親了老郝一下，說：“那太好了，你順便買點牛奶吧，牛奶也沒了。面包也買幾個，有備無患。”

老郝點點頭，笑了笑，一臉疲憊地出門了。趙馨寧打開電腦，沉浸在自己的方案裏。

範晴做了三個幼兒園的方案，全都要程小樂出效果圖。程小樂說：“您這夠下本兒的呀，一共幾千平米，出三套完全不同的效果圖。”

範晴說：“我很想把這個項目做好。第一個方案是比較理想化的，我覺得很可能通不過。因為這個方案造價比較高，對後期管理要求也高。”

“那你還做這個方案？”

“我會盡力說服甲方通過的。試一試嘛。”

“另外兩個造價低？”

“對，而且審美上也比較傳統。這個紅磚的就學院範兒，另外這個塗料的現代一些。不過，雖然是三套，但畢竟是同一個場地，周圍環境還是一樣的。所以，你收費能不能給我低一點？”

程小樂痛快地答應了：“沒問題，我給你打八折。不過，你可別告訴別人啊。這個價只給你的。你們公司換個人來，也都沒有這個價。”

“這麽優待我？”

“那必須的，您可是我這兒的VIP貴賓。要不您辦個年卡？一次多充點值？”

範晴被程小樂逗笑了：“你就貧吧你！哎，說正經的，這三個方案，從你的角度看，你覺得哪一個比較好？”

程小樂毫不猶豫地說：“我喜歡第一個。”

範晴說：“你誠實點兒。別因為我喜歡第一個你就順着說好話。”

程小樂正色說：“不，我真的喜歡第一個。我最喜歡的就是這個上下層空間螺旋型的坡道。我在紐約見過一個美術館，就是這樣的，畫都挂在坡道上。從外面看也是螺旋型的……你肯定知道吧？那建築好像特有名。”

範晴有點驚訝，沒想到程小樂還挺見多識廣。她說：“那是著名的紐約古根漢姆博物館。建築大師賴特的名作之一。”

程小樂說：“對對，就是那個。我其實對設計也挺感興趣的。我自己住的地兒都是我自己弄的。出去玩兒我也愛看建築。”

範晴說：“我覺得你也可以做設計。第一次來你這兒我就覺得設計得不錯，你要是做個室內設計師，肯定高于平均水平。”

沒想到程小樂忙不疊地搖頭：“我可不想做室內設計師。我現在這幾樣手藝養活自己就挺好。”

“做設計有什麽不好嗎？”範晴很吃驚，在她眼裏，設計是世界上最好最有意思的工作了。

“做設計很好。”程小樂說，“但一來吧，我這人比較懶。二來呢，伺候人這事兒受不了。”

“你現在不也是有客戶嗎？”

“您這樣的客戶當然不一樣了。”程小樂馬上做奉承狀。

“你不要總給我戴高帽。”

“真的，效果圖的客戶都是建築師。總體來說都還是不錯的。”

“魏總可是咱們共同的客戶。”

“那不一樣。攝影是短工。客戶就算難纏點，也見不了幾次。設計得長期和甲方打交道。你們建築設計還好點，都是公對公的大項目。室內設計，說實話啊，有時候感覺跟碎催似的。”

範晴想起趙馨寧的吐槽，笑了：“倒也是。室內好多客戶都是私人甲方，尤其再陪着買家具材料，确實像是個跟班的。不過，其實誰都得伺候人。你看甲方在我們面前威風八面的，他們見了上級，或者去了規委，也都點頭哈腰的。”

程小樂做個“同意”的手勢，說：“這話說得好。你聽過這首歌嗎？我超喜歡的。”

說罷，他打開一首歌播放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