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難伺候的甲方

一個滄桑戲谑的聲音響起,這是一首英文歌。

You may be an ambassador to England or France

(你也許是個去英國或者法國的大使)

You may like to gamble, you might like to dance

(你也許喜歡賭博,也許喜歡跳舞)

You may be the heavyweight champion of the world

(你也許是世界摔跤錦标賽冠軍)

You may be a socialite with a long string of pearls

(你也許是個戴着一長串珍珠項鏈的社交明星)

But you're gonna have to serve somebody, yes

(但你總要伺候什麽人,沒錯喲)

Indeed you're gonna have to serve somebody

(你真的總得伺候什麽人)

Well, it may be the devil or it may be the Lord

(嗯,你伺候的或許是個惡魔或者上帝)

But you're gonna have to serve somebody

Advertisement

(但你總是得伺候什麽人)

……

範晴聽得入神,說:“真的很好聽。這是什麽歌?這聲音聽着耳熟。”

程小樂說:“這是鮑勃迪倫的Gotta Serve Somebody。”

範晴說:“啊對。我記得《阿甘正傳》裏有他唱的一首歌。”

程小樂說:“是的,那首歌是Blowing in the Wind,是他最有名的歌之一。”

範晴問:“你很喜歡鮑勃迪倫?”

程小樂說:“對。那時候學英語,沒事的時候就聽英文歌。我就發現,鮑勃迪倫的很多歌詞都寫得很好,又很簡單,唱得也不是很快,仔細聽兩遍就能聽懂。後來他得了諾貝爾獎我都跟着高興,好像自己也有點份兒似的。”

範晴一邊拿了歌詞看,一邊說:“真的,寫得真好。你英文是不是特好啊?”

“嗨。湊合吧。”

範晴笑了:“你這句話,也讓我想起一首歌——”

“你不會說的是崔健的《混子》吧?”

“就是那首!”

兩人一起笑起來,程小樂有點無奈地說:“真的,你都不知道多少朋友跟我說,崔健這首歌寫的就是我本人——反正不愁吃我也反正不愁喝,反正實在沒地兒住就和我父母一起住。”

範晴由衷地說:“你這樣挺好的。我有時候也想輕松點,但我輕松不下來。”

“別,我這是胸無大志。不值得學習。我就是懶,這我承認。”

“我也想偷懶,我真的做不到。”範晴嘆口氣,“真的,我也經常覺得自己是有點太較勁了。”

“這我和你就不一樣了,我從來沒想着變勤快。我爸說我懶得理直氣壯的。”

“其實我也沒覺得你懶,你交活兒挺快的。”

“那是因為我接的活兒少。比如這幾個禮拜我就做你這一個活兒。這中間再有新的,我就給朋友做了。效果圖公司一個人手裏經常好幾個圖,當然就顯得慢了。”

“我也想過這樣,一個個做。可不知道為什麽就停不下來……”

範晴還要往下說,手機響了,是趙馨寧。範晴正聊得高興,接了電話還帶着輕松的語氣:“嗨,怎麽啦?……”

卻聽見趙馨寧有點生氣但又強忍怒氣地說:“小晴,我就是想和你說一聲,那個活兒,就是卓瑪的活兒,我不想幹了。”

範晴吓一跳,問:“怎麽了?哪裏不順利?”

原來在方案基本敲定,馬上就要開始畫施工圖時,花仙子突然想法多了起來。她要求在院子裏挖個四季恒溫的游泳池,并且這個游泳池還要一半伸到屋子裏。趙馨寧告訴她,這種複雜的大動作需要專業水電和結構專業配合,她一個人做不了。花仙子立刻就不樂意了,說:“這是不是我房子的一部分?你怎麽就不能設計呢?”

趙馨寧耐心地解釋說:“您看,我當時在合同裏就寫了,不包括這種複雜的水電改造。小的改動,普通強電弱電,衛生間改造,這都可以。但這種大型改造做不好要出危險的。所以這部分我不能随便給您做。”

“你不是專業設計師嗎?”

“我是專業設計師,但我的專業是室內設計。大型水電改造我做不了。還有您這個想法有可能還要動結構。同時,對暖通要求也很高,北京冬天室外泳池要防爆裂,又要和室內連通,難度很大的。這都需要其他工種來配合。”

“我上次問一個工頭,他都說能做。你連工頭都不如?”

“工頭不用負責任,我得負責任啊。”

“那我問你,範工能不能做?”

“她公司有專業的配合方,她肯定能做,但她收費也不一樣啊……”

花仙子一聽這句話,立刻炸了:“你什麽意思?!嫌我花錢少了?這報價是你報的,我一分錢價錢沒有和你砍。現在你跟我說做不了?做不了也行,你把錢還給我。我再找別人做。”

說罷,花仙子站起來就走,把趙馨寧一個人晾在那裏。趙馨寧一氣之下,出了門,就先給範晴打了電話。

範晴耐心地聽完,立刻問:“你已經跟她說了不做嗎?還是沒有?”

趙馨寧在敘述中幾次幾乎要哭出來,她強忍着眼淚,說:“我還沒說。她把我晾客廳就走了。她家阿姨送我出來的。我現在剛出門。我就是想跟你說,她太不講理了,我不想受這個氣了。因為這個活兒是你介紹的,所以我先跟你說一聲……”

範晴說:“你不應該告訴她不能做的。你應該跟她說:沒問題,可以做,就是造價會高一些,而且維護成本高。”

“那她真要做呢?到時候做不出來算誰的?”

“她的施工隊肯做,就讓施工隊負責。做得差,你就把責任推施工隊頭上。其實到時候施工隊報價一出來,她很可能自己就不願意做了。很多甲方不報價的時候口氣都大的很,一到報價階段要求就全沒了。你根本不用在這個階段和她争。”

“可是,現在我已經告訴她不能做了,那我怎麽辦?”

“去跟她賠禮道歉,說你主要是怕她花錢多。告訴她如果真想做,你就去咨詢專業水電工程師,不加費用,含在你報價裏。”

“我上哪兒給她找專業水電工程師?”

“你傻啊?!第二天你就告訴她,說問了能做沒問題,就是造價會巨高,維護費用巨大,結構那邊拆改量也巨大,具體多高,得将來施工隊說了算,不就行了?”

“結構做不了怎麽辦?”

“房拆了重蓋,請鳥巢施工隊!全套泳池設備水立方用什麽她家用什麽!她真舍得出錢哪兒有蓋不了的?”範晴不耐煩起來,“甲方要吹,你就陪他吹。又不是你出造價,你怕什麽呢這是?”

趙馨寧顫聲說:“好,我明白了。你說得對。是我蠢。你也不用這麽兇。”

範晴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口氣是急了點,她立刻道歉說:“對不起,我也是有點急了。”

趙馨寧悶悶地說了句:“沒事。”就挂了電話。

趙馨寧站在北京三月的街頭,吹着幹燥的冷風,想着範晴的教訓,心裏窩囊極了。她想到當年範晴去美術教室學畫畫,管她叫馨馨姐,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每次範晴有了追求者,不想讓周圍同學知道,都要和她八卦。那時候範晴不會化妝,一頭短發,經常向她請教如何打扮。

她怎麽也沒有想到,才短短幾年,當年那個像自己妹妹一樣的範晴,在甲方如此不講理的情況下,沒有站在她的一邊,反而居高臨下地教訓她。最難過的是,範晴說完之後,她的确覺得自己很蠢。怎麽會這麽無能?連這樣簡單的道理都想不到。趙馨寧一直自負是有才華的,萬萬沒想到,原來自己遠遠沒有想象中能幹。

她猶豫了很久,擦幹了眼淚,照範晴說得那樣,給花仙子發了道歉的話。

另一邊範晴放下電話,無奈地搖了搖頭。程小樂在一邊問:“頭一次見你這麽生氣啊。訓你徒弟哪?”

範晴一愣,說:“是我朋友。對了,你認識的,珊珊媽媽。”

程小樂說:“珊珊媽媽還做項目呢?”

範晴說:“唉,說來話長了。她是學室內的,我們以前是朋友。後來她有小孩之後好幾年沒工作了。這不孩子也上幼兒園了嗎,她想做私活,我就給她介紹了一個。結果……”

“她搞砸了?”

“還沒有。但就是……”範晴猶豫着,“你別跟她說啊。真的就是很小的一件事,她就差點搞砸了。說真的,我怎麽也沒想到,她怎麽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

程小樂聽完了,脫口而出:“你怎麽會沒想到呢。她有多少年沒上班了?”

随即他又趕緊找補:“對不起,我沒有看不起你朋友的意思。那什麽,你可別跟珊珊媽說啊,她一生氣,孩子不來我們道館了,本來人就不多……”

範晴卻認真地想了想程小樂這句話,說:“也許你說得有道理。但是她以前真的能力挺強的,她也不是沒有上過班。她在外企幹過。”

程小樂說:“是,我相信她肯定以前也不錯。我跟她說過話,素質挺高的。但是吧,你就想吧,你這五年天天加班,她這五年天天帶孩子。這結果能一樣嗎?這就叫甘蔗沒有兩頭甜。顧了這頭,就顧不了那頭。”

範晴正待回答,手機鈴聲響了,這次是提醒她晚上要和錢大衛吃飯。她看了表:“哎呀,今天淨顧着聊天了,居然都這麽晚了。不行我得走了。這個圖……”

程小樂做一個OK的手勢,說:“放心吧,一會兒我把小樣發你郵箱。”

晚上和錢大衛吃飯時,範晴忍不住把這件事念叨了幾句。錢大衛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你為什麽敢把活兒給她幹?她都那麽多年沒上班了。”

範晴呆住了,她怎麽也沒想到,錢大衛說出了和程小樂幾乎一模一樣的話。

“她以前在外企的時候也挺能幹的……”

“她在外企幾年?”

“可能……一兩年?”

“她要是工作過五年,這還好一點。一兩年的工作經驗,然後就回家帶了好幾年的孩子。她不具備獨立做項目的能力。再說了,她為什麽辭職?是因為孩子嗎?”

範晴被問住了,她仔細回想了一下,說:“我也沒細問過。可能是因為生孩子?”

錢大衛說:“算一算就知道了——她比你大五歲。你現在是五年的工作經驗。她應該有十年……”

“十一年。我是建築系,我們要學五年才畢業,她們四年。”

“好,十一年。她女兒今年多大?”

“四五歲吧。”

“算她五歲。十一年減掉五年,還剩六年。六年裏我給她多算點,算她工作三年!懷孕再去掉一年,剩下的兩年她在幹嘛?”

範晴被問住了,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錢大衛無情地說:“她根本就不想上班吧。這種人的簡歷放在我面前,學歷再好我都不會要。”

“我覺得趙馨寧不是那種……”

“她這次找你幹私活是為什麽?是手癢了,還是為了錢?”

範晴還沒說話,錢大衛自顧自說了下去:“我猜是為了錢。孩子大了,需要用錢了吧。”

範晴想起了曹工:“一開始曹工就不贊成。難道他也是這麽想的?”

錢大衛聳聳肩:“當然。這是明擺着的事情。看看她簡歷時間點就明白了。再說了,她以前工作那麽長時間,如果她真的很能幹,她上司會歡迎她生完孩子回去的。生完了還更安全呢。”

範晴嘆一口氣:“得,看來她要是真幹砸了,我就得親自去收拾爛攤子了。所以大衛,我真的很怕結婚生小孩。我有好多以前很能幹的女朋友,生完孩子都變了。”

“你不用怕,你和她們不一樣。”

“你怎麽知道?說不定我生了孩子,馬上也變得毫無上進心,邋裏邋遢,糊裏糊塗。”

“你有沒有想過,曹工為什麽會用你做合夥人?一般來說,大家都不願意用沒結婚的年輕女孩子。怕她們進了公司就生孩子。”

“曹工是我師傅。所以他了解我。或者,曹工沒那麽重男輕女?”

錢大衛笑着搖頭:“不不不,其實每一件小事,都能看出來一個人是否值得信賴。你看,項目有可能要出問題,你的第一反應是你要扛。你的朋友呢,第一反應是不幹了。範晴,你知道嗎?你是那種最值得信任的partner,你就是我一直夢寐以求的另一半。”

同類推薦